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戎又來到云端這座古樸的功德塔。
在治水成功前,他其實并不想踏足的。
而且剛開始,歐陽戎沒打算兌換這份新福報,他當下啥也不缺,治水進度也算順利,眼下只想著攢夠一萬功德值,去凈土地宮兌換那個份可能送他回家的大福報,沒太必要浪費功德值兌換別的。
但奈何,端午那日莫名觸發的新福報,一直伴隨著福報鐘的微微嗡鳴在他耳邊提醒。
就像是關掉聲音后蓋在桌上嗡嗡震顫的電話一樣——而且還是女友打來的。
歐陽戎故意拖了兩天沒去理它,結果竟然還在嗡嗡嗡,腦海中紫氣翻騰的福報鐘鍥而不舍的提示著他:死鬼,該接“女友電話”了。
接你妹哦。
賴上我了對吧?
歐陽戎無奈。
或是怕新福報擋住老福報的兌換,或是想驗證下福報鐘的威力。
正好眼下外面暫時大局已定,今夜,他抽空又進入了識海中的功德塔。
又是老地方,一望無際的白霧,被封號的小木魚,哦,還有上方三檔跳蛋似的福報鐘。
歐陽戎先是瞥了眼小木魚上方那一行青金色隸書:
功德:九千三百六十一 “快了。”
他臉色稍緩,抬頭望向不甘寂寞、欲引起主人興趣的古鐘,嘴角不禁扯了下。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之前可高冷了,一動不動的,竭盡全力撞一次,你都不帶吱一聲的,怎么現在抖顫成這樣了?要主人滿足伱?
歐陽戎眼神古怪的看著從鐘身上緩緩溢流下來的深色紫氣,伸手抓了抓,紫氣無形無相,不過旋即卻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神念訊息在他心頭涌現。
額,只要一千功德值就能滿足你?
“原來現在這么容易就能滿足你…”
歐陽戎嘆息,“還是喜歡你以前對我愛答不理的樣子。那就…恢復吧。”
似是感受到指令,下方的那一行青金色隸字光彩大盛,原本顯示的功德值從“九千三百六十一”迅速降至“八千三百六十一”,于此同時,從青金色隸字中飛出一簇同色光團,化身為活靈活現的“一尾游鯉”,射向福報鐘!
這一次,這“一尾游鯉”沒再被彈回,而是炸為一團絢麗的煙花,于此同時,福報鐘停止所有的震顫…它響了。
這是福報鐘第一次敲響。
也是兌換出的第一份福報。
耳邊的鐘聲并不大,然而卻沉悶悠揚,仿佛穿透了時間,穿透了空間,擴散到漫無邊際的虛空中去,
歐陽戎站在塔內潔白的空間中,期待的等了會兒,直到繚繞耳畔的鐘聲遠去,才略愣的看了看四周。
功德塔重新恢復寂靜。
小木魚,青金色隸書,還有福報鐘…全部回到原狀,又是亙古的寧靜。
又等了好一會兒,依舊安靜。
“是在現實中兌換?”
歐陽戎思索了下嘀咕,轉身離開功德塔,回到現實。
梅鹿苑,書房后屋,漆黑的床榻上,年輕縣令兩手后撐,抱被起身,好奇的瞧了瞧左右。
屋內靜悄悄的,只有院內的蟲鳴,從開縫的窗扉間鉆入,反而越顯寂靜了。
“額,怎么感覺什么改變都沒有。”
歐陽戎疑惑凝眉,掀開被褥下床徘徊起來:
一會兒開開軒窗,一會兒推推院門,甚至還大半夜,披衣跑到大宅門口東張西望,引得甄氏等人夜起好奇看望,還詢問檀郎是不是約了哪家女郎半夜翻墻私會。
歐陽戎一陣搪塞,快天亮前,帶著滿肚子疑惑回房。
我福報呢,我那么大一個福報呢?去哪了?
不過待到這個難熬的夜結束,早晨結束,上午結束,下午結束…一天全結束了,歐陽戎終于不再疑惑了。
自信點,去掉“感覺”,就是什么變化都沒有!
第二日,早八上值,年輕縣令面無表情,邁進縣衙大門,
“師兄…你怎么這么深的黑眼圈?”等候的小師妹奇問。
“沒,沒事。”他搖搖頭,“我很好。”
不過是被渣鐘騙了一千功德而已…
等等,它改日是不是準備再騙一萬!?
歐陽戎忽然索然無味起來。
“檀郎,這米價是不是降了許多?端午前不還是二十錢一斗嗎?”
“好像…是吧。”
被拉來逛街的某人今日興致缺缺,只是走他旁邊的美婦人似是并沒察覺,繼續笑語:
“嘖嘖,這十二錢一斗真便宜,幸好沒在端午節前買。”
亦步亦趨跟在美婦人與俊俏郎君身后的新羅婢喜道:
“大娘子,現在的米價,一天一個價哩!”
“哦?”
“聽說東市每日早上開市,都有人低價賣糧,一斗米只要五錢呢。”
“還有這種好事,該不會是陳糧賤賣?”
“不是,是上好的白米。”
半細搖搖頭,又道:“不過聽說這‘五錢米’每日上午只固定賣一時辰,每戶每日也只限購半石。現在每天有好多人去蹲米呢。”
“倒像是做慈善,但手段確實厲害。”
甄氏頷首,了然輕笑:“難怪這些糧鋪的米價掉了下來,一天一個價。”
“大娘子,那咱們要不要明日也讓下人去蹲?”
甄氏頭都懶得回:
“咱們是什么人家,排隊搶米不要體面了?況且檀郎是一縣之令,怎能與民爭利,讓給有需要的老百姓吧。”
半細一愣:“哦哦,還是大娘子考慮周全,持家大方!”
遮面的黑紗帷帽下,甄氏輕輕搖頭,心中給身后新羅婢的評價,除了“慕強而膽薄機敏而無斷”外,又多了個“見小利而忘大義”。
不過仔細一想,一個從東夷跑來心慕王化的異國女奴,又沒讀過書,頭發長見識短倒也正常,難不成還指望她知書達理深明大義?又不是演義里面的什么高句麗亡國公主…
所以只要乖巧好看、身段曼妙就完事了,因為最關鍵的是討男主人喜歡。
這也是甄氏心中最低標準了,討檀郎喜歡就行。
只可惜自家的寶貝檀郎癖好似乎有些偏僻,另外,他對家中侍女都是不冷不熱,禮貌客氣…這不就是不喜歡嗎?喜歡的話哪里還需要客氣?直接‘可欺’就完事了。
甄氏愈發堅定今日西市之行的必要性。
她隨口道:“一天一個價,那就不買太多,今天先提五斗米回梅鹿苑,吃完再來買。”
半細哪里知道自己又扣大分了,反而因為能與多日不見的郎君一起逛街而開心。
“好嘞,郎君、大娘子稍等。”
半細忙不迭點頭,帶著米鋪伙計進門點米。
留下甄氏、歐陽戎、柳阿山三人在門口等。
這家米鋪位于西市的牌坊不遠處位置,旁邊的大街,上午時分車水馬龍,十分熱鬧,依舊沉浸在端午盛會的節日氣氛之中。
這次端午龍舟會,并不是只辦一天,而是持續半個月,全城同歡,連一向深居簡出的未亡人甄氏,都戴帷帽黑紗,攜丫鬟奴仆出門看賽龍舟,兼抓檀郎逛街來了。
本來端午放假那天,甄氏就想喊歐陽戎一起逛街,后來也叫了謝令姜去喊他過來。
不過愛民如子的年輕縣令放假也加班,組織端午盛會正忙,讓小師妹過去推拒了。
后來幾日歐陽戎又是忙著給王操之等外地糧商們噓寒問暖…一陣折騰,今日才算是閑暇下來,被嬸娘抓到。
眼下,從東市一路逛來西市,幾乎都是甄氏與半細在講話。
柳阿山是老木訥人了,不說話很正常,而歐陽戎似是心情不好,臉色有些…生無可戀。
甄氏與半細等侍女其實一路上都明里暗里仔細觀察他臉色。
歐陽戎或許不知道,他作為家里的唯一男丁、頂梁柱,臉色的一點喜怒變化,都能影響家中的陰晴氣氛。
米鋪外,甄氏手指掀開點黑紗,露出一雙明媚的丹鳳眼,眸光一眨不眨凝著他。
她戴的這種帷帽,用皂紗制成,四周有一寬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絹,長到頸部,以作掩面,亦稱“淺露”,此物在大周的閨中婦人、女郎之間很是流行,經常上街出行時佩戴。
眼下甄氏戴這種輕薄黑紗材質的淺露,倒挺好看,與遺孀的身份相符,端的是未亡人的氣質,特別是與一身修長白衣、溫文如玉的歐陽戎站一起,在街上很受行人矚目。
婦人小聲問:“檀郎可是逛街逛累了?”
歐陽戎如實點頭:“是有一點,不過不打緊。嬸娘你們盡興就好,侄兒隨意的,正好出來走走,散散心。”
甄氏一聲幽嘆,臉色十分心疼,掀開黑紗,兩根手指墊著梔子花香的紅帕,去摸了下歐陽戎有些深的眼袋,后者無奈后仰躲了下。
“縣衙事忙,你多讓下人去干,拿俸銀養他們不就是干活的,檀郎一心俸公,但也不用事必躬為,你是勞心者,讓他們勞力去…”
叔母嘮嘮叨叨,歐陽戎乖巧點頭,嘴上應答,但其實嬸娘叮囑一大堆,一點也沒說到真正的點子上,就像耳邊風一樣的過了。
因為她并不了具體實情,給出的建議或因這,或因那,他采取不了。而若要歐陽戎向甄氏仔細解釋他的思慮念頭,又不太實際,也沒有如此耐心。
怎么辦?對于這種家人關心,歐陽戎暫時只領悟一句口訣:心平氣和,不要爭執。
“哼每次都是腦袋點的勤快,一臉老實,可回頭一瞧,又是一點都沒變,你是不是把叔母當小女孩哄啊?”
甄氏嗔惱磨牙,食指戳了戳歐陽戎肩膀。
后者笑而不語。
這時,半細帶著扛米的伙計出門。
“多少?”甄氏隨口問。
“承蒙惠顧,六十錢。”
米店伙計放下米袋,滿臉笑容報了個數,半細去掏荷包,歐陽戎手伸進懷里,摸出些余錢,快一步遞了過去。
他轉頭朝好奇的甄氏笑道:
“上次嬸娘給的十貫錢,除去淵明樓擺宴,還有給阿山的贖身錢,恰好還剩六十錢…剛好用的干干凈凈,舒服。”
甄氏忍俊不禁,“原來檀郎這么持家。行,這米錢檀郎來,等會兒的錢,嬸娘來。”
準備彎腰扛米的歐陽戎一愣,“等會兒什么錢?”
甄氏沒回答,轉頭朝身后戴抹額頭巾的瘦高漢子,翹了翹下巴示意。
柳阿山立馬上前,扛起裝有五斗米的鼓囊米袋。
“嬸娘,阿山不是咱家下人,他是自由身。”
歐陽戎皺眉阻攔,甄氏微笑點頭。
歐陽戎伸手去接米,可柳阿山固執不讓。
甄氏忽問:“檀郎前夜為何不睡,出門折騰?”
歐陽戎欲語,可這并不是她給的問答題,是填空題。
甄氏一臉篤定的點頭,自問自答:
“應當是長夜漫漫,空房寂寞。走,今日須得挑個暖床丫鬟回去,檀郎上回答應過的。”
“…”歐陽戎。
嬸娘的燕國地圖越來越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