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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赤帝劉季

  始皇帝一年一月四日,冬。

  大秦冠軍侯蒙驁病逝,為秦國征戰一生的老人沒有熬過凜冽寒冬。

  老人葬禮辦的很浩大,連高高在上的始皇帝都出面了,這是最大的殊榮。

  葬禮畢后第三日。

  喪了阿父的蒙武,喪了大父蒙恬策馬向西北而行,他們要去為大秦鎮守邊疆。

  私下有儒生說:

  “不合禮制,應守孝三年以示孝道!蒙武,蒙恬為了軍功而不守孝,這樣的人還成了秦國將軍,秦國哪里是人的國?是虎狼之國!”

  嬴成蟜聞訊,大為憤怒,臨出行前告與始皇帝。

  垂釣的始皇帝頭都沒回,懶洋洋道:

  “隨他們去說好了,秦國又沒有言辭過激便判刑的律令。你怎會對此事生氣?不應早就習慣了乎?一幫只知道嚼舌根的腐儒,成不了事,教人尚可。”

  這番話沒有讓嬴成蟜收住腳。

  他找到那個儒生,將其送去了西北,送到了蒙恬身邊,參軍!

  “你既然說蒙武,蒙恬不應該去戍邊,那就你去戍邊好了,你去把他倆替回來。”

  這是嬴成蟜對儒生的贈別之言,你行你上!

  新鄭。

  和老人相交數十年,因謀反罪而被“處死”的老將王齮正靠坐在搖椅上,和幾位一同被“處死”的老兵閑聊,說著老友丑事。

  “武安君,樊於期,麃公,桓齮,我們這些人里面,就數他蒙驁膽子最小!常說殺人過甚有傷天和,不利子孫。”

  跟王齮一輩子的六子翻翻白眼,嘀咕著“在咸陽怎不見說”。

  大刀王五用僅有的一只手臂端起酒碗,遞到王齮嘴邊,殷勤慢慢。

  “王公喝口酒,慢慢說。”

  人老了,既喜歡說陳年往事,也喜歡聽陳年往事。若是這陳年往事,是身邊人,偶像的秘辛,那就更喜歡聽了!

  “長平之戰,蒙公,王公,武安君,可是埋了四十萬趙狗,蒙公膽子會小?王公戲言罷。”

  一個失去雙腿的老兵質疑道,他是蒙驁帶出來的兵。

  “你小子還不信,容我喝口酒。”

  王齮伸手接酒碗,他不習慣他人伺候著。

  酒碗落地摔得粉碎,酒液四濺,他沒接住。

  “怪小人怪小人!沒拿穩!”

  王五賠笑著。

  王齮擺擺手,壓下心中異樣。

  “不喝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聽說的‘義兵’二字,自長平之戰后,他破城而不殺俘…”

  數日后,有信鴿自咸陽飛來,送來蒙驁已故的消息。

  王齮呆坐了半個時辰,擦擦雙眼。

  “說你兩句丑事,至于去死嘛…

  “你這鳥人還得了個冠軍侯,羨慕死乃公了,武安君都沒你威風。

  “你這鳥人性子就是急,得了徹侯迫不及待和武安君炫耀,就不能如齮一般沉穩?”

  老人自言自語,就好像面前坐著的是那個明明不喜殺俘,在長平之戰卻搶在他前面去下殺俘命令的老友。

  擔心老人出事的親衛六子,在門外守了老人一夜。

  旦日入門,見老人嚷嚷著要吃肉,仿如無事人一樣,一顆心這才落了肚。

  生死離別,對于平常人來說很稀罕。

  對一位老將軍而言,一點都不稀罕。

  只是午夜夢回之時,會驚醒,會想念,會遺憾…

  消息繼續東飛,飛到齊地。

  正在逗弄孫兒王離的武城侯王翦呆愣住。

  “大父,陪我玩,陪我玩!”

  懷中孩童使勁揪著王翦胡須,王翦吃痛,回神,將最寵愛的孫兒交由他人照看。

  大秦戰神披甲,持劍,面西而坐,身前放一壇烈酒,兩個酒碗。

  酒滿兩碗,一碗撒入身前地,一碗雙手持著送入口中。

  “王翦拜別冠軍侯!”

  偉岸身軀前傾,久久未起。

  東北。

  東胡近來常常受到王賁騷擾,劫掠,搞的這些東胡人都不知道,秦國和他們到底哪邊才是胡人。

  劫掠牛羊,劫掠女郎,這是中原禮儀之邦能做出來的事?

  理由還都是一個秦兵在你們東胡地盤上走丟了,你們東胡不給我找,那我王賁只能親自來找找。

  東胡首領悲憤不已。

  你們秦軍不是最紀律嚴明,令行禁止,怎么總走丟啊?!每天都有走丟的,你就不能看住嘛!

  為了防范一招鮮,吃遍天的王賁,東胡在和秦軍接壤處派重兵防守,每日都會和秦軍有小規模摩擦。

  忽有那么幾日,秦軍消停了。

  東胡不知緣由,心中突突亂跳,生怕王賁在憋一個大的。

  遣人行至遼東郡前打探情報,只見滿城兵士右臂盡綁黑帶!

  大秦冠軍侯蒙驁離世,大秦將軍王賁披麻戴孝三日,令全體秦軍右臂纏綁黑帶,不興兵戈,以送老將軍!

  沛縣。

  鬼谷子笑的很歡喜,越看眼前人張揚姿態,越是歡喜。

  “口說無憑,你有甚證據?”

  來人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玉,小心翼翼地拿給鬼谷子看。

  “此便是信物!”

  鬼谷子定睛一看,那玉兩指寬,三寸長,色澤綠中帶白,內有黑色小點,還不通透。

  “王族信物,就是這么一塊劣玉?太廉價了些罷?”

  “老丈有所不知,美玉自然是有。常言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子流落民間,真要是拿著一塊和氏璧,性命早就沒了。”

  “也就是說,嬴氏一族是故意把你流落在民間的?這是為何啊?”

  “王高高在上,那些臣子很容易就蒙蔽王的眼睛。我不一樣,我就在民間,沒有人能蒙上我的眼睛。每年我都要去咸陽和陛下相會,告訴我這一年的所見所聞。朝堂的政令,那都是我和陛下一起商量的。老丈你今日請我喝酒吃肉,是個好人,來年我要陛下封你徹侯,給你數不盡的金銀財寶!”

  “哎呀,一上一下,明辨萬里,原來真是王子當頭,老夫多謝王子!”

  伙計端著新切的三斤狗肉上來了,正聽到最后來人說要給鬼谷子封徹侯,笑道:

  “足下莫要聽信這無賴言語,前些日他還是武城侯王翦的門客,說武城侯能夠打敗項燕,都是他出謀劃策的功勞。”

  來人哈哈大笑,一把將新端上來的三斤狗肉都堆在自己面前,先對伙計道:

  “要你多嘴!”

  然后拿起一塊大骨頭,放嘴里便大啃特啃,邊吃肉邊道:

  “肉有如許多,足夠我與兩位老丈共食了。若是老丈不要我吃,我便向這盤中吐口水。老丈仔細想想,是否要邀請小子共食。”

  鬼谷子敲敲盤子,笑道:

  “你吐口水,只有你能食,我二人食不得。你不吐口水,我二人才能食。此應該是你要不要我二人食用才是,哪里是我能決定的。”

  來人瞪大雙眼。

  “老丈,你比我這個無賴還無賴啊!”

  “這怎能說是無賴呢?這是道理啊。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我看你這行為舉止,若是我向這盤中吐一口口水,想必你依然會吃的下去罷?”

  來人嗨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

  “老丈就是吐十口,我也食得。我命賤,卻不似兩位老丈一般高貴。”

  鬼谷子哈哈大笑。

  “那就是了,你比我兩人矮的下身,所以你占據主動,你是贏家。無賴有時候并不一定是壞事,他人言語嘲笑算的什么,能填飽肚子嘛?吃到肚子里的肉才能填飽肚子!”

  來人眼神立刻認真起來,思索片刻后,心悅誠服道:

  “小子受教,多謝老丈教誨。”

  就這么閑談的功夫,來人已經是啃完了兩塊骨頭。就是在思考說話的時候,嘴里的牙齒也沒有停止咀嚼。

  老徒弟氣得很,要不是師傅在,他早就把來人趕跑了,這種無賴憑什么和他共食!

  其實老徒弟先前就已經吃飽了,但眼見桌上的狗肉就都被來人吃完了,一臉憤恨地拿走一塊最大的骨頭啃著。

  不給這個無賴留!

  “老丈,再來點酒?”

  來人用力下咽,有些艱難,笑著和鬼谷子商量。

  “你若是這么問,我定然是不會要的,我已經吃飽喝足了,哪里有花我的錢,請你喝酒的道理?你剛剛可還是打傷了我同伴。”

  來人轉轉眼珠,眼睛又是一亮,壓低著語氣沉聲道:

  “你們兩個老邁之輩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給小子再要一壇酒!”

  “孺子可教!”

  鬼谷子欣慰點頭,高呼一聲。

  “再上一壇酒!”

  來人喜滋滋地專心喝酒,吃肉,骨頭扔的滿桌案都是。

  他不說話,鬼谷子也不說話,細細地打量起來人。

  只見其額頭高高隆起,長長的鬢角能到耳根部分,留有的胡須分兩邊,很漂亮。臉龐細看上去有些威武,但都被那更濃的痞氣給掩蓋了。

  身穿一身沛縣百姓最常穿的灰色粗布麻衣,腳上的鞋子也是很常見的布鞋。

  這個打扮,在沛縣一抓一大把。

  來人吃完了三斤狗肉,舒服地長出口氣。

  老徒弟只吃了其中兩塊骨頭,鬼谷子一口未動,連帶上之前的一斤狗肉,來人至少吃進了三斤半狗肉。

  “老丈打量夠了乎?是在看小子到底是不是陛下親兄弟乎?”

  來人笑問。

  “你吃飽喝足了乎?”

  鬼谷子反問。

  來人拍拍滾圓圓的肚子。

  “半飽!”

  “哦,還要多少酒肉?”

  “三斤不嫌少,五斤不嫌多,十斤將將好,二十斤能吃飽。”

  老徒弟霍然站起,座下凳子生硬擦地發出不好聽的異響。

  他就從來沒見過這么無賴的人!還二十斤能吃飽?你以為你是饕餮?撐不死你!

  “你這無賴…”

  “哎!坐下!”

  鬼谷子嚴厲一瞪。

  “唯。”

  老徒弟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坐下。

  這一幕盡被來人看在眼中,來人一臉驚奇地在鬼谷子和其徒弟身上來回打量。

  “來二十斤肉,五斤酒。”

  鬼谷子叫完后,笑瞇瞇地看著來人。

  “老丈大氣!知道小子有肉無酒吃不下去,還為小子叫了酒。”

  來人又一次盛贊。

  “我活了這么久,很少見有人能食這么多,你讓老夫開眼,應是你大氣才對。”

  “…老丈對小子如此客氣,倒是讓小子有些誠惶誠恐了。若是老丈不棄,小子愿拜老丈為師,如何?”

  鬼谷子大搖其頭。

  “不行不行,你是當今陛下親兄弟。秦國兄終弟及,你將來是要做王的人,老夫可沒有這么大的福分。”

  “哈哈哈,老丈真是有趣!”

  在這個小食肆一次性要二十斤肉,五斤酒,這已經是不常見的大食客了。

  食肆內其他食客目光都向著這邊望來,一見到來人面貌,盡皆面露異色。

  “又叫這小子騙到酒肉了,不知道這次說的是什么身份。”

  “哈哈,這豎子編故事張口就來,還一本正經信心十足,外地來人確實容易唄誆騙。”

  “劉老太公這下又要發火了,二十斤狗肉,五斤酒,有這小子好受。”

  “這些物事對劉老太公而言算得了什么?也就是劉家老二一頓飯錢。這豎子但凡和劉老太公低個頭,也不至于這般境地。”

  鬼谷子這次要的食物有點多,一個伙計送不過來,連帶著掌柜的也親自端著五斤酒送上來。

  到了桌案前,伙計放下手中二十斤狗肉正要說話,被掌柜用力撞了一下。

  “慢用,慢用。”

  掌柜賠笑道,一把拽著伙計遠走。

  管他是不是被騙呢?能賣出去就好,反正最后有人結賬,多什么嘴!

  老徒弟聽到周邊聲音,知道眼前小子是個慣犯,面色更是不善。

  鬼谷子卻對周邊議論聲充耳不聞,像是根本聽不到似的,單身前伸。

  “請。”

  來人笑道:

  “老丈,這些可都是給小子的?”

  鬼谷子微笑點頭。

  “那便好。”

  “好”字音還沒落,來人快速伸出雙手,一手端起二十斤狗肉,一手拎著五斤酒,撒腿就跑,一溜煙就跑出十幾米!

  這十幾米既沒有肉掉落,也沒有酒灑下。來人不是天生膂力過人,就是武功高強。

  “老丈去找劉昂,就說是被劉季騙了,要劉昂連帶前面的酒肉一并結算!這頓飯不是老丈請我,而是我請老丈!”

  鬼谷子看著劉季背影,呵呵一笑。

  “劉昂,應是赤帝阿父罷。為人子而直呼阿父姓名,有趣,有趣。”

  起身,招呼老徒弟。

  “走,去赤帝家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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