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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六、女史大人有點笨

  “檀郎一直看著我干嘛?”

  “大郎剛剛的回復很成熟,像個男人了。”

  “男人?”

  “嗯,男人,不是男孩。”

  潯陽王府,一條檐下掛有雨簾的長廊上,歐陽戎與離大郎并肩而行。

  剛剛書齋議事結束,二人一齊離開。

  此刻離大郎正低頭摸著下巴,咀嚼歐陽戎提出的一個詞。

  白天的雷雨還沒完全下完,傍晚停了一會兒,到現在夜深又繼續下著。

  夜幕伴隨綿綿陰雨,落在檐上的雨聲細細簌簌,有些寧靜,惹人神游。

  潯陽潮濕,多雨水,更別已經到來的梅雨時節。

  歐陽戎記得,若是在龍城的時候,這個季節就要開始考慮水患的事情了,得忙碌起來,通知百姓預防洪水…說起來,離開龍城已經一年半了,但是在龍城縣的經歷,依舊猶在眼前。

  歐陽戎向前行走,偏頭遙望遠山黑影,臉色有些出神。

  直至耳邊響起離大郎的話語:

  “檀郎,我不早就是男人了,在龍城時,被你和六郎帶去云水閣三樓,已經算是成熟了。”

  歐陽戎回過神,輕輕搖頭:

  “不一樣,此前依舊是男孩,現在才是男人,因為懂了克制。”

  “克制?”

  “沒錯,克制,而不是覺得,我喜歡她,我想要,我就是要…全然不顧局勢與時機。”

  離大郎沉默了會兒,笑著擺手:

  “檀郎瞎說什么呢,我不喜歡,你誤會了。”

  歐陽戎臉色平靜的搖頭:

  “不管你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你這次做的都很對,沒偷偷跑去,或是擅作主張的回信溝通,而是直接喊我們過來,確實是成熟了。

  “因為你懂了風險二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郎,哪怕是讓你意識到有那么一絲一毫風險的事情,都不要去做,哪怕它很誘人,收益與獲得的快樂很大,瞧起來遠高于風險,但是,你也不要去干,因為你是潯陽王世子,你已經犯不著冒這種微小的風險了。

  “而且世間萬物,很多陷阱和危險,都隱藏在這些令人看起來正收益遠大于風險的事情中,因為它可能是精通人性者,人為的圈套。

  “再強調一遍,大郎你沒必要去冒,咱們已經不是在龍城的時候了,按部就班的來即可,靜等機會,總能回洛陽的,東林大佛的事情你和王爺也不用親自上,讓江州大堂和監察院忙去就行,自有一份功勞分給你們,明白沒。”

  說到這兒,歐陽戎輕輕一笑:

  “所以王爺成天在府上釣魚,雖然王妃總是責怪,說他好吃懶做,我卻從不去勸,這才是潯陽王的正確當法,你是潯陽王世子,亦是如此。

  “與之相反的,嗯,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你別和外人說就行,與之相反的是你妹妹,小公主殿下,她就太愛冒險了,喜歡刺激不凡的事情,有些賭性。

  “不過倒也正常,聰明人都愛冒險,因為聰明人大都覺得自己聰明特殊,可以賭贏,做那天命之人,這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聰明,整體的贏面確實稍大。

  “怕就怕是裝聰明和自以為聰明的人,所以,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這種品質反倒難得,這很好。因為弱小與無知從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歐陽戎神色和曦,娓娓道來,離大郎滿臉專注的傾聽,認真問道:

  “檀郎,那我算是聰明嗎。”

  “不管你是不是,你不去賭,不冒風險就行了,四平八穩,已經是贏過了大多數人了,一窮二白才會冒險去賭,你天潢貴胄,不瞎折騰就行了,這個道理,你阿妹都不一定懂,或者說,懂,但偏不聽,她就是覺得自己特殊,嗯,能有天命。”

  離大郎點頭笑語:

  “阿妹確實很不一樣,從小到大,少見她辦不成的事,搞不定的人…”

  說到這里,離大郎忍不住看了眼右前方歐陽戎的側臉,眼神有些許古怪。

  歐陽戎目視前方,大步往前走,沒有注意到好友的目光,繼續開口:

  “或許吧,我評價是,以后哪位英雄好漢能攤上小公主殿下,那他,這輩子有了。”

  離大郎笑的合不攏嘴。

  “看得出檀郎的怨念。”

  “我什么也沒說,這輩子有了,就不能是有福嗎。”

  “行。”離大郎點頭,又問:“可我們現在在潯陽城,爭取回京,不也是在冒險賭嗎。”

  “是這樣,但是這個賭的前提是,我們不賭,也要死,甚至死的更慘。

  “皇嗣是國本,國本之爭,不進則退,咱們王府在潯陽城安居樂業是沒用的,不冒險就得滑落到萬劫不復,算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明白了。”

  歐陽戎回頭瞥了眼離大郎認真思索的神色,輕輕頷首:

  “所以今夜這事,大郎這絡腮胡沒白長…好吧,我的意思不是說以前白長了,我是說…是說…”

  實在圓不下去,歐陽戎有些失笑:

  “好吧,確實是這個意思。以前大郎看著成熟,胡子拉碴的,其實卻像是個大小孩。”

  離大郎聽完,一本正經的點頭:

  “那還得多謝檀郎,多謝云水閣,天天跑那兒去,當然催熟,就和柿子一樣,和熟物放在密封之地,當然容易催熟。”

  歐陽戎聽到這個比喻,忍俊不禁,晃了晃手:

  “別怪我,是六郎帶你去的,與我無關。”

  “那也是從犯。”

  “那不是,我可是勸過的,你們不聽罷了。”

  “你怎么勸的?沒見你攔啊。”

  “‘要不算了吧’,這句我每次不都說過?你們別抵賴。”

  離大郎無語搖頭:

  “行,檀郎可是潔身自好的俏郎君,懶得上去,大娘小娘都喜歡,是女子往檀郎身上貼才對。”

  某好友酸溜溜的說道,歐陽戎假裝沒聽見,認真說:

  “王爺和小公主殿下這次對你算是刮目相看了,上回你弄砸的秦纓之事,算是扭轉印象了,大郎繼續保持。”

  “好。”離大郎答應了聲,有些沉默下來。

  二人安靜走了一會兒,即將來到王府門口之際。

  歐陽戎突然回頭:

  “聽小師妹說,你拒婚了,六郎也說,你好久沒去云水閣,他喊你去,你都推脫,哪怕他發了俸祿說要請客。”

  離大郎笑了下,嗓音有些溫和:“不去了,你讓六郎把俸祿留著吧,別大手大腳花。”

  歐陽戎上下打量了下離大郎。

  他忽然開口:“記住,克制。”

  再次叮囑。

  離大郎點點頭:“嗯。”

  來到府門外,歐陽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步說:

  “其實,仔細想想,大郎,我并沒太多資格說你的。”

  “沒有,檀郎帶頭做的已經很棒了。”

  停頓了下,離大郎有些疑惑,反問:

  “檀郎這意思,是不是也有讓你難以克制的事情,和女子有關?”

  “沒…也不是,那是欠的債,得還。她沒找我要,但,我不能不給。”

  儒衫青年丟下一句,默然離開。

  離大郎停留門前,低頭咀嚼:

  “債?”

  “你昨天上午跑哪里去了?不是說好教本宮琴曲的嗎?”

  潯陽石窟,上午,陽光明媚。

  歐陽戎早早帶著木琴趕來。

  剛來沒多久,接到通報的容真就走了出來,一張萬年不變的冷臉看著他。

  “我…”

  “你教人琴曲是這么教的?”

  她冷聲打斷,繼續質問:

  “本宮聽人說,你昨日還在城里辦案,請來了前線中軍大營那邊的玄武營人手,把我們監察院排除在外,是不是?”

  “嗯。”

  “為什么?”

  歐陽戎臉色鎮定下來,與她平靜對視,點頭說:

  “城里的事情我來管,不是說好了?昨日城里搜捕的眼線,是我盯了很久的,我怕找你要人手,潯陽石窟這邊兵力空缺,所以就沒通知。

  “總而言之,我能解決,暫不需要容女史操勞。”

  容真看了一會兒他的表情,移開眸光:

  “行,若是有需要本宮幫忙的,你一定要說,你自傲事小,弄砸局勢事大。”

  “好。”

  歐陽戎笑語答應。

  容真指著他懷中木琴道:

  “但你昨日走前,為何不和我說一聲?你說要教本宮琴的,等你一上午,以為你去去就來,總不至于失約,可沒想到,你直接回城辦事了,若不是城里女官報信,說不得本宮要在門口等到午飯涼了。”

  “額,抱歉…我是以為容女史在忙,遲遲沒出來。”

  “呵。是你在忙吧,責任全推到本宮身上,不然怎么說歐陽大人能當修文館學士呢,甩鍋有一手的。”

  容真冷笑。

  歐陽戎立馬轉移話題:

  “咦,女史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穿這么鄭重,還化了妝容。”

  “晚上有老前輩的琵琶會,你忘了?不然你以為本宮為何打扮,還有你,你晚上也要去,穿的像樣點,有點儀式感,咱們是去陪老前輩欣賞琴樂。”

  “那行,你先學琴吧,爭取兩日內記住六首曲子…”

  “簡單。”她微微翹起下巴:“只是本宮此前稍有疏忽罷了,確實不擅此道,但只要是本宮認真學的,總不算差。”

  歐陽戎一邊放下木琴,一邊搖搖頭:

  “你別用嘴了,用手吧,坐下,先彈吧。”

  “哼。”

  歐陽戎開始教起了容真琴曲。

  后者臉龐上的冰冷冷神色,漸漸消融。

  確實學的認真。

  深夜。

  潯陽坊的潯陽樓燈火通明。

  一樓大廳,琵琶聲不斷,正在辦著琵琶會。

  老樂師正在和一眾擅長琵琶的婦人評鑒。

  歐陽戎和容真聽了一會兒,卻不太懂門道。

  歐陽戎被容真拉到了樓頂天臺。

  剛抵達,容真左右四顧了下,似笑非笑問:

  “這里確實安靜,難怪那夜你選這里和你小師妹花前月下。”

  “是懷民兄選的,他那天有事…”

  “你自己信嗎”

  “…容女史不是學琴曲嗎?”

  歐陽戎噎住后,反問。

  容真只好坐下,取出琴來。

  歐陽戎坐她旁邊,二人面對著面,目光撞在一起。

  容真率先偏開眼睛,飄向旁邊。

  歐陽戎先是取出小冊子,打開,擺在容真面前,讓她觀閱。

  旋即,言傳身教起了琴曲。

  琴聲悠揚回蕩在樓頂天臺。

  歐陽戎做事投入,教的很認真,不過終究不算大家,只能按照自己理解傳授。

  于是稍顯嘮叨了些,手舞足蹈的輔助講解,深怕她不懂。

  某刻,容真悄悄側目,看見歐陽戎低頭給她示范彈琴時,堅毅認真的臉龐。

  他嘴唇有些紅潤,因為話語太多,口干舌燥,時常飲茶解渴,茶水遺留紅潤嘴唇,在樓下透來的霓虹光線中,還泛起耀眼光澤。

  容真默默多看了一眼。

  他嘴角好像還有一些像是胡渣的絨毛。

  所以這家伙胡子好像并不多,不會扎人…她沒由來的想到。

  期間,容真彈錯了曲子,歐陽戎忍不住伸手,為她指了指,糾正了她小拇指的指法,兩手碰到了一起,他沒怎么注意。

  容真目不斜視,一言不發,繼續彈奏。

  不過可能是學藝不精,后面還是彈錯了三、四次,還是同一處,歐陽戎忍不住伸手,又糾正了幾次,只覺得血壓快治好了。

  不過一看到女史大人冷酷無情的小臉蛋,他只好咽下了嘴邊差點漏出的“笨”字。

  約莫一個時辰后。

  在歐陽戎的凝視下,容真順暢的彈奏了一遍“六首琴曲的融匯”。

  歐陽戎聽完,長吐一口氣,拍拍手:

  “差不多了,容女史應該已經掌握,這就是老前輩教的六首曲子,以那首詩詞順序連在一起了。”

  容真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怎么了?”

  容真低頭看了看手掌,又看了一眼他,深呼吸一口氣說:

  “本宮…還是不會。”

  歐陽戎語氣費解:“還不會?你不是都彈出來了嗎?”

  “本宮意思是,那、那個精髓還沒有領悟。”

  歐陽戎追問:“精髓?”

  容真本在低頭思索,被他問的有些不耐煩了,擺手道:

  “你不懂,反正和你教的表面東西不一樣,你會的這個我當然也會了,學了一天,本宮又不是傻子,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本宮真正要的東西,就是那精髓,它是要悟性的,本宮肯定不會差…歐陽良翰,你確定你沒有彈錯。”

  “沒教錯。”歐陽戎收斂起了表情,自顧自的點頭:“那不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容真臉色疑惑:“什么?”

  “沒事。”

  歐陽戎擺手,低頭整理木琴。

  容真沒在意,蹙眉凝視手掌。

  可過了一會兒,她耳朵隱約聽到旁邊某人的小聲嘀咕:

  “沒這悟性,笨唄,這樣教都不會,還精髓,我聽兩遍就領悟的東西,欸怎么這么笨啊…”

  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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