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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五、聰明人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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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灑在西城門的墻頭。

  林誠牽馬,經過星子坊市集,走街串巷。

  他嘴里叼著一塊油麻餅,輕車熟路的來到一處破落小巷。

  巷尾有一片小院廢墟,正是當初黃萱家居住的陳舊小院。

  林誠走進其中,左右張望起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過來實地考察,加上這次,已經七八次了,大概比雙峰尖的潯陽石窟去的都多。

  廢墟內,林誠不時蹲下。

  他手指捻起一片破碗瓷片。

  瓷片上隱隱還有殘留的干涸的白粥。

  林誠一邊啃餅,一邊打量瓷片上的粥跡。

  那日在這這座小院發生的事情,來龍去脈,容真事后在重傷養病期間,書寫了一份完善的案宗。

  林誠早背得滾瓜爛熟。

  根據案宗顯示,當時那位名叫黃萱的靈眸小女孩,借著給歐陽良翰端粥的契機,掏出一柄粗制短匕首,刺傷了歐陽良翰。

  因為黃萱愿意拿出天真靈眸、配合容真布陣搜查蝶戀花主人的緣故,當時容真、顏章等人并沒有懲治黃萱,擱置爭議,算是有些包庇了她,轉而讓歐陽良翰離開療傷。

  根據容真事后回憶的黃萱話語可知,小丫頭如此痛恨歐陽良翰的緣故,好像是因為歐陽良翰太過看重正人君子名聲、看重所謂的星子坊勞苦大眾的集體利益,使得她與阿爹拿不到財大氣粗的揚州商幫的“小禮物”。

  如此看來,歐陽良翰這個恩公,黃萱并不感激,或許她阿爹成熟一些,懂得自足感恩,但是作為小孩子的她,很可能是因為與那座大宅子還有富裕生活失之交臂,從而生了怨氣,斗米恩升米仇了。

  至于為何會恨到歐陽良翰身上,林誠還有此前的容真,都事后去親自問過黃飛鴻。

  根據這位絡腮胡漢子信誓旦旦所言,當初在潯陽樓他為了恩公名聲著想,力主拒絕了裴十三娘好意,卻沒想到當時默不作聲的小萱,心中會如此芥蒂。

  “恩將仇報嗎,年紀小小,當真就有如此心機…”

  林誠自語了聲。

  其實,按這個邏輯推下去,里面有兩處稍難解釋的薄弱環節。

  首先,黃萱剛開始見到容真的時候,為什么是以一副信任恩公連帶信任他朋友的名義去幫容真的?

  難道那時候就開始裝了?是害怕容真和歐陽良翰關系很好,才順勢而為?

  其次,黃萱是怎么敢刺殺歐陽良翰的,她一個貧民區小丫頭,難道不知道一州長史的權勢?

  還是說,是仗著容真、顏章布陣需要她,才如此囂張,不怕后果?

  林誠頂著上午的太陽,啃完了餅,放下瓷片,從容的拍了拍手。

  “也不是不能解釋。”

  他嘀咕間,站起身來,背手在院子內踱步起來,目露思索。

  結合后續,黃萱跟著上清宗道士離去的行為可知,這小女孩是清楚自己眼睛價值的,而且對于煉氣一事也有不小野心。

  她應該知道擁有天真靈眸的自己是香餑餑,而天賦一事很可能是那只小墨精告訴她的。

  而當初布陣的時候,顏章、蓮青對她的態度也是寬容拉攏,容真亦是承諾舉薦她加入司天監。

  這些,應該逐步給了這小丫頭不少的底氣。

  而歐陽良翰當時趕來后,據容真所說,是與男史顏章起了一些矛盾的,而身為長史的歐陽良翰又拿顏章沒有辦法。

  現在回頭推算,歐陽良翰和顏章起矛盾的一幕,地方官員在司天監練氣士面前的弱勢地位,很可能使得黃萱膽子大了起來,對歐陽良翰失去了濾鏡,輕視傲慢起來。

  于是,此前小心翼翼的怨氣自然就不藏了,這才借助容真、顏章、蓮青都需要她的時刻,行了報仇之事。

  這樣逆推,邏輯上是說的通,但是…

  “此女娃的性格,好像與此院鄰居們描述的有些不一樣。”

  林誠微微皺眉。

  “不是說心地善良、知恩圖報嗎…”

  頓了頓,又緩緩點頭:

  “不過,翰雷墨齋那邊的管事伙計們卻都說她內斂寡言、心思深沉,心思狡猾,善于討好貴人…

  “另外,那個黃飛鴻對于黃萱刺傷歐陽良翰之事,好像并不驚訝,反而代為道歉,是知女莫若父呢,還是說…演的?”

  林誠在院子里轉悠了一圈。

  嘴角朝下,瞇眼不語。

  整條邏輯鏈都可以說得通。

  但…他其實不怎么喜歡這種似是而非的推理感覺。

  因為其中不少似是細枝末節的環節,都要靠他事后來替當事人腦補出行為邏輯。

  林誠記得老師說過,有時候,太過聰明的人反而不適合查案。

  因為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

  聰明人很自然的會把別人想成和自己一樣聰明,替對方找邏輯填補起來。

  可辦案推理或許需要邏輯,但是現實有時候是不要邏輯的。

  眼下亦是如此,當事人黃萱找不到了,不清楚此女詳細情況,不少細節林誠無處查證,只能大致推導個似是而非。

  真正的神探,需要的是敏銳的嗅覺,和玄而又玄的直覺。

  而林誠的直覺是,在整個陳舊小院事件里,黃萱刺殺歐陽良翰一事,顯得有些許突兀。

  不過,也只是突兀了,黃萱刺殺歐陽良翰一事,并不算是整個事件里最重要的,在林誠心里的重要級其實不算高,因為,還有很多其它重要的方向。

  比如那只小墨精與蝶戀花主人疑似有過的勾連,再比如,蝶戀花主人竟是詩才驚人,文氣如此浩瀚,還比如,蝶戀花主人也不知掌握了什么莫名神通,竟然能在池下月陣法內驅動鼎劍殺人…等等。

  主要是根據林誠以往經驗,有時候線索往往都隱藏在細枝末節之中,說不定黃萱刺殺歐陽良翰一案就是破案的線索呢?

  思襯良久,林誠搖了搖頭,暫時放下了此處突兀。

  不過,相比起這件疑似私人恩怨的突兀小事,還有一事,更加值得推敲。

  林誠站起身,走出院門,左右張望了下。

  “這個蝶戀花主人到底如何找到這里的?”

  他的目光緩緩停留在了不遠處那座承天寺的屋檐上。

  “元懷民,長安人士,京兆元家…貶官江州司馬…”

  半個時辰后,承天寺內。

  一間院門半掩的客院中,林誠見到了剛睡午覺的元懷民。

  “元司馬,鄙人林誠,司天監夏官靈臺郎,奉旨調查江州兇案…多有叨擾。”

  “唔,林靈臺郎下午好,請坐請坐,隨便坐,別客氣。”

  元懷民迷糊起身,隨意指了指其實并沒有歇腳凳子的院內。

  林誠臉色平靜問:

  “元大人乃世家子弟,又是一州司馬,為何住在這星子坊里,還是寺廟里的這種廉價客院?”

  元懷民想了想,反問:

  “林靈臺郎,你們司天監不用每早點卯吧?”

  “不用。”林誠搖頭。

  元懷民一臉艷羨:

  “要不咱倆換換官職,你來做江州司馬?讓在下去當個靈臺郎怎么樣?”

  “不換。”林誠搖頭:“江州司馬不也是官,有這么不堪嗎?難道…要管馬棚?”

  元懷民面露遺憾:

  “司馬職位是挺清閑的,但前提是得攤上一個好上官…咳咳,不是說良翰兄他不好,主要是…是良翰兄太嚴了,用他的話說就是小卷一下,這小卷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江州司馬的俸祿其實也不低,偶爾還能去潯陽樓找秦大家聽個琵琶曲,前提是別天天被扣俸。”

  他臉色噓唏,追憶起了曾經:

  “遙想以前良翰兄還沒來當長史的時候,在下比現在過的滋潤多了,記得第一次到江州,上午跑去上值,在下特意晚到了一個時辰,發現竟然是來的最早的,當時我就覺得來對地方了,這江州司馬舍我其誰,可現在…欸,休提休提。”

  說罷,元懷抬頭看了眼天色,臉色頓時一喜,扭頭跑回屋內,收拾了下東西,準備出門。

  同時他客氣趕人道:

  “林靈臺郎要是沒事了,就請回吧,在下也要出門了,你去潯陽坊嗎,咱們也可以同路。”

  林誠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下興致勃勃準備出門的元懷民:

  “元司馬要去哪?”

  “時辰到了,該去良翰兄家吃飯了,每三日去一次,欸,要不是不好意思,在下每天都去。”

  林誠欲言又止。

  元懷民瞧見,頓時一臉警惕道:

  “林靈臺郎,在下帶不了人過去。”

  “…?”林誠。

  “林靈臺郎有所不知,良翰兄還好說,可他那悍婦嬸娘十分嚴厲,在下每三日過去吃一頓飯,飯桌上都要受到她一頓語言暴力,盡是明譏暗諷、含槍夾棒的,在下只好忍氣吞聲,真是有辱斯文。”

  他嘆了口氣,重重錘掌:

  “欸,要不是為了那一桌不錯的菜肴,大丈夫豈能容忍此大辱!算了,這種來自鄉野的刁蠻婦人還是不跟她一般見識了,誰讓她做菜好吃呢。

  “林靈臺郎一看就是一條好漢,還是別去受這鳥氣了,欸,且回且回,讓在下去赴這火坑。”

  林誠皺眉瞅著義正言辭的元懷民,突然問道:

  “聽說元司馬詩才一絕,以前是長安出名的才子。”

  元懷民搗蒜點頭:“絕過,絕過,但現在還是吃飯要緊,先行告退…”

  林誠打斷:“現在為何不寫了?”

  “又不是母豬生仔,哪來這么高產。”

  “原因。”

  “你們司天監還管這個?”

  林誠淡淡:“那麻煩閣下交一篇墨寶,查案需要。”

  元懷民猶豫問:“畫行嗎?有一副冬梅含羞圖。”

  “可。”

  元懷民扭頭回屋,匆忙卷起一副畫卷,塞進林誠手里。

  林誠收起畫卷,突然問道:

  “歐陽長史是不是常來找你賞琴。”

  元懷民一愣,點頭:“對。怎么了。”

  “黃萱家的案子你作為司馬應當知道吧,出事那天,歐陽良翰是不是約好來找你的。”

  “我們一般不約具體時間,他大忙人,有空才來。那天,在下在家。”

  “好,知道了。”

  林誠走出院子,他沒有立馬離開。

  站在暗處,目送元懷民匆忙去趕飯點的背影遠去。

  轉過身,他輕車熟路來到寺中一座湖邊。

  這些日子,他經常前來。

  林誠站在岸邊,默默打量湖中心的亭子。

  此寺此湖算是位于星子坊最中心位置。

  傳聞,當初天降星子,落于湖中。

  后被視為祥瑞,潯陽百姓們才圍水而聚,四周逐漸繁華起來。

  后來此坊也被漢初潯陽郡的郡守命名為了星子坊…

  “星子湖…星子…真是好名字…避月摘星…避月摘星…”

  不知過了多久,林誠身影消失在湖畔。

  林誠回去的路上,又去了一趟陳舊小院廢墟,轉了一圈,沐浴著夕陽西下的余暉,離開了院子。

  他平靜走出陳舊小院所在的巷子,路過巷口一處大宅子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收拾一下,全部搬走,等會兒買家回來檢查,不要怠慢了客人…”

  宅院內隱隱響起一道婦人居高臨下的冷漠嗓音。

  “是,十三娘。”小人們吩咐稱是。

  林誠安靜了會兒,看了眼宅子的高墻,腳步一拐,繞到了大宅子的正門。

  只見大門口處,正有不少奴仆搬運家具。

  一身灰色低調皂服的林誠,遮了遮起腰間司天監金漆令牌,一臉自若的走入人群中。

  他逆著人流,閑庭散步的進入宅子里,周圍的奴仆下人們一時間沒注意到他。

  林誠在宅堂大廳不遠處停步,抬了抬眼皮。

  只見大廳內正有一位披紫金蓮花帔帛的貴婦人。

  她橫眉冷對,差使下人的語氣頗重,似是心情有些不太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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