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請了長假,悶在淺野家。和以往一樣,你常將客廳的窗簾都拉開,躺在柔軟的沙發上感受陽光帶來的溫暖與目眩。
你看樂理書,練習樂器。手指翻過薄薄的書頁,你在塞得很滿的文字里,似乎瞧見了她的名字,你回去尋找,或能找到她名字中的一個文字,或什么也尋找不到。嘴唇與閃著沉穩金屬光澤的樂器相貼,你在上一道樂音未消,下一道樂音未起的空隙里,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你停下吹奏,側耳細聽,只有風和窗外行人的聲音。
一周后,門鈴響了。
盡管你清楚的知道門外的不可能是她,心中還是生出一絲妄想,你匆匆放下書,大步走到玄關,打開門。
門外是千壽一美。
她看向你的眼神滿是愧疚與忐忑,她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在一瞬間,你確實在她身上見到了淺野奈緒的身影。
衰敗的太陽驅不散秋日的寒意,風招搖著四處拉扯行人的衣擺。你邀千壽一美進來。
你沒有問淺野奈緒的行蹤,也沒問她們之間有怎么樣的密謀。你只問了一件事,問一年前,本已失聯的千壽一美為何會出現在淺野家。
千壽一美告訴你,是淺野奈緒在網絡上,從她的朋友那里問到了她的新LINE賬號,與她聯絡。
她的手掌在顫抖,怕你說出令她悲傷的話語。
你結束了交談,并對許久前奚落她的事情道了歉。
你回想之前模擬人生中,淺野奈緒郁郁而終的未來,回想文檔里,淺野奈緒對自己未來的悲痛的預言,你覺得,說不定讓她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在這次人生中,你不加掩飾地用全部精力與才能追尋音樂的行為,讓淺野奈緒更加感受到在自己體內所蘊含的腐朽的死氣。她愛你,你是她中意的月亮,但月光太過皎潔,會照出她的腐敗的不堪,帶來刺骨的折磨。
“唉——”
看著模擬文字,南悠希嘆口氣。
在悲傷的同時,一股不忿在他的心中噴涌,他抬起頭,看淺野奈緒房間的方向。
這個精神扭曲的死宅女,真是太麻煩了!
他知道,精神并非淺野奈緒所能控制,但這不妨礙他發泄發泄情緒。
好好和你談戀愛,你非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什么愧疚、悲傷、月亮、死氣、墓碑、悲慘的未來,想那些做什么!這有什么重要的!
正是因為你總是去想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才會鉆入到你的精神里。
就像躺在明媚陽光下溫暖舒適的石塊上,這本是一件美好愜意的事,但你非要去想石塊下面的陰暗,非要掀開石塊,去看、去觀察石塊與泥土的夾層里所生活的丑陋的蚯蚓、可怖的鼠婦、騷臭的馬陸。
這些本來靜靜待在在陽光的反面,絕不會主動離開陰濕夾縫的蟲豸,被你的舉動驚醒,以滲人的步伐和姿勢跑到你生活的陽光下,你的懼怕成了現實,又以這份現實為想象的依據,去掀更多的石塊,惹出更多的蟲豸,將自己置身于永無止境的恐懼中!
一切都是因為你,正是因為你注視了它們,它們才會到來。
南悠希心中暗暗地壞想,也許不該和你談什么正經戀愛,不如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潛入你的家中,脅迫你就犯,把你關在你終日不見陽光的臥室里,每天到飯點叫你下去做飯,叫你用存款養我,再逼你在眾多親朋好友的目光下,穿上婚紗和我結婚,生好幾個小孩!
這樣,因為陽光本就不存在,月亮本就不存在,說不定能叫你少些陰暗的想象,安心于“悲慘”的現在!
這樣想一會兒,南悠希的心情變好了。
這當然只是想想。他沒有犯罪的計劃,也不覺得在模擬人生里做這種事情有意義。根據模擬人生的幾次點評可以看出,這個模擬器主張的是健康純潔的戀情,脅迫男與受害女的劇情,肯定拿不到高分。
他繼續看模擬器。
你回到了學校,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音樂中去。淺野家只是你沉睡的場所,當你清醒時,你不是在課堂,就是在練習室。
你常見到千壽一美,她默默到來,看你許久,又默默離開。
大學畢業,你留在學校深造。千壽一美開始工作。
取得博士學位后,你赴美留學。千壽一美因工作調動,前往美國。
三十二歲,你與千壽一美結婚了。
果然是你上位了!
南悠希揉揉太陽穴,心情復雜。
婚后,你回到日本,加入了御崎交響樂團,你的才能備受矚目。
樂團常在各地、各國演出,你很快厭倦了四處奔波的日子,辭去樂團的工作,到御崎藝術大學任教。
你拿出工作與干零活的積蓄,在學院旁買下一棟別墅,與千壽一美居住。
教學的日子很悠閑,你的空余時間很多,你開始練習其他樂器,并撿起了之前落下的作曲。你英俊的樣貌、出眾的能力,獲得了許多學生的喜愛,常有女學生往你的講義里、辦公桌里放情書。你將它們收好,回家交于千壽一美處理。
千壽一美為你的坦蕩而歡喜,為這些剛成年的小女生的放浪而生氣,她打扮自己,出入校園,有意挽著你的胳膊,與你親密。情書漸漸少了。
在你三十六歲的時候,你和千壽一美有了一個孩子,是個女孩,你給她起名為十花,希望她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又一年入學季,你在自己任教的課堂上,見到一個令你在意的女學生。
她濡鴉之羽般的長發,轉盼流光的眼睛,讓你聯想到早已塵封的記憶中的身影。
她叫依媛美羽,是個孤僻的孩子。
你試著接觸她,每次,她都會驚慌地躲開。
你百折不撓,堅持不懈,終于和她成為了朋友。
第二學期,她退學了。
你撥打登記表上的聯絡電話,沒有人接聽,你去往登記表上的地點,亦無人居住。
如同春日微風刮起的一片白色羽毛,依媛美羽消失在春日的暖陽下。
你和千壽一美的孩子健康成長著,她像千壽一美,不善言辭,但內心堅強。讓你有些遺憾的是,她對音樂不感興趣,選擇成為了一名廚師。她繼承了你廣闊的才能,獨自在美食界闖出了名聲。
五十五歲那年,你從學院離職,步入養老生活。
大約是閑得太久,你常想起記憶中的她,你找出放在保險柜里的鑰匙,到那熟悉的地點,打開熟悉的門。
除去歲月留下的痕跡,屋內一成未變。
六十歲那年,你收到了一封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