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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章·“我會成為這世界最壞的一部分。”

  林音點燃了燈。

  一顆橘紅色的孔明燈,在她手中升起。

  她身邊站著許多人,有冒險玩家,有剛入副本的休閑玩家,有羅瓦莎本土人…

  一顆、百顆、萬顆…各色容器升上天空。

  放眼望去,每一個容器里,都堆放著許多草莓酥。

  “…容器里設置了繁衍法陣。當空氣中的溫度足夠高,繁衍法陣會自動啟動,到時候就會像玉米粒膨脹為爆米花的那一刻…啪!草莓酥復制出很多很多,像煙花般從天空散落…”辛西婭咬著筆頭,拿著本子計算著爆炸角度:

  “這樣一來,就算是不會畫畫、不會做甜點的人,也許也能接到草莓酥!”

  鋼鐵機器轟鳴作響,流水線源源不斷送出各色容器,上千名創生者同時揮筆,一顆顆飽滿誘人的草莓酥逐漸凝形。

  “我喜歡這個世界!好漂亮,好漂亮!”幾個年少的玩家跑來跑去,滿面紅光。

  “林音大神。”雪莉掛斷了通訊器,激動地匯報:“巴別之塔、希臘之座、納蘭法庭、眾生聯合都傳來消息,他們也在效仿我們…也許全世界都會上演這一幕!”

  “我知道。”林音唇角勾起笑容:“我已經看到了。你瞧。”

  人們看向遠方。

  一顆顆容器,像長著翅膀的鳥兒,白的,紅的,橙的…飛向高空。

  不拘于是城內還是城外,近處或是遠方。它們像一顆顆放飛希望的孔明燈,向上飄去。

  ——你說,草莓酥會飛上天嗎?

  亡靈之主夕汀凝望著這一幕,伸出手掌,骨頭架子發出簌簌聲響。

  以前,母親會給她講創生之初故事,據說創生時代的開啟正是源于第一顆飄上天空的草莓酥。而如今,草莓酥再一次飛上了天空,走入千家萬戶。

  她望著數之不盡漂浮的容器,仿佛望見了逐漸升起的萬家燈火。

  “唰!”

  就連蘇明安也沒想到,制服世主的過程出乎意料地輕松。

  二級神的武力壓制,凌駕了一切陰謀詭計。

  當他用劍抵住世主的喉嚨,他望見了一雙令人恍惚的眼瞳…猶如司鵲一般的眼瞳。

  太像了。

  盡管角色一直在致力于逃脫創生者的陰影,但永遠無法否認他們一致的影子。

  蘇文君倒在地上,瞳孔倒映著熊熊大火,他一咳一喘,滿身是血。

  銀色面具掉落在地。他猛地一顫,似乎十分害怕自己的臉龐暴露出來,朝著銀色面具伸出手。

  “唰!”

  鮮血飚射。

  蘇明安挑斷了他的手。

  “我不太明白。”蘇明安劍尖下垂:“我們明明合作得不錯,我認可你是我的盟友。你想要權勢,并非不能得到。你為何要跳到我的對立面去?我有哪里不合你的意?”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諾爾也是,世主也是。

  世主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臉龐,不想露出自己這張臉,說出了一句始料未及的話:

  “…因為你被‘完美’馴化得很好,蘇明安。”

  蘇明安微微睜大眼睛。

  世主斷斷續續地說:

  “完美通關,完美的世界TE結局,完美的宇宙之書…你被‘完美’這個詞匯支配了。”

  “你按照世界游戲的標準衡量一切,認為某個特定的結局即是‘完美’,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味迎合世界游戲的胃口…就是正確嗎?從什么時候,你們這些‘玩家’被世界游戲反向馴化了?”

  “廢墟世界的完美結局是趕走他維,然而即使是這樣的結局,依舊有許多死于戰爭的人、淪落不幸的人、困境從未改變的人…對于他們而言,這樣的完美結局還不如你眼中的一些壞結局。這種結局的固化,代表了某些人的死亡從此固化,無論如何再也無法回頭拯救了。”

  “我所敬佩的宇宙,是一片浩瀚而未知的天地。任何事情都是混沌的、無拘束的、充滿可能性的。你不知道哈雷彗星什么時候會墜落,你不知道黑洞會形成于哪個角度,你不知道藍紫色的億兆星云深處有多少歡聲笑語,你也不知道有那由他數量級的智慧生命在這片漆黑天地高歌…你不知道生,不知道死,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命數。你可以創造,可以毀滅,可以成功,亦可以失敗——因為你知道,一切都沒有定型!一切都是由生命的主觀能動性而親手創造的!”

  “一旦完美的宇宙之書形成了呢?在無盡的歲月里,在無數的龐加萊回歸里,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固定。沒有創造力,沒有可能性,沒有新的未來…那樣的宇宙,到底是‘完美’的宇宙,還是死水一般的宇宙?”

  “我…不愿那樣的未來發生。我不愿成為一個每次都秉持著同樣設定的家伙。我拒絕那樣的…‘完美’。”

  “殘缺亦是一種美,而我們已經忘卻太久了…”

  世主的言語讓蘇明安停住了腳步。

  完美,確也意味著固定。

  將每一塊劇憶鏡片都排列得整整齊齊、完完美美,也意味著再無其他可能。

  就像一本書,當它正在創作時,它充滿了創造力與可能性,但當它結束的那一刻,縱使它的內容再完美,也意味著再沒有嶄新的創造力誕生。

  內容變成了固定,一切變成了固定。

  “我和你不一樣,你想保護的太多。所以對于你而言,一個‘完美’的結局已經是你力所能及的最好。你不會管宇宙到底自不自由,你也不在乎會不會有嶄新的未來,因為你光是保護所有人,就竭盡全力了。”世主緩緩說:

  “但我和你不一樣。”

  “我出身于一無所有的荒原,是一頭依靠撕咬敵人血肉而活下去的野獸,野獸可以為了自由而不惜一切代價。我擁有的很少,所以,我不在乎完美。”

  “我只在乎…”

  他緩緩移開手掌,露出自己深惡痛絕的臉:

  “我只在乎,不要有任何無形的手,控制我們。”

  他的意志從未改變。

  要權,要勢,要刀,要高高在上貴不可攀——其實都是為了一個詞,“自由”。

  他要一個不被任何人掌控的命運。

  要叫蘇文君。

  他無法接受至高的意志,無法接受主人公對完美的渴望——

  所以他要毀。

  毀了這一切。

  讓一切重歸混沌,無論是觸發死亡回檔也好,觸發羅瓦莎大重置也好,觸發世界游戲大重置也好,觸發宇宙龐加萊回歸也好…讓瀕臨于深淵的故事從頭開始。只要他不斷推動重啟,不斷翻開書,故事就永遠不會結束。

  故事不結束,角色就永遠自由。

  他要拒絕的,是完結。

  “我一直在尋找足夠好的說服方式…可是,最后我發現,你終究還是愿意屈從于‘完美’。”蘇文君金色的眼瞳,凝視著蘇明安,語氣竟有幾分哀求:

  “你可不可以…不要結束我們的‘故事’?”

  蘇明安怔了一瞬。

  “就在剛剛,你猶豫著是否要分食自己時,我差點就感受到了終焉的來臨。”蘇文君說:“我感覺宇宙之書隨時會在你的掌心形成。”

  “你把我想得太高了…”蘇明安說。明明至高之主、萬物終焉之主等人的位格都在他之上。

  “我沒有想錯。”蘇文君說:“我甚至感覺…終焉的那一刻,很近了。你會是最直接的結束者。”

  火焰熊熊燃燒。

  焦黑的書籍發出風吹枯枝般的聲音。

  蘇明安依舊沒有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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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好與自由,本就不可兼得。他認為世主的想法沒有太大問題,但他選擇前者。

  望著蘇明安清晰的眼神,世主眼中的期望一點一點褪去。

  “我恨你。”世主說。

  蘇明安偏轉劍身。

  “恨你擁有一切又棄如敝履,恨你的從容,恨你擅自決定我的誕生,又擅自賦予我的面容。恨你掌控我的人生,又恨我成為了一樣的人。”世主喃喃道,似乎在對蘇明安說,又似乎在對另一個人說:

  “我恨你…奧利維斯。”

  “恨你讓我如此清醒,又恨我什么都無法改變。”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人,那為何還要妝點高貴的面具。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與陰溝老鼠毫無二致,那又為何要倚靠神明的塑像。

  既然早就知道淤泥與污水才屬于自己,那又為何要品嘗他人剝好的葡萄。

  什么都是自己的。

  什么也不是自己的。

  因為太清醒,清醒到知道宇宙的奧秘,知道回溯的存在,所以背上了無數次嘗試卻無法解脫的宿命——自由。

  而一開始,追逐完美的主人公,就站在他對面。

  他難道不知道,即使自己成功沖進了世界樹,燒盡這些書籍的概率也極低?他當然知道,從這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可能實現的毀滅。

  他只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既然注定無法阻止故事的完結,那便讓自己成為最后的腳注,死于結局固化之前。

  一只從荒野里摸爬滾打生長出來的野獸,能有一顆什么樣的心?

  生食尸肉,渴飲鮮血,撕咬敵手,日夜不休。這就是野獸。

  “…你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世主說。

  火勢變得越來越小了,他終究還是燒不盡這些書。

  “我想說一句話。”蘇明安說。

  世主微微抬起頭,神情略有動容,他期待蘇明安能夠明白他的意志。

  “…你不該殺了祈晝。”蘇明安說。

  他只有這句話。

  蘇文君緩緩抬起手掌,捂住臉龐,喉嚨里發出“嘶嘶”喑啞不清的笑聲。滿頭紫發飄揚,發尾沾染著火星,就像一朵妖艷的紫羅蘭,他幾乎笑得渾身發抖,鮮烈異常。

  “完美”的主人公啊,果然他在乎的還是這些。

  “有沒有一種可能。”蘇文君的聲音很輕很輕:“你見證了他的死亡,他還能在新的世界里復生。而我殺他,是為了活下來敲定一個事實。”

  蘇文君突然伸出手。

  蘇明安立即警覺地后退,揮劍,一劍捅穿蘇文君胸口。

  溫熱的鮮血順著劍身淌落。蘇文君眼眶滲血,緊緊咬著牙齒,仍舊在伸手。

  他從懷里拿出一本書、一支筆,翻到最后一頁。“啪”地一聲拍到蘇明安懷里。

  蘇明安低頭一看,書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大多是蘇文君的人生記錄,最下面,是一行小字:

  世界樹內,烈火飄揚。

  蘇明安殺死了蘇文君,并捏碎了蘇文君的靈魂。

  從此以后,這世上再無蘇文君。

  最后兩行字泛著金光。

  作為創生者,世主的言靈沒有用于絕地反擊,也沒有用于換來金銀珠寶,而是…敲定自己的死亡。

  ——從此以后,這世上再無蘇文君。

  這要是一個多么絕望、多么心如死灰的人,才能寫出的言靈。

  他想要敲定的,就是這個事實。

  在往后可能發生的循環中,請不要讓他再出現了。

  “我曾無數次告訴自己。”蘇文君嘴角流下鮮血:“只要…再聽到一個生命的求救,再看見一個人愛我…我就停手,不再執著于毀滅,而是滿足他們對于完美而非自由的渴望。畢竟,他們想要安穩的生活勝過自由,這沒有錯…”

  “但是,但是…”

  “我的這個想法…并沒有實現…”

  “小時候,為了一塊饅頭,乞丐打斷了我的腿…饅頭在爭搶中被狗咬去,旁人都嫌晦氣,我趴在地上拖著雙腿挪過去,和狗撕作一團,終于搶來了饅頭…”

  “再大一些,我給好心的養母煮了一碗長壽面,轉頭回來,房子塌了,偷工減料的包工頭早就跑了…我買不起墓,最便宜的墓比一個活人還貴…”

  “更大一些,我為了給朋友申冤,被打了四十棍。走到牢里想贖人,人早就餓死了…”

  “還有,偷偷給我塞作弊紙條的人…軍隊里給我使絆子,搶我功名的人…不懷好意接近我,想取我內臟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勾起唇角:

  “很少,又很多。”

  “很美,又很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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