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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三、八面玲瓏的裴十三娘

  “什么,明后兩年的房租全免,不收俺們錢了?”

  絡腮胡漢子下巴差點驚掉下來,朝面前笑容燦爛的陳房東再度確認一遍。

  陳房東立馬點頭:

  “沒錯,不僅是你父女倆的屋子,整個院子,明后兩年的房租都不用交,二位盡管住,其它租客,明日就去通知他們搬走,騰出位置,二位可以住的寬敞些了。”

  他點頭哈腰:

  “此前小的一直怠慢了黃大哥,不識好漢,實在抱歉,還望大哥和令愛海涵。”

  絡腮胡漢子與紅襖小女娃面面相覷。

  陳房東說話間,裴十三娘站在一旁,微笑看著黃家父女,期間整理了下臂彎處的曳地紫金帔帛,讓它不去曳地觸碰這處老舊小院的泥濘地面。

  她笑容親切,伸手探向絡腮胡漢子身后的紅襖小女娃的小腦袋欲摸。

  黃萱下意識后退躲了過去。

  裴十三娘不惱,自若收回了手。

  絡腮胡漢子詫異問道:“陳三爺,這是為何,好端端的免兩年房租,還…還把院子全給俺們…”

  陳房東不語,轉頭看向身旁的裴十三娘。

  裴十三娘目光從黃萱身上移開,看了看絡腮胡漢子,突然問道:

  “黃大哥怎么稱呼?”

  “大哥不敢當。”絡腮胡漢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俺姓黃,名飛虹,家中排行老大,也可以喊俺黃大,這是小女,單名一個萱,喊她小萱就行了。”

  “好的,黃大哥。”裴十三娘微笑點頭:“其實不止此房,陳房東都這么大方了,奴家豈能小氣。”

  她朝身側平攤一只手掌,身后一個魁梧護衛從懷中取出一物,低頭遞上,放她手心。

  黃飛虹與黃萱定睛看去,戴翡翠玉鐲的手掌上躺著一串銅環套著的黃銅鑰匙,只見她和藹臉色,溫柔道:

  “這是出門西行兩百丈、巷子口那座臨街大宅院的鑰匙,奴家剛來潯陽不久,不比在揚州,沒太多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座宅院算是奴家一點心意,請黃大哥和小萱務必收下,不要和奴家客氣。”

  “這…這禮…”

  黃飛虹瞪圓眼睛,結巴的說不出話。

  躲爹爹身后的黃萱同樣斜探出腦袋,張大嘴巴的看著突如其來的貴婦人與她手上的銅鑰匙。

  少頃,她忽問:“巷子口那座臨街大宅院不是李員外家宅子嗎?”

  裴十三娘輕描淡寫:“哦,李員外今天剛搬走,現在它是你們的了,小萱放心,這是奴家的私人贈予,沒有惡意的…對了,差點忘了房契。”

  她突然拍了拍額頭,無奈一笑:

  “來的太急,房契還留在那大宅院里,得讓你們簽了才行,正好,咱們等下過去,順便瞧瞧新宅缺些什么,可以現場說,奴家會置辦妥當,保證二位住的舒舒服服。”

  天降餡餅,黃家父女都有點懵逼,頻頻對視,他們沒有立馬挪步。

  可本想警惕下,是否有詐騙圈套,但左右瞧一瞧自家破敗院子,頓時被拉回現實。

  家徒四壁的,他們和這座院子加起來,都不一定有面前貴婦人臂彎這條紫金帔帛值錢,門口那輛馬車的陳設與四匹寶馬,說不定都能買下這里半條街來。

  這種豪富巨商打扮的貴婦人,每一息都在賺錢,有閑功夫詐騙他們窮父女?

  除非是有什么驚人收益比,不然豈不虧本買賣,讓他們做牛做馬八輩子都償還不起…而牛馬是這個世道最不缺的。

  黃飛虹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太貴重了,未免太貴重了,俺和小萱不能收,這個人情太大,賣了俺都還不起…”

  “黃大哥,糾正一下,這不是人情,奴家與陳房東都是私人贈與,不是買賣出售,明日可請官府公證人來,將產權、房契渡讓,光明正大,手續完備,絕無套路。

  “況且奴家不才,是個揚州商人,黃大哥可以出去打聽下,咱們揚商做生意,一向誠意遵諾,從不毀約。”

  說到信譽,裴十三娘嘴角笑容收斂了下,有些正色,不像開玩笑。

  黃飛虹卻愈發難安,語氣疑慮問:

  “可好端端的,裴夫人、陳三爺為何送咱們這些東西?這,這沒道理啊,圖什么呢。”

  黃萱也突然開口:“伱們要什么…我家什么都沒有,沒你們看得上的…沒福分和夫人換宅子,還請回吧。”

  陳房東側目瞄向裴十三娘。

  黃飛虹也瞪眼望向她。

  裴十三娘沒瞧這二人,微笑看著黃萱,雖然有點奇怪她拒絕的反應和話語,不過還是繼續道:

  “奴家不討東西,行善積德,哪需要那么多為什么?

  “欸,商賈賺了錢本就該回饋一些給窮苦百姓,此乃商德,也符陰陽盈缺天道,何須理由,不過…奴家能意識到這種責任感,其實還是今日受到貴人圣賢的啟發點悟,也算是見賢思齊焉了。”

  她表情感慨萬分。

  陳房東當即點頭:“我也是我也是。”

  黃飛虹摸不著頭腦:“貴人圣賢,什么意思?”

  黃萱反應過來:“你認識傍晚那位貴人?”

  裴十三娘含笑點頭。

  黃飛虹疑惑四顧一圈,問:“傍晚那位貴人?你們在說什么,小萱,傍晚發生了何事?”

  裴十三娘不答。

  黃萱低下睫毛,眼睛看了看手掌傷口。

  黃飛虹的目光也跟隨著落在了她傷口上面…

  少頃,從女兒嘴里問出了傍晚那件峰回路轉脫險之事后,絡腮胡漢子滿臉漲紅,咬牙切齒:

  “翰雷墨齋那群雜種,畜生!真是氣煞俺也,小萱,早叫你別再去了,為那點邊角料的墨,真不值當,你真想寫字制葉,大不了買些便宜墨錠…你偏不聽,天天都去,那幾個墨坊管事俺打第一眼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氣煞俺也,下次別讓俺逮到了!”

  黃萱置若罔聞,再度追問裴十三娘:“所以是貴人讓你來的嗎,還要幫助我家?”

  裴十三娘眸光微微流轉,不可置否:

  “差不多吧,奴家確實認識幫你的貴人,這次前來…也是向他學習之意。”

  黃萱沉默了,摸了摸某只錢袋。

  “其實,這回也不是完全無償送房,嗯…還有一件小事相求,舉手之勞罷了,而且是對那位貴人有好處之事…你們懂意思吧?”

  “什么事?”黃飛虹好奇。

  “替貴人揚善名之事,就是去吃一餐飯,當面感謝下貴人,順便幫他揚名,這樣既可以報答他恩情,你們也不用太內疚了。”

  裴十三娘和藹言語,彎下腰,把鑰匙遞到了黃萱手上,同時摸了摸她的頭。

  這一回,黃萱沒有躲開,而是在她撫摸腦袋時抬頭,再度確認:

  “你先說,怎么幫?當真能幫到貴人?”有些擔憂警惕。

  “當然啦,你想想,幫你一個可憐小姑娘解圍,這本就是行善之事,宣傳出去,百益無一害,反正當時候你們出場,肯定是當眾說他好話,總不能是壞話吧?

  “又不是丑料,是善事,做善事才不該籍籍無名,你們說是不是。

  “這樣吧,若是你發現奴家所言是假,隨時可走,放心,奴家送的房子也不會收回…”

  裴十三娘笑說到這里,話鋒突然一轉:

  “太晚了,這院子站著冷,這樣吧,咱們去巷口那座新房子里聊,順便你們看看房子。”

  黃家父女猶豫了下,點頭答應下來。

  來到新宅,黃家父女像是進了大觀園,到處摸摸,眼神希冀,欣喜難掩。

  這種感覺,就像窮人突然擁有了一套大別墅,有點夢幻。

  裴十三娘突然問:“小萱,你可知那個戴氈帽買紅葉的青年是誰?”

  黃萱一愣:“不是那位貴女的奴仆嗎?貴人不是那位謝小娘子嗎,還有那座王府。”

  “你啊你,真是可愛。”

  裴十三娘搖頭,輕笑:“謝家貴女是否喜歡你的紅葉,奴家不知道,但是出面買紅葉者,乃是江州長史歐陽良翰,他,才是你的真正貴人。”

  紅襖小女娃呆若木雞。

  “長史…歐陽良翰…那位名揚天下的正人君子?”她不禁脫口而出:“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沒錯,就是他。”

  對于黃萱的反應,裴十三娘很滿意,可是小丫頭突然抬頭,再度發出一問,差點難住了她。

  “那他為何說什么大小姐,為何低調…會不會是不想張揚,我與爹爹去宣揚是不是不好?”

  裴十三娘不禁多看了眼腦瓜子轉的極快的小女娃,驀然一笑:

  “這個…這個才顯得他真正圣賢呀,你想想,這不是怕你與黃大哥內疚嗎,你們這么窮能還他什么?他壓根就不圖這些,所以何必給你們負擔,直接說是王府貴女喜歡紅葉,一一點不提自己,掩蓋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因…”

  貴婦人嘆息一聲:“現在有機會了,奴家能讓你們去敬酒感謝一杯,總不會嫌麻煩吧,難道是知恩不報的無禮之徒?”

  黃萱與黃飛虹頓時沉默了,好像說的很有道理,眼底猶豫起來…這時,一張房契,被推到他們父女面前。

  裴十三娘手按房契,注視他們,笑而不語。

  黃飛虹左摸摸、右摸摸周圍的紅漆桌凳,有些依依不舍。

  他悄悄轉頭看向女兒。

  “黃大哥怎么說。”裴十三娘問。

  黃飛虹尷尬撓頭:“聽小萱的,俺家這種事,她說的算,她做主。”

  裴十三娘一愣,嫣然一笑,看了眼沉吟不語的紅襖小女娃,愈發覺得這對父女的相處模式有意思,特別是這個女兒。

  父女畫風,一個魯莽隨意,一個心細自律,女兒反而像是家長。

  黃萱與爹爹對視了一眼,看見了他眼底的欲言又止。

  她突然左右四望一圈。

  這座李員外的豪華新宅子,坐落街口,晝夜燈火通明,蠟燭像是不要錢似的,黃萱曾經無數次的路過這里,每此都拖著腿酸腳疼、飽受委屈的身子返回昏暗窄擠的小院。

  她記得李員外家也有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女兒,錦衣玉食,光鮮亮麗,出行皆有仆人,黃萱經常跟隨鄰里人群旁觀,縮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默默注視。

  眼下,這座無數次仰望的宅子房契,靜靜擺在她面前。

  黃萱抬起頭:

  “陳房東免兩年租金的院子,不要趕走其它租客,一切如舊,讓那些婆婆叔叔繼續住下去,行不行?夫人,婆婆叔叔人都很好,這也是行善事。”

  聽到意料之外的條件,裴十三娘睫毛抬了抬,不過旋即,笑容更甚了:

  “都行,房子是你父女倆的,任你倆安排。來吧,商量下明日敬酒的事宜…”

  默認傾聽期間,黃萱又摸了摸懷中那枚錢袋。

  某位氈帽青年的俊朗面孔閃過眼前…原來他才是貴人啊。

  “明日正午…潯陽樓…二位準時過去…放心貴人也會來…”

  不多時,談妥后,裴十三娘留下黃家父女,滿意離去。

  登上奢華馬車,離開破舊巷子。

  路過巷口時,她忽然瞧見一個奇怪道士站在街頭,背桃木劍,不知為何沒有束冠,披頭散發的,道袍狼狽凌亂,但卻頂著一張面癱的臉。

  道士正面無表情的默默看著她的馬車經過。

  裴十三娘打量了眼,放下車簾,搖頭嘟囔:

  “這星子坊老城區,真是亂七八糟泥沙俱下,比不上揚州的街坊整潔,所以…奴家真是在做善事啊,長史大人。”

  車輪滾滾,碾過破巷里的泥濘地面,揚長而去。

  陸壓目送貴婦人的奢華馬車遠去,又轉頭看了看喜獲新宅的黃家父女方向。

  翌日,歐陽戎照常出門。

  昨天休假,今日神清氣爽,上班動力滿滿。

  恩,比起陪女人逛街,還是打工舒服一點,邪教就邪教吧。

  上午,他按時來到翰雷墨齋,某個冰冷冷宮裝少女身影依舊在那里,正窮追不舍調查五十條翰雷墨錠失竊案。

  歐陽戎逛了一圈,與配合查案的燕六郎打了個招呼,問了下案情。

  燕六郎臉色嚴肅,搖頭說:

  “沒什么線索,墨錠像是憑空消失一樣,各環節都查了,接觸過的人員也都一一排查完畢,除非東家賊喊做賊,或者全體說謊壓根就沒有生產過這批墨,否則卑職實在想不到如何不翼而飛。”

  猶豫了下,他又說:“明府,雖然是個小案,沒出人命,可卑職當捕快以來,真沒見過如此離奇的案子了。”

  歐陽戎挑眉,心里感受有些奇異。

  明明查不到小偷,有助于他這“蝶戀花主人”隱藏,可他卻十分好奇作案手法。

  話說,到底誰干的?能神不知鬼不覺,難不成是匠作?

  可小家伙這段日子,被他罰了面“肚兜”思過,天天關劍匣里和它繳獲的兩個戰利品共處。

  歐陽戎點點頭,和尚打傘,無法無天,得它嘗嘗行為惡果,總不能只有他這劍主事后買單,背上色鬼之名?

  以后它再敢把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往家里帶,就得考慮下它那劍匣小窩裝不裝的下了。

  反正應該不是關小黑屋的匠作干的,況且五十條墨錠,它能藏哪去?

  眼見無事,容真又高冷不理人,歐陽戎先行離開。

  容真打發走了某人,轉身走進失竊倉庫。

  在一堆翰雷墨錠間,逛了兩圈,她忽然停步,垂下睫毛自語:

  “排除了所有可能的真相,那就只剩下一些不可能的了。

  “何不妨大膽一點,有沒有可能確實不是人為,所以才沒有留下‘人氣’,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能讓五十錠墨條憑空不見,一點氣息不留,該不會是…吃下去了吧?呵,有意思。

  “本來是查蝶戀花主人,沒想到可能先查出那些玩意兒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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