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將閭這一刻確信,叔父無心匈奴地,此次來就是為了幫他為王。
“來就跟在王公身邊,有什么不懂的就問,多看多學,聽明白了?”
“唯!”
嬴將閭大聲應道。
走到老將身前,謙遜拱手低頭。
“小子愚笨,還請王公多多指教。”
王齮嗯了一聲,就算是應下了。
要不是看在嬴成蟜面上,他連應都懶得應。
他對始皇帝嬴政就沒什么好感,更別說嬴政兒子了。
他王齮在咸陽的府邸都被嬴政抄了,王齮這個人快死一年了。
嬴成蟜暗嘆口氣。
和武將交流,要那么文縐縐干嘛?不知道他們最看不慣書生了嘛?粗魯一下才容易博得好感啊。
我記得以前這小子挺機靈的,怎么這次看著這么蠢笨。剛才說話也是,點到為止就好,啰嗦一大堆,像在顯擺。
這小子,離獨擋一面還早得很啊…
“伍長、什長都選出來了,讓他們去挑戰百夫長、營長去。這就不要讓士卒參與了,連伍長、什長都不敢競,沒有資格。
“百夫長還是比老三樣,馬戰、馬術、箭術。營長不比這些,把沙盤拿出來讓他們對陣演練,一次定勝負。”
王齮連連應著,跟著嬴成蟜走了十步,看將軍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忍不住道:
“前將軍,后將軍,中將軍,左將軍,右將軍怎么選?從營長中選嘛?”
嬴成蟜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還是搖了搖頭,面有難色。
營長統率五百人,從五百人到萬人,人數相差二十倍,這數量差太多了,幾乎沒有營長能將萬人。
萬人是一個分水嶺。
一萬人,不管在什么戰役,都有扭轉乾坤的能力,需要極為高明的眼光,和對戰機的把握。
能走到這一步的,說是萬里挑一絕不過分,不是天賦異稟,幸運點滿,就是將門子弟。
別說五個萬夫長,想在饕餮軍中通過比賽選出一個合格的都不太可能。
原本有蒙家一系的將領,這根本不成問題。
蒙家這些將領都是經過戰場考驗,有過將萬人的經歷的不在少數,別說五個萬夫長,十個都能找出來。
蒙恬突然撤資,饕餮軍中堅骨干填充上了,領頭的仍舊是一個難題。
“今日看了一天,我卻沒找到自己位置,你把我放在哪了?”
嬴成蟜略有詫異。
“武叔?你不是…”
蒙武望著北方天空。
“狼居胥山在極北之地,是匈奴人的圣山,就如中原的泰山一般,從未有秦人踏足,我也想去看看。”
扭回頭,佯怒道:
“怎么?嫌你武叔老了?不愛跟你武叔玩了?看不起你武叔是不是?”
嬴成蟜展顏一笑。
“哪的話,武叔肯來,我做前將軍沖鋒去,將軍這個位置你來!”
蒙武還未說話,老將威脅的眼神先探過來了——你應一個試試?
他王齮自成名后,就心甘情愿做過兩個人的副將,一個是武安君白起,一個是長安君嬴成蟜。
你阿父當年都是乃公手下的兵,伱個小鳥人敢讓乃公給你做副將,要反啊你!
“伯父你別這么看著武,武哪里能做將軍,武又不知道怎么孤軍深入打匈奴,做個偏將軍就成。”
王齮哼了一聲。
“在家備好酒菜,等老夫上門喝酒。你阿父這十年還常來老夫府上,你倒一次不來。當初你阿父要打你,老夫替你攔下你多少次,都記不住了?小鳥人一個!”
那是我不上門嘛?那不是我上門你讓六子給我趕出來了嘛!伯父你講不講理?
蒙武心中吐槽,面上樂呵呵。
“唯!”
嬴成蟜聽出蒙武話中隱含的勸誡。
“武叔放心,此仗必勝,成蟜最是惜命,什么時候打過沒把握的仗。”
“嗯,我信。”
蒙武仰首望天。
先王在上,莫怪蒙武攔不住小秦王,此次唯死而已,到時再與先王謝罪!
“你家小子比蒙驁還不爽利。”
蒙恬腳步漸行漸慢,與嬴成蟜的距離逐漸拉大。
雙方相距五步之后,轉身向另一個方向,大步離開。
他拳頭緊握,面色極為難看。
“阿父…”
蒙家有蒙恬,蒙毅兩兄弟,一武一文,一外一內,已是大秦帝國第一等家族。
蒙武是死是活,并不影響蒙家,但會影響蒙恬。
那是他的阿父。
“武叔肯來,便只差三位偏將了…”
嬴成蟜并沒有在意蒙恬離去,掐著手指頭,細細盤算。
“將軍,還有一位偏將已定?”
王齮探頭,他怎么不記得將軍麾下還有萬人將?
“嗯,過幾日就跟我的門客們一起到了。”
嬴成蟜笑道。
沒有三千武藝高強,精通戰陣的門客防護,他極度缺乏安全感。
“這,蟜兒,你不自領一軍嘛?”
蒙武有些遲疑。
按秦軍規制,五萬人分為五個軍,中軍是不設偏將的,歸為將軍指揮,將軍必然要有一軍能隨時聽命。
怎么他剛才聽的意思,好像小秦王一軍都不領,這是什么戰法?
嬴成蟜點頭。
“我不領軍。”
“那你的安全怎么辦?”
“我有親衛營。”
“這怎么行!一營不過五百人!”
“武叔,我的親衛營人數是三千。”
“三千也不行!大戰一起,敵軍要是湊巧沖到你這里,三千人連讓你撤退的機會都沒有!”
王齮白了侄子一眼。
“你這小鳥人沒問過你阿父,跟著將軍怎么打的仗?”
“…問過,阿父不說。”
王齮神色柔和許多,嘟噥一句。
“老家伙口還挺緊。”
擺手道:
“哪里需要敵軍找過來?將軍向來都是帶頭沖鋒!突到敵軍中軍,去找敵軍主帥!”
蒙武嘴巴張老大,無法理解,不可置信。
這么打仗,小秦王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他突然對接下來的大漠之戰有些信心了,他不理解的戰法能在趙國大獲全勝,或許在大漠也行呢?
數日后。
九原郡前,又有數千騎叩關。
城門頭上,李由麻木地看著身前的長安君,他被嬴成蟜從蒙恬身邊暫借。
這數日以來,他聽他的好兄弟講了好多長安君往事,知道了長安君自詡最擅殺人。
但以他這些時日的觀察以來,擅殺人沒看出來,倒是看出了擅搖人。
這怎么又來一波?還都是騎兵!
人倒是好說,馬哪來的啊?全秦國小一半的戰馬都在這了罷!關山馬場是長安君開的?
嬴成蟜自不知道身后李由的想法,他笑看城樓下一馬當先之人,扶著城墻高聲喝道:
“別跑了!再跑射死你!
“九原邊郡重鎮,長臂猿安敢擅闖?”
東海郡,郡治為郯縣,共領十二縣。
郯縣,襄賁、蘭陵、繒縣、朐縣、下邳、淩縣、淮陰、盱眙、東陽、廣陵、堂邑。
東海郡大部分原是齊國之地,常居人口多為齊人,緊鄰東海。
泗水郡雖與東海郡相鄰,但一個是楚地,一個是齊地,二郡不論是居民、風俗、文化都本應大不相同。
但當郎中令章邯稟報已入東海郡,始皇帝下車觀察民情,愣是沒看出和泗水郡有什么不同。
時間會抹平差異。
始皇帝叫來家鄉是楚國蔡縣的左丞相李斯聊了幾句,打探了一下東海郡往昔模樣,便命令車隊繼續出發。
沒有了某豎子在這當中繞路收門客,車隊一路敲鑼打鼓,很快便到達蘭陵城外。
刻著“始皇帝死而地分”七個大字的隕石,正落于此。
一塊二尺長,一丈高,一尺寬的焦黑色巨石就置在太陽底下,上面七個大字熠熠生輝,照的當前守衛甲卒甲胄上一片艷紅。
這七個字是大紅色,也可稱為血紅。
在其旁邊,則是一個深足有三丈的大坑!大坑中間深而四周淺,呈漏斗型,是隕石發現的第一地點。
和被挖出來的隕石一樣待遇,也被帶甲守衛圍了起來。
在得知隕石天降一事后,始皇帝便立刻命御史獨自趕赴蘭陵縣,調查清楚原因,控制現場。
東海郡郡守景差親自帶千余名甲士,在第一時間抵達蘭陵,挖出隕石。
又從鄰近蘭陵抽調千余人,和自郯縣帶來的千余甲士晝夜輪換,看守隕石和隕石坑,就地調查此事究竟。
“拜見陛下!”
景差雙膝跪地,以額觸地,恭敬叩首,瑟瑟發抖。
嬴政走至其身前,瞇起雙眼。
“你很怕朕,為什么,齊國是唯一一個沒有遭受戰亂的國家。朕沒有破壞你的家,還封你為郡守,你為何害怕朕。”
“回,回,回陛下。”
景差牙齒發顫,說話斷斷續續。
“小人初,初見天威,惶恐難言!”
始皇帝皺眉。
初見是真的,惶恐也是真的,但表現得如此害怕,絕不是天威二字能解釋的。
這不應該,齊國人不該如此害怕他。
齊秦二國向來是友好之邦,縱橫家張儀以連橫破五國合縱,連得就是齊秦二國,從西到東,在中原畫了一條橫線。
大秦虎狼之師滅掉五國之時,齊王仍舊以為秦國不會攻過來,以致王賁兵臨城下之際,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齊王投降,王賁滅齊,兵不血刃。
齊國是距離秦國最遠的國家,咸陽的政令傳到齊,經過千山萬水,已是微乎其微,齊地是始皇帝統治力最薄弱的地方。
這里一些偏遠山村的人,甚至不知道世上已沒有齊國。
從齊滅而至今,齊人的生活大多沒有受到什么影響,對始皇帝自然也就不應該有這么深的恐懼。
“陛下,蘭陵原屬楚國。”
李斯湊前一步。
原來如此…
嬴政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楚地,楚人,就說得通了,大秦帝國打楚國可是下了狠手。
大秦兩代軍神——白起、王翦,前者打的楚國遷都,后者干脆滅了楚國,楚人對他恐懼是理所當然的。
始皇帝負手從景差身邊走過,徑直向著隕石而去。
不說實話,那就跪著罷。
他沒叫景差起來,景差在沙土上跪的腿麻也不敢擅動,連頭都不敢抬。
始皇帝帶著左丞相李斯、沛公王詡、上卿趙公明、郎中令章邯等一眾人在隕石下看了不過盞茶時間,便要郎官將景差帶了過來。
始皇帝面對著隕石,隨口道:
“朕讓你配合御史,查這塊隕石怎么回事,你查出什么了?”
景差跪在始皇帝身后,顫抖不已。
“隕,隕石乃天降,前,前些日,日子,熒惑守心,二者對應,此是天神發怒”
始皇帝輕笑一聲,從中卻聽不出一絲歡喜。
“天神用殷文?”
殷文,后世又稱甲骨文,是殷商用的文字。
東海郡郡守大駭,頭顱重重磕在地上,一個年已中年的男人,嚎啕大哭。
“小人不知天神為何用殷文。
“小人遍搜方圓二十里也沒找到可疑人士,這塊石頭真的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里有人能搬得動這么大石頭,砸出這么大一個坑!”
始皇帝蹙眉,似是覺得這聲音太吵太厭煩。
“殺了。”
秦劍出鞘必染血!
聲音戛然而止,景差口吐鮮血,低頭看向胸口。那里有一把沾血的秦劍,傳過了他的心臟,把他定在了土里。
天下只有三十六個郡,只有三十六個郡守。
三十六郡守之一的東海郡郡守景差,就這么輕易死了。
帶甲守衛們盡皆掌心中生出汗水,他們不是秦人,是楚人。
雖然他們是秦國正規軍,但每個人都是景差就地找的。他們從沒有為秦國打過仗,并不認為自己是秦軍。
這是沒辦法的事,始皇帝打下的地盤太多,多到老秦人鋪不過來。距關中越遠的地方,始皇帝的掌控力越弱。
直到最近始皇帝大封功臣,封地在楚、齊兩地的功臣家族才讓二地開始染上黑色,烙印上秦國印記。
這些自認為是楚人的甲士心中憤怒、驚懼、恐慌,卻沒有多少人想為景差報仇。
大楚都亡了,被秦王所滅,他們哪里能殺得死秦王呢?
章邯還劍歸鞘,面無表情,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趙公明眉頭緊皺,似乎有些不滿外。
其他群臣,如李斯、馮去疾之流,盡皆神色如常,就像他們早就知道景差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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