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她自己,在臺燈照亮的一小塊區域里,還有一幅色彩鮮艷的油畫,這是你送給她的茉優種地圖。少女潔白的手肘支在桌面上,修長的手指托著下巴,望著這幅畫。
黑夜寂靜,唯有風和波濤的聲音傳入耳中,進入畫里,少女回憶畫中的場景,記憶中那段炎熱的夏日,吹起了濕潤的風,變得舒適起來。
她露出笑,這份笑很快又消泯在她的唇間。
她將畫用布仔細包好,放回柜子里。關上柜門,打開抽屜,她拿出了自己的日記本。
筆記本米黃的紙張,在少女白皙的指尖翻動。
紙頁上的文字,在南悠希眼前浮現了,少女翻頁的動作很快,南悠希無法閱讀整篇,只能見到只言片語。
筆記本很厚,每一份的日記很短,記載文字的字體和筆墨色彩有明顯的變化。
「…上學要坐船往返,船費好貴,好在包月便宜一些。海面很漂亮,但是就和哥哥說過的一樣,缺乏變化,看不久就膩了。」
「…島上的櫻花樹和御崎的有些不同,要更小株一些,櫻花的顏色也更淡。走在這樣的櫻樹林里,讓人有些新鮮。哥哥從來沒有畫過櫻花樹,這是為什么呢?」
「…太陽好烈,出門一趟以為不用涂防曬霜,一覺醒來臉和脖子紅通通一片。明明在哥哥的院子里曬一下午都沒事。」
「…交到朋友了,叫做凜花,是同一個島上的女孩子,不會家務也不會料理,不怎么露出表情,有點兒像哥哥喜歡的夕子阿姨,哼。」
一住m.quanzhifash
「…看到新聞里哥哥畫的獅子了,聽凜花說,學校旁邊的奶奶家有一只金毛犬,過去看了看,一點兒也不像獅子。」
「…有貓在晚上叫得厲害,問媽媽為什么,媽媽沒有告訴我,又去問了凜花,凜花懂得很多,她說貓是到了寂寞的時候,想要別的貓安慰它,哥哥也會需要別的貓安慰嗎?」
「…媽媽問要上哪一所高中,選擇了制服是水手服的那一所。在哥哥房間里的相冊里,夕子阿姨和玲奈阿姨就是穿的水手服。」
「…被表白了,直接拒絕了他。他連哥哥的畫都沒有看過,才不要和這種人做朋友。」
「…加入了美術部,這個學校的美術部好弱,我居然是最厲害的,也許當初應該選擇另一所學校。」
「…偷聽到媽媽和爸爸的談話,哥哥在南美受了傷,那種混亂的國家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試著向凜花借了錢,凜花答應了,不過,她只有兩千,不太夠呢。光是去南美的機票就很貴了,而且,也不知道哥哥住在哪家醫院。」
「…在船上給了自己的腹部一拳,踏上碼頭的水泥地時閉上了眼睛,試著體會受傷的哥哥下飛機,踏回故土的感受,沒能感覺出什么特別的。」
「…媽媽和爸爸最近好忙,哥哥有好好吃飯嗎?」
「…忽然接到媽媽的電話,說有一個親戚要回來,還要住在我家。媽媽好麻煩,我才不想照顧除了哥哥以外的人。」
「…又問了媽媽情況,媽媽就是不說要來的人是誰,就連是男是女都不說清楚,不過,應該不可能是男性吧。等對方來了,給她看哥哥的畫,贊美少于三分鐘就不管她了。」
日記本的紙頁翻到了空白處,茉優的手停下了,她拿起一旁的鋼筆,旋開筆蓋,筆尖在燈光下泛出金色的光芒,按在紙頁的米色上。
「8月27日,土曜日,陰」
在筆記本的第一行寫上日期,茉優將筆尖轉到第二行,她的動作止住了。
「可惡的媽媽,到來的是居然是」
她覺得這樣的話語不能代表自己的心情,將這行字劃去了,在后面重新寫。
「在碼頭上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本來應該立即迎上去,可是太意外,完全不知道怎么辦,只能假裝在踢石子玩,其實我」
她停下了,又將這一行字劃去。
這樣寫寫劃劃,半張紙上都是她的廢稿。
她頓上許久,扭過頭,將耳朵朝向門的方向,聽屋外的風雨浪濤的聲音,她想要從風雨浪的空隙里,聽到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的聲音,她沒能聽到。
轉回頭,她在紙頁上,寫下短短的一行。
「哥哥來了。」
看著這行樸素的短句,她露出笑容。不需要別的什么詞句,只要這么一句,就已經夠了。
合上筆記本,將它放回在抽屜里,少女關掉臺燈,摸黑走到床邊,鉆進被子里。
晚安,哥哥。
她閉上了眼睛。
在這本日記本上,沒有思念你的直白語句,但字里行間,都離不開你。
少女并非冷淡,起初,她因為驚訝和喜悅而不能反應過來,她于是用面對父母時的偽裝對伱,她裝作很平靜,其后,她見你不熱情,亦不好意思熱情待你。這中間,還夾雜著她的些許怨念。
雨云在后半夜散去了,你到很晚才睡著。
當你醒來,太陽已將屋子照得通亮。
你坐起身子,將腿垂在地板上,當你的視線掃過門后,你嚇了一跳。
門后的木椅上,少女茉優正襟危坐,一雙映著明亮日光的眼睛盯著你,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
少女并沒有解釋的意思,她站起身,推開紙拉門,告訴你早餐已經準備好。
你猜不透少女的心情,跟在她身后走到前廳。
除了臥室里的床鋪和必要的家電,這棟房屋的一切都很古典,餐桌是長長的矮桌子,要坐在坐墊上用餐。
女孩先給你拿來了洗漱用具,等你在院子里洗漱完,熱騰騰的早餐放在了矮桌上。
你吃飯時,她坐在你的對面,盯著你看。
茉優的注視讓你困惑,你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這個以前格外溫和,格外親近你的少女,此刻居然如此冷淡,她緊盯著你的目光,還顯露出幾分怨怒來。
在少女的目光中吃完早餐,你有了猜測。
一小段對話場景出現在南悠希的腦海中。
“等我找到租房,我會搬出去的。”南悠希放下碗筷,對面前的少女說。
“不許搬。”少女將手按在桌面上,板著臉。
“可是,茉夏不歡迎我不是嗎?”南悠希弄清楚了少女的態度。
聽到“茉夏”這個名字,少女臉上一愣,眼中水波一轉,臉頰鼓起來了。
她氣呼呼地說:“請你自己反省一下!”
南悠希站起身,繞過桌子,到少女的身邊坐下。
之前只齊到他胸口的女孩,此刻烏黑的頭發已齊到了他的脖頸,他伸出手,按在少女的腦袋上。
“好久不見了,茉優。”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少女臉上的不滿和冷淡如同露在正午艷陽下的薄冰,迅速融化了,她的身子猛地向前撲去,抱住了南悠希的腰。
“好久不見了,悠希。”少女將臉頰貼在南悠希的胸口,聽著熟悉的心跳聲,她露出笑容。
“不是悠希,是悠希哥哥,不對,是悠希叔叔。”南悠希更正她的稱呼。
“悠希現在沒有資格當哥哥了。”少女嬌嗔地說。
“嗯?我干什么了?怎么就兄長失格了?”
“哪有哥哥會記錯妹妹的名字!”
“因為茉優太冷淡了,我先試試你的反應。”
“那是因為哥…因為悠希冷淡,見到我的時候不摸我的頭,也不抱我,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叫,就像忘了我一樣。”
“好吧,那是我的錯。”
“認錯也不會改回你的稱呼的!”
“反正哥哥也是錯誤的稱呼,叫悠希也沒差了。”
“怎么可能沒差。”
茉優的最后一句話說得很輕,南悠希沒有聽到。他輕撫少女的頭發,雖然懷中的女孩已經長成了少女,與以前大不相同,但將茉優擁在懷里后,塵封在內心的感受,再次從心中涌出了。
在御崎的近三年的親密感受,跨過時光,跨過記憶,投在現實中,南悠希懷中的少女的發絲間,也投在茉優懷中的男人的心跳里。
時光像玻璃,攔在人與人中間,淺看來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變化,實際已被嚴密地分隔開。這一段話語與這一個擁抱,擊碎了隔在南悠希和茉優間的玻璃墻,讓他們的關系回到了從前。
“你長大了呢。”南悠希將下巴擱在少女的頭頂,要是以前的茉優,他無法這么方便的擱上腦袋。
“悠希H。”
南悠希愣一會兒,感受到身前的柔軟,哭笑不得:“我說的是你的身高!”
“身高應該在見面的時候說,悠希真不會說話。”
“是你這個丫頭思想有問題。”
南悠希直起身,敲一下少女的腦殼。
“好疼。我開個玩笑而已!”茉優捂著腦袋,從南悠希的胸口離開,她不滿地看南悠希:“明明悠希能故意叫錯我的名字!”
“不可以開大人的玩笑。”
“我也已經是大人了!”
“等你長到你奈緒姐那么大再說吧。”
“啊!你說的長大一定不是身高吧!壞家伙!我一點兒也沒有冤枉你!”
“就像你說的,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南悠希將手放在茉優捂著腦袋的手上,“要注意和成年男士的距離才行。”
“需要我照顧的悠希,才沒有資格教育我!”
將南悠希的手拍掉,茉優用手拉下眼皮,吐出舌頭,沖他做一個鬼臉。
你想,如果茉優不是與你生分了,就只有可能是少女在鬧別扭。
你從少女心的角度思考,發覺了自己的失誤,你進行了試探,事實正如你的猜測。
你笑自己,這么多年的單身生活,居然忘了最擅長的領域。
在你的補救下,少女變回了女孩,她抱著你的腰,與你親近,向你抱怨。
你唯一有些苦惱的是,少女開始直呼你的名字,你明明和沙貴是一輩,你明明在幾年前還是哥哥,如今卻成了和茉優同級的存在。
你想,也許這樣也不錯,你可以拋下需要被茉優照顧的哥哥的身份,變成可靠的悠希。
這份自信維持了半天,到中午,你進廚房幫少女準備午餐。你在非洲大草原上學會了追蹤獵物和放置陷阱,你在南極學會了冰釣和極地烹飪…但是,這一切在這間現代化的廚房里毫無用處,你連個土豆都削不好。
茉優將你趕出了廚房,你坐在檐廊下,看著陽光下的院子,感嘆英雄無用武之地。
午后,茉優問你在歌島的行程安排,歌島很小,只有百來戶人家,沒有漂亮的海灘,也沒有險峻的懸崖,更沒有特別的生態。這是一座極其普通的小島。
你告訴她,你到這來是為了感悟自然,放松身心,提升藝術的境界。
她明白了,你無所事事。
面對她的質疑,你無法反駁。
她思索一會兒,邀你一起在這座小小的島嶼上逛一圈。你答應了她。
你對這座小島沒有興趣,你去過許多島嶼,已將一切海島都看膩。你只是為了不駁少女的好意,才答應下來。
起初,這座小島給你的感覺正如你的想象,但在十多分鐘后,在你將注意力從風景上抽離,分一部分在身旁的少女的身上后,你生出了新的感受。
原本普通的景色,因少女的點綴,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來。
茉優沒有帶你去島上人努力找到的風景地,而是帶你到她常走的地方,給你看她自己發掘的有趣地點。
她講解時歡快的嗓音,顧盼流光的眼眸,都化作了風景的一部分。
你聯想到斷臂維拉斯的傳聞,你想,這些普通的景色正好,若是景色太美,反倒壓下了少女的美麗。
回來時,你們遇上了一個海釣歸來的老太太,老太太送了一條魚給茉優,仔細打量你,問你是什么人。
茉優的回答讓你有些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