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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韓信哈哈一笑,并不當真。

  “我師尉繚曾言,貪狼者,陰險多情,舉世唯一人。

  “信自問尚算忠義,與貪狼心性大相徑庭。況一介布衣,哪里背負得起貪狼命格,兄長莫要說笑了。”

  那是因為你不僅是貪狼命格,還是七殺命格。

  趙公明端起酒碗喝了口酒,酒水下肚,砸入心湖,壓下奮起浪潮。

  貪狼者,奸險詭詐之士。貪婪沖動,喜投機變革,難以自控,易為美色所迷。

  七啥者,攪亂世界之賊。主肅殺,司生死,性急而喜怒無常,機謀沉穩,具有優秀的統御能力。

  一人身具兩種命格雖然少見,但并非沒有。可是身具貪狼,七殺兩種命格,別說見,趙公明聽都沒聽說過。

  當年他在淮水岸邊見到韓信時,還以為學藝不精看錯了。寧愿懷疑自己,也不愿相信眼前是真人。

  “尉繚這名字好生耳熟,汝之師,是此間宅邸主人?”

  提到老師,韓信放下酒碗,一臉正色。

  “正是。”

  黑臉大漢面露追憶之色。

  “小子倒是有運勢,我自終南山出,在華山遇陛下,一路向東而行。若宿在城內,盡是頂大戶的人家,卻沒有一戶能比得上汝師之所。

  “怪不得你這一身行頭皆是貴重之物。任意取一件送予當年的你,都夠你吃一年之久,也不會曾餓暈在河畔。

  “若非一老嫗每日喂食一次,淮水畔便多一亡魂,你我也做不成兄弟。”

  趙公明此番言論,意在提醒韓信今日雖然富貴了,但莫要忘記你當初貧賤落魄的時候,是靠著那個自身也不富裕的老嫗活下來的。

  窮人乍富而為禍,黑臉大漢聽得,見得都太多了,他不想韓信也變成這樣的人。

  身具貪狼,七殺雙命格,韓信若是為禍,當是蒼生浩劫…

  趙公明垂下眼瞼,不讓心靈窗戶外放出擔憂恐懼。

  本來以黑臉大漢的心性,這番話應當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但與嬴成蟜混跡數月,不知不覺,黑臉大漢已是悄然改變,學會了婉言。

  人生于世,無時無刻不在因為接觸的人、事、物而改變。

  韓信怔了一下。

  他隨尉繚學習兵法,而尉繚以戰略見長,這種言語影射其他兵家門生難以立刻明悟,他卻是瞬間就能聽出兄長到底要說什么。

  兄長以前直來直往,豪爽大氣,哪里會如此說話。不知兄長遭遇了什么,看來這些年有故事的,不僅是信一人…

  “吾之義母,哪里敢忘?信每日皆道早也。今日出門尋兄長,走得早,義母未起,稍候領兄長面見之。”

  韓信當做沒聽出來,就兄長的話順勢說道,卻已是明暗里都做了回應。

  “善,大善。”

  趙公明臉上笑開了花,一個知恩圖報的孝順之人,壞不到哪里去。

  “未知兄弟的哥嫂是在南昌,還是亦在會稽,若是后者,公明可一并拜訪之。”

  韓信吃菜喝酒,并不接話。

  趙公明心中略微一沉,這小子還在憎恨…

  趙公明所說的哥嫂,并不是韓信的親哥嫂。也如他趙公明一樣,都是認下的。

  當初韓信尚為少年時,貧窮,每日佩著刀劍游離于市井,游手好閑,為眾人所惡。

  與南昌亭亭長相識后,認為大哥,一連數月都吃住在大哥家。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少年的韓信飯量奇大,南昌亭長負擔下來說不上吃力,但嚴重影響了生活品質確實是真。

  再加上韓信態度不端正,一直做混混而不思改變,南昌亭長細君在夫君這個義弟身上看不到一點希望,厭之。

  有一日,亭長外出公干,她一早把飯煮好,在床上就吃掉了。

  開飯的時候,在外游蕩的韓信回來了,其嫂言說今日沒有他的飯,不做事的人沒有飯吃。

  韓信大怒,憤然出走。

  三日后,餓暈在淮水河畔,為一浣衣老嫗所救。

  兩日后,遇到趙公明,得授武功。

  韓信突然嘿嘿一笑,上下牙雪白雪白的。

  “兄長是不是以為,信仍然鉆牛角尖?”

  趙公明眼睛一亮,而后一立,隔著桌案揪住韓信衣裳,佯怒道:

  “你小子膽敢耍我!快說實情!”

  韓信賠笑道:

  “信看兄長心事重重,逗弄一下。

  “這有什么好說的,兄長早年不是已說得清楚明白。信為一飯之恩感激涕零,發誓要殺身以報之。居哥嫂數月,有千飯之恩,粉身碎骨無以報也。

  “怨之、憎之、恨之,皆不為人事也。

  “兄長走后,吾便歸了家,幫大哥捉賊緝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嫂嫂再未以白眼示我,每日只擔心我食不飽也。

  “今秦國一統天下,大哥南昌亭長早便無了,亦在這會稽縣內,與信和阿母為鄰也。”

  趙公明松開手掌,黑臉上出現由衷笑意。

  “帶吾見之,若果真如此,我非但不打你,還要授你當年求而不得的望氣術也。”

  韓信不管衣領散亂,誠摯道:

  “當初若我兄長授武、提攜、教信道理,信縱使僥幸活到今日,也不過是渾渾噩噩,不明事理之徒也。

  “如今信已壯,兄長有心事,不妨與信說說。”

  趙公明剛張開口,欲言其沒有心事。

  話還沒出口,韓信便伸手虛壓。

  “兄長不想說就不說,但莫要自欺欺人。能要兄長性情大變,對信說話還要小心翼翼,屢次試探。無事,信不信也。”

  說著話,韓信又從從包袱中取出一個大竹簡。

  這竹簡是滾起來的,放在桌上有一尺那么高,若是寫滿了字,其內容絕然不少,當有數千。

  韓信推竹簡到趙公明身前。

  “此是《太公兵法》,其內是龜甲灼卜,未戰而知勝敗之道,是吾師叔贈之。

  “其言當今天下,陰陽、神仙,皆源自黃帝也,太公望乃集二者大成者。此書雖是兵書,但應也能對兄長有所幫助,是信的心意,兄長莫要推辭。

  “至于望氣術…信不學了。紅塵俗世,信樂在其中,做不得出世神仙。”

  兵家原有兩派。

  一派以孫武為創始人。

  一派則以太公望為創始人,孫武為發揚光大之人。

  后來戰國亂起,每個兵家門生都繞不過《孫子兵法》,但《太公兵法》卻只存在傳說中,從未現世。

  世人盡用《孫子兵法》,久而久之,以太公望為兵家創始人這一脈就自動消失了。

  今失傳的《太公兵法》現世,若讓天下兵家門生知悉,當是件不下于天下一統的大事。

  擺在眼前,縱是李牧、王翦這等天下名將也經受不住誘惑,定會迫不及待地打開一覽。

  趙公明此刻卻沒有觸碰。

  不是《太公兵法》對他沒用,相反,未戰而知勝敗,利用天數而戰,這明顯是高深的陰陽之道,對其大有裨益。

  他不去翻閱,是因為在他心中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吾弟已壯。”

  趙公明只道了四個字,便閉上雙眼,臉上毫無喜色,滿是悲意。

  身具貪狼、七殺命格的韓信拜當世一流的兵家巨擘尉繚為師,又習得了《太公兵法》…

  專諸之刺王僚也,彗星襲月。

  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

  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于殿上。

  每逢大事,天必降兆。

  不是席卷天下的大亂,天生便是戰場名家的貪狼加七殺,哪里需要如此提升?

  趙公明不知當初救下韓信是對是錯,只知道,亂世,越來越近了。

  “收起來罷,吾觀之無用。”

  趙公明輕聲說道。

  “怎會無用?兄長可是擔心吾是偷拿?我今見兄長前已面見師叔,得師叔允許。”

  “走罷,去拜見汝之哥嫂、阿母,謝過養育吾弟之恩。”

  趙公明看了桌案上的竹簡一眼,眼中滿是不舍。

  移開視線,輕輕一嘆,起身率先出屋。

  他修的是出世神仙,卻為憐惜蒼生而入世,與神仙漸去漸遠。現在的他,哪怕是看黃帝飛升前的心得,也是無用。

  始皇帝在會稽待到第四日,武城侯王翦到了,帶著能跑能跳的小孫子王離。

  嬴政抱起小王離逗弄著,王翦跟在身邊,滿眼慈祥。

  “朕正想著去找你,你怎先來了?”

  “哪里君見臣的道理。”

  “伐楚前,可不就是朕去見的你。若不是朕承認有錯,你依舊不領兵。”

  “…那時年輕,不知深淺。”

  “這也沒過幾年。”

  聊到這,兩人就都沒話了,只有王離嘿嘿傻笑著,叫著王翦教了十數天的始皇帝。

  說話還不順溜的王離,始皇帝這三個字倒是喊的字正腔圓,配上幼兒大大的眼睛,可愛就完了。

  逗得嬴政哈哈大笑,不住得用袖子給小王離擦口水。

  “你這娃娃,也知道朕是始皇帝嘛?哈哈哈!”

  二人一道吃了飯。

  吃飯的時候,小王離也沒有走,坐在始皇帝懷里喝著乳娘的奶。

  “這是何物?”

  王翦盯著孫兒手中猶如袋子的物事,不知道為何孫兒一撮上面的頭就出奶,挺稀奇。

  “成蟜弄出來的,他就會弄這些無用之物。

  “就是個羊皮袋,塞子上扎了幾個孔。朕說叫奶袋,他非要叫奶瓶。”

  王翦呵呵笑著,望著孫兒在始皇帝懷里吃的正香,心道一句還是有用的。

  貴族有乳娘喂養,并不需要奶瓶。

  且沒有冰箱保鮮,奶瓶中的奶一天都保存不住,對貴族而言,說是無用倒真沒有錯,這物事本來面向的受眾就是平民。

  在嬴成蟜的設想中,變法成功,民眾手中有錢了。請不起乳娘,但能買得起牛奶、羊奶的時候,才是奶瓶問世的時候。

  煮沸殺菌倒入奶瓶,讓嬰幼兒自己抱著奶瓶喝,比用勺子喂好一點點。

  又吃了一會,始皇帝突然問道:

  “你覺得那豎子怎么樣?為王可乎?”

  王翦一臉慌張,筷子都掉在了地上,告罪一聲,貓腰去撿。

  “撿它做甚!”

  始皇帝一臉不耐煩。

  “裝一輩子了,不累?從伐楚開始就裝,朕在你王翦眼里,疑心如此之重乎?”

  大秦戰神神情尷尬,老臉有些掛不住。

  心照不宣的事,陛下你怎能說出來呢?

  “將軍就該直來直往,有甚說甚。個個皆跟朕演戲,沒一個講真話的,是優伶還是將軍?”

  提到講真話,始皇帝便想起了剛離世不久,披甲闖宮,敢罵他鳥人的蒙驁。

  沉默片刻,擺了擺手。

  “罷了,你不必說了,朕不想聽。吃過這頓飯食你便走罷,你的領地朕也不去了,免得你再多想。只要不鬧出造反,一切皆你做主,朕甚都不管。”

  王翦愣住了。

  離開咸陽也就一年的時間,他卻有些認不得眼前人了。

  “乏了,你慢吃。”

  將小王離放在桌案旁,始皇帝放筷離席。

  王翦抱起孫兒,望著明明是個袋子的奶瓶,急步追了出去。

  始皇帝東巡可沒帶公子,公主,奶瓶這無用物事,分明是給他孫兒王離準備的!

  老將攔在始皇帝面前,神色羞愧,不知說什么是好。

  始皇帝面無表情,但是腳步卻是站住了。

  “你王翦這么聰明的人,聽不出朕乏了是借口乎?朕不想見你,你出來做甚?”

  王翦舉起孫兒。

  “離兒離了陛下,哭鬧不止。”

  掌指用力,小王離感覺到疼痛,一把將奶瓶丟在地上,哇的一聲就哭了,小身子用力扭著想掙脫魔爪。

  嬴政一把搶過,抱在懷中慢搖哄著,看出王翦暗中作祟,剮了王翦一眼。

  “你也配為大父?”

  王翦訕笑著,彎下這輩子都沒矮過的腰身,探身引著始皇帝入室。

  始皇帝聞言無動于衷,冷漠以待。

  老將低著頭。

  “翦在東海,陛下在咸陽,這是翦與陛下的最后一面了。陛下看在此份上,莫要與翦一般見識,可乎?”

  始皇帝默然。

  這次東巡完畢,他或許還會巡行,但應該不會來東海這邊了。

  蘭陵縣城的事過了半個月,依然沒有叛逆揚言造反,誅他而又快,可見齊地這塊很安穩,不需要他再來鎮壓。

  這些跟他一起打天下的人,漸漸都逝去了。

  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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