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屬于投在床鋪上的陽光,心愛只覺得陰郁。
她撲在床頭,跪在哥哥的枕頭上,一雙眉毛緊皺,盯著床頭柜上的相片。
相片里的女孩看起來比她略小一些,大約四年級,穿一身黑色的水手服,五官精致,肌膚白嫩。女孩坐在床邊,身子前傾,向著鏡頭露出淺笑。
這是一張極具生活氣息的相片。躺在床上看,仿佛女孩就坐在自己床邊,正用一雙脈脈含情的眸子,朝自己淺笑。
心愛對比自己和相片中女孩的容貌,驚慌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優勢,照片里的女孩和她一樣可愛!明明她在井野縣從沒遇見敵手!
她心中的酸楚將悲傷釀做了懊惱。惱明明是她的相框,哥哥卻拿來放別的女孩,懊明明是她先來的,卻沒有看好哥哥。
她緊張得厲害,去拿相框的手掌都在顫抖。這個她特意挑選,親手放在哥哥行李箱里的粉色相框,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她撫摸愛心的紋路,刻痕的手感粗糙,此前給她帶來喜悅和羞澀的觸感,此刻帶給她的是無盡的苦澀。
這個女孩該不會是…哥哥的新妹妹吧?
哥哥到了御崎后,沒了妹妹的照顧,所以找了一個小一點的女孩做妹妹的替身?
替身是個白蓮花,一步步擠開了哥哥心中正牌妹妹的位置,取而代之!
心愛腦中閃過自己看的戀愛小說,胸口的抑郁又深一層。
她寧愿自己看到的是青春靚麗的少女或者徐娘半老的少婦,也不想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她不想被取代,她希望相片里的小女孩有別的身份。
她先想到,有沒有可能是女友的妹妹,這個想法很快被她自己推翻,怎么可能將女友妹妹的照片放在床頭柜上?
她又想到女友的女兒、女友的媽媽、女裝的基友、用ai畫出的仿真相片…
最后,她想到自己出發前的祈禱,說不定,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哥哥的女友呢!這樣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心愛安慰自己,一定是這個穿黑色水手服的蘿莉女友,見到男友床邊放著妹妹的照片,心懷嫉妒,強迫男友將妹妹的照片取下,換做了自己的。
哥哥一定展開了激烈的反抗,但撐不過蘿莉女友的茶顏茶語,只能忍痛將妹妹的照片從相框取出。
在取下照片后的前幾晚,哥哥躺在床上,瞧物是人非的相框,一定落下了寂寞的眼淚!
沒錯,哥哥一定和她一樣是受害者,證據就是——這兩個紙鶴!
如果哥哥真的那么絕情,怎么可能會將她的紙鶴放在床頭?失去相片的哥哥,全靠這兩只紙鶴的慰藉,才能安穩地進入睡夢!
席卷心愛內心的冰冷風暴停息了,她用手撐著床面,往后退一退,退到窗戶邊,陽光罩住她,帶來光明和溫暖。
她心中撕碎相片,砸碎相框的妒意散去了,她將相框放回原處,拿起那兩只紙鶴。
慰藉了哥哥的紙鶴,又給妹妹帶來了安慰。
兩只紙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女孩把它們排在床單上,捏住床單的一角,輕輕拉動。
兩只紙鶴搖晃起來了,翅膀輕輕顫動,翱翔在藍色的床單之上。
一只紙鶴是金色,像璀璨的太陽,一只紙鶴是紫色,像絢爛的云霞,仔細看,那片紫色中還帶著點點金光,仿佛輝映了一旁的烈陽。
這是怎么做到的?
心愛拿起紫色的紙鶴,捧在手心,放在眼前,細細瞧了瞧。
原來,這只紙鶴用的是夾金粉的折紙。
疑惑解決,她露出笑容,將紙鶴放回在床單上。
隨后,一個新的疑惑出現了。
心愛將左臂抱在胸前,右手抵住下巴,心中琢磨,她有買帶金粉的紙來迭紙鶴嗎?
女孩眼中的光彩迅速散去了,她拆開紙鶴,灰暗的眸子仔細分辨了這只紙鶴折迭的手法,又拆開另一只。
兩只紙鶴都不是她慣用的迭法,并且,這兩只紙鶴的手法和精細程度還有些不同。
換句話說,這兩只紙鶴都不是她迭的,并且來自不同的人。
什么紙鶴的慰藉啊!床頭柜上除了那個相框,沒有一樣是妹妹的東西!唯一的相框里還裝著別的女孩!
她將拆開的兩張紙丟在一邊,先輕輕嘲笑了自己幾聲,然后癟起嘴,眼中閃出淚花來。
南悠希打開家門,仔細打量了玄關處的女鞋,疑惑地打開臥室的門。
臥室的窗簾被緊緊拉上了,晦暗的床上,一個小小的身影蜷著身子,縮在床頭靠墻的角落。
“心愛?”南悠希認出了妹妹,他放下心來,推開臥室門走進去。
聽到他的動靜,心愛抬起了頭,她的神情委屈,但屋子太暗,南悠希在放置手上的紙袋,沒能注意到這一點。
“那是什么?”女孩盯著哥哥手上的袋子,她努力裝作平靜,作為一個初中生,她有自己的矜持。
這份矜持的防守,很快被南悠希的話語擊潰了。
“衣服、紙鶴、和紙星星。”南悠希回答。
他一整個早上都在淺野宅,和奈緒、夕子、玲奈和美月一起迭了紙鶴紙星星,收獲了一大波模擬次數。
察覺到妹妹的聲音有些啞,南悠希疑心她心情不好,所以主動接話,展示了紙袋。
“你看,這么多。”他將紙袋的袋口傾斜,亮給心愛瞧。
五彩的紙鶴混在一起,用閃亮紙張迭成的紙星星摻雜其中,一搖晃紙袋,星星和紙鶴翻滾,紅黃藍綠紫金銀,斑駁陸離,如夢似幻。
心愛盯著紙鶴和紙星星瞧一會兒,本就脆弱的心又被刺中了要害,她抽抽瓊鼻,上仰頸項,想要止住鼻尖的酥麻、眼眶的酸澀,她失敗了,淚水翻涌而出,抽泣聲響起。
“嗚——”她把頭伏在膝蓋上,哭得很傷心。
“嗯?”南悠希摸不著頭腦。
他放下紙袋,坐在床邊,伸手去摸妹妹的頭。
女孩躲兩下,才讓他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哭聲因此更加悲痛了。
南悠希瞧見床邊的兩張折紙,又瞥了眼床頭柜的粉色相框,明白了情況。
一股愧疚涌出他的心海,他心虛得厲害。
把妹妹的相片撤了,換上別的女人的相片什么的,的確不是很像話。
“那個女孩是誰!”心愛抹著眼淚,小巧的肩膀隨著抽泣聲打顫。
她沙啞悲傷的聲音磋磨著南悠希心肉,讓他更加愧疚了。
“她是…”
沒等南悠希說完,心愛又問:“是不是女朋友?”
這個判斷題難住了南悠希,他不解,茉子怎么就變成了女朋友。
他因驚訝而生出的沉默,到心愛眼里,有了別的含義。
女孩想,哥哥已經坦白了女友的存在,如果是女友的話,哥哥不用遲疑,那個家伙果然是哥哥找的新妹妹!
她的哭聲沉寂了,眼淚卻流淌得更快了。
奔涌的淚水順著下巴,滴落在女孩腳后的床單上,很快浸濕了一片。
南悠希沒明白深處的原因,但他知道了,妹妹是因為那個判斷題而傷心。
他的沉默,讓妹妹腦補了答案,那個答案是她不能接受的。
他想,自己昨晚已經坦白了女友的存在,所以女孩不是因為照片是女友而傷心,而是因為照片不是女友而哭泣。這時候,他應該回答照片里的是女朋友。
不對,也有可能是因為照片里是女友,心愛才哭得厲害。照片里的是幼年期的茉子,這個年齡是法律禁止的階段,心愛可能認為自己犯了法,要被抓進去吃牢飯,才會哭得這么狠。
他沒有分辨到底是哪種可能的時間了,也不需要分辨,只要將兩種可能都回答了就行了。
“是女朋友,”南悠希說,“照片里的是心愛的嫂子小時候的照片。”
這一句話,他既將照片里的女孩劃分到了女友的范圍,又解釋了自己沒有觸犯法律。
“真的?”心愛的淚水緩了些,她依舊將頭埋在膝蓋上,抽泣著問。
“真的,”南悠希知道自己給了正確的回答,他不解:“你以為是什么?”
“我以為…”心愛支支吾吾,“我就是這么以為噠!”
南悠希沒有揭穿她的謊言,這個年齡段的小女孩有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很正常。
“那就別哭了。”南悠希撫在她頭上的手掌下移,捏住她哭紅了的小耳朵,輕輕往上提,想讓女孩抬起頭來。
心愛的腦袋不動,拒絕合作。
替身危機解除,讓心愛最心慌的部分散去,但還有相框的事,紙鶴的事,讓女孩牙癢癢、氣呼呼。
她將額頭死死抵在膝蓋上,氣沖沖地說:“我就哭!”
她要哥哥再安慰安慰她,和她簽訂一些不平等條約。
可她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哥哥討好的話,身前倒是傳來了咔嚓咔嚓的聲音。
她的頭低著,只能瞧見身下的床單和悠希的腳,床單被她的淚水淋濕了一大塊,水漬擴大到她的屁股和腳掌的下面,悠希的腳盤坐著,搖來搖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努力轉動眼珠,往上面瞧,打探情報。
她見到了手機。
悠希拿著手機,正從各個角度給她拍照。
她先檢查了自己的裙子,裙擺好好垂在身邊,她彎起的腿擋住了不能看的部分,悠希最多拍到大腿肉,她的姿勢沒有不雅。
這樣的照片拍了做什么?用來在以后用哭照來威脅她嗎?她才不是那樣好搞定的妹妹!
“你干什么?”她不禁問。
“發給媽媽。”南悠希停下照相,輕點屏幕,做出編輯消息的樣子。
“哼,就算伱發給媽媽我也不怕,媽媽還要怪你呢!”
“我說,心愛尿床了,正在哭。”
心愛盯著屁股下面的一灘水漬瞧兩秒,快速跳起身,撲到南悠希的身上。
在南悠希的放水下,她成功將哥哥按倒,搶到了手機。
手機屏幕上是LINE的主界面,不是聊天界面。她松口氣,隨后兇巴巴地瞪南悠希。
居然騙人!而且還是用那么惡毒的謊言!
“說吧,你怎么過來了?鑰匙又是怎么拿到的?”南悠希捏捏她的小臉,問。
“不許轉移話題,這個紙…”
心愛本想先問紙鶴,忽然意識到這樣詢問太像個粘著哥哥亂吃醋的妹妹,悠希沒有將她的紙鶴放在床頭的理由。
她改了口,指向相框:“那是怎么回事!”
“因為心愛的相框很可愛,所以拿來用用。”南悠希琢磨怎么平息妹妹的不忿,他很快有了方法。
“那是我的相框!是放我的照片的!”心愛攥著小拳頭,給了躺著的哥哥一拳。
“心愛已經足夠可愛了,不需要那么可愛的相框。”南悠希坐起身。
他的夸獎倏然到來,心愛一愣,心中的羞意和得意快速擴散,淹沒了一部分惱怒。
還未被澆滅的另一部分怒火剛要發起反擊,哥哥的第二句又傳來了。
“如果可愛的心愛放在這么可愛的相框里的話,我會感到非常苦惱。”
“為什么?”心愛的又一部分怒火轉化做了疑惑。
“因為這兩樣可愛的東西放在面前,我就不知道是看心愛,還是看相框了。”南悠希斜坐著,手臂撐在身邊,側著頭,用真摯的目光看妹妹。
又一下忽然地稱贊!心愛的臉紅撲撲的,理智沉沒在被夸耀的喜悅中。
“那我的相片呢?”沉沒的理智用盡最后的力氣,短暫冒了頭,控制心愛問出關鍵的問題。
南悠希在心中嘖一聲,領女孩來到衣柜前,取出行李箱,打開。
行李箱里,是換季的衣服和一大堆紙鶴、紙星星。
南悠希伸手在這堆東西里翻了翻,取出了她的相片。
心愛心中,怒火的余燼快速復燃,火星砰地一聲化作巨大的火焰,迸出火花點點。
騙子!說什么可愛可愛,可愛就是把我的相片放在雜物堆里嗎!
“綺麗嗎?”南悠希的話打斷了她心火的外延。
心愛順著哥哥的目光,看向行李箱內。
各色的紙鶴和紙星星聚在一起,和哥哥帶回的紙袋里的景象一樣,色彩絢爛,十分美麗。
“我覺得,心愛的照片不該放在那死板的相框里,而應該放在這夢幻的迭紙中,”南悠希的手掌又撫過行李箱里的衣服,“放在我的身邊。”
心愛覺得哪里不對,但又說不上來。這個場景太像偶像劇里的劇情,這個對話太像偶像劇里的臺詞,因為太像,所以有些古怪。
南悠希心一慌,他知道自己說的太深情了,讓妹妹出了戲,可他沒有辦法,不這么哄騙的話,就無法解釋他把妹妹的紙鶴和相片當雜物丟的事。
他緊張地瞧女孩,女孩到底是年紀小,分不清藝術創作和現實的差別,不一會兒就沉浸在謊言鉤織的喜悅中了。
南悠希抹一把頭上的汗。忽悠成功,危機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