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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四、夢醒人歸,正氣又漏

  云夢澤雨停了。

  又是在傍晚這個時間。

  起初,是狄公閘上因為某人的突然昏迷而手忙腳亂沒多久,天空中的雨水沒有征兆的漸漸變小。

  似是也和某個昏死過去的年輕縣令一樣,雨水也落倦了。

  越來越小,最后在傍晚時分,緩緩停住。

  沒有雨滴再落下了。

  天門城樓般壓在云夢澤頭頂的密布黑云,忽然被破開一處豁口。

  一束金子般燦爛的陽光洞穿水面上方的厚霧。

  還沒等愣神的所有人反應,一束束金燦燦的夕陽,如錐入囊,

  天頂的黑云被戳破一處處豁口。

  最后,驀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又是與那日傍晚一樣的火燒云。

  不過這一次,沒有人再心懷僥幸,駐足留戀。

  歐陽戎斷斷續續做了好多夢。

  醒來后,閉上眼,才感受了下身上被褥的柔暖干溫,走了一會兒神,就忘了。

  那些夢境模糊不清。

  只有一些難受的感覺余在心頭,令人有些后怕。

  應該是感冒吧…閉目虛弱吐氣的歐陽戎暗道。

  也就是葉薇睞捧姜湯給他暖身子時的,提到他文弱體質易感的風寒。

  當然,或許這一世的風寒與前世的感冒有些不一樣。

  但是都是一樣難受。

  歐陽戎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過,但是從小到大,一生這種病,就容易做那種逼死強迫癥的夢。

  這些夢一個接一個,類似于他置身于一輛順滑的小車上,可是車輪下的地面磕磕絆絆,走的路線也是非正常人設計出來的,一路顛簸惡心的滑向某個他隱隱預知的深淵,無法轉向…

  躺在床榻上的他,現在回味起來,都還十分難受。

  除此之外,就是累了,不只是身體的累,還有心累。

  歐陽戎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準備起身。

  半途忽然想起,除了剛剛那個逼死強迫癥的夢外,他還做了不少兒時的夢。

  不僅包括前世的兒時,也包括這一世的兒時,如夢親臨。

  歐陽戎愈發確定,一個不知該喜還是該憂的事實。

  這方世界,似乎確實是他的這一世。

  或說,他是來到了一個類似平行時空一樣的地方。

  嗯,平行時空,似乎有點典。

  可否則怎么解釋這些相似感、親臨感、熟悉感…

  這一世的歐陽良翰或許溺水后就已經死了;或者沒死,只是與他靈魂融合;抑或是前世的他其實在這一世出生時就已經來了,記憶封存,直到溺水后啟封,于是那一夜的地宮,蘇醒了一個茫然失鄉的靈魂。

  但是這樣想來,歐陽戎心思略沉。

  豈不是說,這一世的親人朋友,也算是他的羈絆,甩也甩不掉。

  只是不知道,萬一凈土地宮那份蘇醒之初視為回家希望的一萬功德值福報,兌換后,到底是什么光景。

  若是能回去,是他靈魂歸去,這一世的歐陽良翰消失。

  還是如同蓮花一般,又生出一瓣,懷揣同樣記憶意識的他,如同分岔口一樣,誕生出兩個結局的世界,一個成功回去了,一個沒有回去,或者面臨其他結局。

  然后這兩個相同的他,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

  好家伙,套娃對吧?

  歐陽戎不禁陷入沉思,然后意識到陷入精神內耗的怪圈了,趕緊抽離了出來,被水泡的泛起白皮的手掌抬起,拍了拍嘴角抽搐的滾燙臉龐。

  “管他呢,梅雨季結束了,水治完了,熬到了盛夏,接下來是秋冬枯水期…終于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屋內床榻上,歐陽戎手掌支起身子,看了看屋內的擺設,呢喃點頭。

  “檀郎,你醒了!”

  似是透過半掩的主屋窗戶,察覺到屋內臥床青年的起身動靜,

  院子里,正低頭鋪曬草藥的葉薇睞歡喜,養圓了點的小臉蛋上滿是驚喜色,沾草藥碎渣的兩手擦了擦小圍裙,小跑進屋里。

  歐陽戎點點頭,沒有回答,轉頭看向睡榻旁的窗臺,有一盆蘭花在金燦陽光下多姿盛放著。

  讓人呼吸都輕了點,怕驚鬧到它。

  這很像是小師妹在蘇府漪蘭軒院子里養的君子蘭。

  他有點印象。

  好像是午后。

  歐陽戎目光掃過屋內,又低頭看了看他自家撐起的修長身子。

  有些事情甚至不用問兩手捂胸、松氣跑來的白毛丫鬟,他都已經通過蛛絲馬跡,了然了一些事情。

  云夢澤的大雨和漲水應該停止了,且他昏倒后,狄公閘應該沒有塌方。

  否則他現在就不會在家里梅林小院的主屋醒來了,早就被轉移到山上,避開被水淹沒的縣城。

  身上破皮泛白的水泡還未愈合,證明也沒昏迷多久。

  另外,病應該好的差不多了,此刻,歐陽戎在屋里,看見了上回小師妹鞭刑后、他給她治理發燒感冒的藥材與治療方法。

  葉薇睞倒也聰明,直接拿來用了。

  且身下這席新被褥上,也有熟悉的白毛丫鬟嬌軀與及腰銀發上的香氛。

  看來是一直日夜守在他的床榻前。

  “檀郎,身子可還有不舒服,奴兒去喚州里請來的醫署大夫…”

  葉薇睞像一只剛剛脫離冬眠、迷糊出窩的敏捷小松鼠,白毛小腦袋湊近歐陽戎只穿對襟披衫的身子,拉起他手,東瞧西瞧。

  “檀郎渴嗎,奴兒去給你倒杯水…”

  眼袋有點深的少女像是有很多很多傾述,嘰嘰喳喳講個不停,還沒等歐陽戎開口問,跪坐榻前的她揚起小臉,灰藍眼睛泛起的晶瑩眸光、掃過歐陽戎的嘴唇,話題拐到了這一個來。

  床榻前,葉薇睞喜笑顏開的背身,手背擦了擦微紅眼角,奔奔跳跳準備去桌旁,給歐陽戎倒茶水。

  “額,我…”

  歐陽戎摸了摸有點生起干皮的嘴唇,胸膛下再堅硬的心,此刻看見這道忙前忙后的小身板,都不禁會泛起些柔情。

  “薇睞,辛苦了。”歐陽戎不禁開口苦笑:“是我不長記性,有病根子還強撐,在水里泡著逞能,讓你和大伙擔心受怕…”

  “檀郎!”

  似是歡笑準備去倒茶的少女走到一半忽轉身,乳燕歸巢般撲進歐陽戎懷里,她藍眸噙淚,情難自禁呼喊。

  “咳咳…怎么哭鼻子了?我不沒事嗎。”

  歐陽戎咳嗽兩聲,兩臂抬起,頓了頓,還是落下輕輕拍了下懷中白毛丫鬟軟若無骨的削肩,無奈道:

  “那個,伱擦下,清水鼻涕別沾我身上。”

  “撲哧…才沒眼淚哩,只是眼睛沾了手上草藥味,有點熏眼催淚,也沒鼻涕,不臟的…”

  葉薇睞在懷里扭捏了下,深怕身前男子嫌棄她,仰著小臉,表情認真,脆聲解釋。

  結果歐陽戎點頭道:“鼻涕吸回去了?”

  “…”葉薇睞。

  主仆二人溫存細語了會兒,歐陽戎問了些關于狄公閘、云夢澤,還有他昏迷這幾日,縣城里發生的諸多事情。

  果然與他之前心里大半分析確定的一樣。

  云夢澤的暴雨和漲水,在他昏迷后不到半天,停止了。

  狄公閘也沒有塌,但是裂縫累累,急需修繕。

  而這些日子,歐陽戎昏迷,縣衙都是由刁縣丞與代理縣尉的燕六郎代為主持。

  原本疏散到大孤山等避難營的龍城百姓們,在確認大水退后,成群結隊、家家戶戶的返回縣城與村落。

  經過組織大孤山避難營積累的經驗,縣衙眾人處理下山回家事宜,倒是處理的相對比較有序。

  他昏睡的時候,龍城縣大都歲月安好,甚至被柳阿山他們暗中盯著的西岸柳家,也老老實實,沒什么值得太懷疑的蹊蹺動靜。

  甚至還主動派出了幾個技藝精湛的工匠,幫助修繕搖搖欲墜的狄公閘。

  另外柳子安也不知從哪里聽聞了那日閘壩上的小危機,第一時間與那些妖言惑眾的龍王廟祭司們撇了個干干凈凈,為此還跑了好幾次縣衙捐款表誠心并解釋…

  歐陽戎默默聽了會兒,暫時沒去召見燕六郎、柳阿山等人,轉頭問道:

  “我臥床多久了?”

  “半旬哩。”

  葉薇睞想起倒水的事情,趕忙不再賴在主人懷抱,小跑去桌邊倒茶。

  歐陽戎瞥了眼窗臺上那盤蘭花,忽道:

  “小師妹回來了?”

  “嗯,那日謝小娘子風塵仆仆返回,發現檀郎傷勢,猶不放心,多跑了一趟江州,請來了江州名醫給檀郎把脈…

  “謝小娘子每日都會來看望檀郎,長則待一整天,短則待半天,有事才出門,每日守著…另外還有蘇家的人不時來看望,蘇大郎和蘇小娘子…”

  白毛小丫鬟小嘴碎碎,將這些留心的情況,一一道來,她捧著一杯熱茶返回榻邊。

  歐陽戎默默傾聽。

  了解了下大致情況,不禁回頭看向窗外明媚的陽光,很難將其與不久前的黑云壓城、洪水欲來的畫面相聯系。

  “太陽照常升起…所以…都結束了嗎…”

  歐陽戎低頭呢喃。

  “檀郎在說什么哩?”葉薇睞好奇道。

  “沒事。”

  歐陽戎伸手,本準備接茶,可是卻見身前的白毛丫鬟捧茶低頭,小抿一口本倒給他的茶,似是試下茶水溫涼。

  少女似是滿意頷首,下意識朝歐陽戎湊上她抿茶的粉唇,

  歐陽戎一怔。

  “唔…”葉薇睞似是也反應了過來,檀郎沒有昏迷,不需要唇齒渡茶。

  歐陽戎立馬見到面前白毛丫鬟依舊呈捧茶獻他的姿勢,小腦袋快速低垂,比手中茶杯還低,她交襟衣領下的頸脖迅速泛起一片桃暈紅色。

  歐陽戎不禁抹了抹干燥的嘴唇,看了看莫名羞澀的白毛丫鬟,腦海里閃過一些他這幾日昏迷時有可能發生的畫面,那是一次次的如這般遞送茶水。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

  他不禁微微掀移被子,心中暗罵了下自己。

  又要浩然正氣側漏?風寒初愈呢,看來病的還是不夠重。

  明明正常反應,卻讓歐陽戎板起了臉,旋即,他伸進被褥中的手,忽然在床單上盲摸到一件輕薄軟滑的布料,也不知是不是西域運來的絲綢蠶絲制成,歐陽戎碾磨的指肚甚至還傳來一點涼伈的觸感。

  歐陽戎下意識掏出,低頭看了眼,表情一愣,有點后悔拿出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余光看見了歐陽戎有點不對勁的反應,或說,主人的身子與各項反應,她依舊無比熟悉。

  床榻前,正低頭奉茶的葉薇睞忽然開口,小聲說:

  “主人,奴兒真不臟…”

  似是在回應剛剛歐陽戎佯裝嫌棄她流清水鼻涕,她忍不住哀聲嗔弱解釋。

  且葉薇睞解釋的一嘴,竟然還換了一個稱呼…主仆二人曾經有過深夜悄悄話的約定,葉薇睞在人前喊檀郎,人后可以喊主人。

  白毛丫鬟好像早就發現,她一嬌聲喊這個稱呼,某人就愈發正氣凜然起來,也不知道男子是不是都是這樣,連主人這樣的君子也難以免俗,不過,她此生也只對主人一人這么喊。

  歐陽戎立即接過茶杯,彎腰捂被褥抿茶,眼睛朝窗外望去。

  “主人,奴兒這兩天好擔心您,萬一的萬一,您不在了,奴兒如何向大娘子交代,向自己交代,奴兒不獨活…”

  葉薇睞的話一時說的有些急了,情難自禁。

  歐陽戎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眼下這個時代,雖然風氣逐漸開放,女子地位也沒有前面幾朝那么低微附庸了,但這并不包括奴隸,有些貴人們對養的女奴隸,很容易被膩味,甚至十八九歲都會被嫌老嫌無趣,喜新厭舊,被賣了或贈予,因為奴隸不是人,而是貨物,自然可以任憑心意交易。

  為官數月的歐陽戎當然清楚明白女奴隸的處境,心下一軟。

  葉薇睞見歐陽戎不說話,藍眸深處有些緊張,擺手解釋:“主人,您前幾天夜里手腳冰涼,奴兒擔心,就在床尾給您捂腳,昨夜忘記收拾小衣了…”

  歐陽戎深呼吸一口氣,與葉薇睞對視了一眼。

  四目以對的二人似是心有靈犀一般,忽然一齊前傾,似是都在動情,也似是被對方的動作帶動。

  可不過,歐陽戎好像只是想摟住白毛丫鬟好好安慰幾句,而葉薇睞,則是想奮不顧身的獻上她最好的東西,包括此時語言有點匱乏的笨拙唇齒。

  于是乎,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撞在了一起,一齊捂頭愣住。

  不過葉薇睞是幫主人捂額頭。

  床榻前安靜了會兒,白毛丫鬟嫣然一笑,撲上前去,宛若小松鼠一樣的鉆進窩里。

  葉薇睞自覺地什么的都想替他捂,包括君子的浩然正氣。

  兩只小手壓制住了這陣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

  “奴兒再給主人捂捂,捂住就好了…”她說。

  “別…”歐陽戎不舍得推開少女的癡戀,只來得及開口說一個字,就卡住了,似也被捂住。

  與前幾日一樣被渡茶。

  然而嘴巴容易捂住,浩然正氣哪是這么容易壓制的?

  “別動。”某刻,歐陽戎忽然開口補全了沒說完的話。

  “嗯嗯。”有乖巧鼻音,十分憨甜可愛,歐陽戎覺得這可以融化鋼鐵。

  天上一輪大日肆無忌憚宣泄正午的溫度。

  窗臺上,那一盆蘭花盡顯輕盈纖細的身姿,于午時風中,時上時下的盡情嬌柔搖晃,最后直面陽光的沐浴,一時間也被暖和起來。

  陽光照常升起,午后靜悄悄的,或許都睡了吧。

今天走多路了,又那啥了一次,好累,有點虛…抱歉水了點,明日起得戒色,大伙一塊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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