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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一入墨家,終身墨者

  “…宜陽大半百姓,都加入了墨家?”

  科學家微微點頭,有些不解道:

  “君上為何如此驚訝?”

  你為什么會如此淡定啊?一縣百姓都拉入你墨家,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墨家巨子,你是傳銷頭子…嬴成蟜憋了半天,手邊要是有個計算器,他能把6鍵敲爛。

  “成蟜出身卑微,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實在無法理解先生所為。

  “告辭!”

  雙手抱拳,嬴成蟜隨即站起身來,往寒酸的有些過分的木門走去。

  見到縣令府如此破爛,嬴成蟜本以為已找到宜陽問題所在:

  一、富人眼見縣令府與貧民房屋一般,擔心科學家屁股一直坐在貧民那邊,不能公正對待。

  二、富人居高門樓府邸,吃的穿的用的都比科學家好,科學家外在表現就是一個貧民,富人對科學家不敬畏。

  而在初步了解宜陽最近發生何事后,嬴成蟜才知道,他想的太簡單了。

  怪不得一眾富人盡皆要搬離宜陽,怪不得其說我一定會離開宜陽…嬴成蟜一切都想明白了。

  “君上!”

  科學家在其后急忙追趕。

  “別走啊君上,我還未說完。”

  “不想聽。”

  嬴成蟜帶上斗笠,推門而出,腳步不停,沿著正街行走,觀察行人,商販。

  當知道這些人都是墨家門生,都是宜陽官員時。

  再看到這些人的純真笑臉,放光的雙眼,嬴成蟜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人人都是錦衣衛,老朱來了都得說個6。墨家治下安全是安全,但這壓力比秦律更甚…嬴成蟜黑著臉心道。

  秦律以包庇等罪,加上從重處理的刑罰。從而強制讓民間互相檢舉,監督,維護境內秩序。

  因為秦律嚴苛的緣故,犯法者常有梟首,腰斬的罪過。

  嬴成蟜初學秦律時,覺得這條刑罰極度不合理,曾以此對秦律的主要編撰人,韓非提出質疑。

  “一個殺人犯殺了人,按律當斬。被其兄長窩藏,其兄長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韓非點點頭。

  嬴成蟜見狀立刻道:

  “你既然認同我的觀點,那包庇等罪這條秦律便不合理,應當修改。”

  韓非提筆。

  合理,不應改。

  “你先前已同意殺人的弟弟應該死,窩藏弟弟的兄長罪不至死,何以前后異也?”

  以不合理,成就合理。

  包庇之人多與君上想法一樣,而這樣的不平衡能讓其對不法之人更加痛恨。

  國家的律令首要是維護是王朝統治,社會穩定,而不是個人利益。犧牲個人些許利益以使國家強盛,有什么不合理的呢?

  殺人者得不到處罰,就會殺更多的人。包庇者得不到禁止,就會出現更多殺人者。這樣百姓便得不到安穩,國家就會動亂。

  人性本惡,必須要用律令來限制。

  嬴成蟜想著秦朝治安情況,被韓非說服了,再一次為古人智慧而驚艷。

  時代局限了古人的眼光,同樣蒙蔽了他的雙眼。

  中國現行命案破案率高達99.9,但那是靠的現代科技手段,以及無處不在的監控構成的天眼系統。

  而在秦朝,什么DNA,攝像頭,一概沒有。

  在這樣情形下,秦國能成為七國中唯一一個境內盜匪絕跡的國家。官府力量在這其中所占的比例非常低,大多都是人民的力量。

  如賊人在道路中央搶劫殺人實行不法行動,百步以內的人的路人坐視不理,不上前制止賊人行為,就要罰兩套盔甲。

  秦朝的兩副盔甲十分昂貴,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這相當于他們的全部積蓄。

  在如此嚴格的法律制度下,很少有人會選擇袖手旁觀。

  這個懲罰確實有一些不公平,這是無可爭議的弊端。

  但相比于頒布法令后,很多違法亂紀之事被阻止,社會十分和平的改變。

  秦人完全可以接受這點弊端,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會被打劫。

  而科學家治理的宜陽,則是秦律的進階版。宜陽百姓不是被迫見義勇為,檢舉監督,而是自發性的。

  秦律的壓迫感就已經很強了,而在知道了前后左右都是墨家門生,都是官員的宜陽,嬴成蟜感受到了百倍于關中的壓迫感。

  “就像是身邊的人全是朝陽大媽,總感覺下一刻要進去…”

  同一件事,被迫做亦或自愿做,效果截然不同。

  “君上。”

  科學家攔在了嬴成蟜身前,著急的他沒有戴斗笠。

  街邊的人看到科學家真貌,買米的不買了,賣面的不賣了,疾走不知有什么急事的停下腳步…

  這些人紛紛自發性地攔在嬴成蟜身前,和他們的巨子大人站在一起。

  墨家…嬴成蟜望著身前自發前來的眾人,依舊向這邊聚攏的人群,默默駐足,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領教到墨家的力量。

  這個在百家中唯一一個有軍事實力,嚴密組織的學說,只是為政一城,便能在短短時間讓整個城池盡為墨者。

  無論是儒家,還是道家,或是法家,都不可能有墨家這么大的號召力,感染力。

  “真是可怕…”

  斗笠下的嘴唇微動,嬴成蟜無聲言道。

  “此為吾友,無事發生,勞煩諸君了。”

  科學家歉意地道。

  群眾聞言,紛紛說著“不勞煩不勞煩,巨子大人無事便好”,各自去行未完之事。

  一言出,眾人散。

  這些月余前大多不知科學家為何人的宜陽普通百姓,聽到科學家言說的表現,堪比令行禁止的秦軍銳士。

  嬴成蟜抬首望了一眼四周,不想繼續探究這座縣城了。從剛才至少百人的表現,他已經知道這座縣城真貌了。

  回轉,牽出駿馬,拽著馬韁向城門而行。

  “繼續說,在我未出宜陽之前,給我一個不抓你回去的理由。”

  嬴成蟜對科學家道。

  “君上是覺得我未將宜陽治理好乎?”

  “將宜陽治理的唯有墨家門生能生存,這是墨家宜陽,還是秦國宜陽?”

  “國家于君上重要乎?

  “若是秦王暴虐無道,倒行逆施,天下百姓民不聊生。這樣的秦國,君上還要不要擁護。”

  “皇兄不會如此…”

  “假若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換一個王。”

  馬蹄聲清脆,節奏緩慢,因為嬴成蟜走的就不快,他想給科學家充足說話時間。

  科學家在他心中也是一個很特殊的人,一個真正稱得上無私兩字的人。從民穿越為君的他,對站在人民立場的墨家有天然的好感。

  他希望科學家能說服自己,就像是韓非說服他“包庇等罪”一樣。

  或許,科學家如此做也有時代必然性呢…他想著。

  究其根源,知其邏輯,方有準確判斷。

  “正是如此。”

  科學家笑了,笑君上本心一直沒有變,指著天道:

  “上不為禍,宜陽便是秦國宜陽。”

  限制君權嗎…嬴成蟜認可了這個說法。

  權力需要制約,絕對的權力會導致絕對的腐敗。

  或許在他死后,墨家便不會容許被存在,但現在,他這個帝國上位者覺得墨家至少不應該被這個理由剿滅。

  “帝國內部出現蛆蟲,不能自清,墨家來替天行道,有些意思…

  “為何那些富人要離開宜陽,是你強制讓他們加入墨家乎?”

  墨家的加入很簡單,幾乎沒有要求。

  但加入之后,墨家是百家中要求最多的。

  其中一條,便是上交大部分財富。這財富不是肥巨子,而是用以資助窮人,和維持墨家日常所需。

  且這不是一次性交清,是一個長期的義務。

  好些墨者都是僅留日常所需,然后將財物悉數交到巨子手中,由巨子統一分配。

  辛辛苦苦打拼一輩子,甚至有可能是幾代人打拼的財富。加了個組織,大半都充做了會費,這誰能忍?

  “墨家從不勉強他人,吾并不知那些人為何離去,吾對其一視同仁。”

  “我信,兼愛嘛。

  “人是群居動物,且具有排他性。當整個縣城都是墨者,無論你這一碗水再怎么端平,這些不為墨者的人也會壓力巨大。”

  嬴成蟜呵呵笑了一聲。

  “比如我,現在和你這個墨家巨子走在一起,壓力就挺大的。”

  兩人這一路同行,幾乎遇見的每個人都向兩人投來了注目禮。

  看向科學家的多是愛戴,信任。

  看向嬴成蟜的多是探究。

  雖然這些目光沒有惡意,但嬴成蟜依然不舒服。

  “君上說笑了。

  “自我入宜陽以來,宜陽人數已是原來二倍,來的人,遠比走的人多。”

  嬴成蟜并不意外,道:

  “以你墨家的理念,來的都是窮人罷。”

  “…是。”

  墨家一視同仁,力求愛他人,愛家人,愛自己都沒有分別。

  窮人來到宜陽,墨家會發吃食,供住所。

  但正所謂兼相愛,交相利。

  我愛你,你也要愛他人。我給予你便利,你也要給予他人便利。

  吃一次墨家食物,住一次墨家房屋可以,墨家不會說什么。

  但若是想長期白吃白住,什么也不干,就是白嫖,墨家不允許。

  窮人要加入墨家,大家都是墨者,然后一起耕種,學習,勞作。

  墨家很崇尚節用,所以太過奢華的生活,墨者是不被允許的。

  有那個閑錢趕緊交上來,然后巨子拿去幫助更多的兄弟姊妹——普天之下的所有人,都是墨者的兄弟姊妹。

  在經歷了劇烈動蕩的韓地,最多的就是失去了生活目標,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么的窮人了。

  為了活下去而推翻貴族的他們,有些人失去了丈夫細君,有些人失去了父母孩子。有些人缺胳膊少腿,有些人身無片瓦容身之地。

  這場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給活下來的農民帶來的除了生命以外,剩下都是苦痛。

  震驚了始皇帝的他們,震驚了天下的他們,并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而科學家,給他們指引了方向。

  科學家執政的宜陽,對于沒有經歷過豪奢生活的他們,就是圣地。

  墨家不能穿絲綢只能穿麻衣的規定,對于他們來說和沒有一樣,他們加入墨家之前也只穿過麻衣。

  墨家的一切都是公開的,像兵法,武功,百工,農業等等一切。

  加入墨家,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大家都是兄弟姊妹,吃的一樣,穿的一樣,受一樣的律令管制,多好啊。

  “看著罷,這只是最初的繁盛。”

  想明白的嬴成蟜,看著街邊的由衷笑臉,不再感到毛骨悚然——心思不正的人才會怕監督。

  “等過幾年時間,有本事的人就會追求更好的生活。當他們有能力成為富人,見識了更好的生活。就會脫離不能享受的墨家,出走宜陽。”

  “一入墨家,終身墨者。”

  科學家沉聲道。

  墨家是百家中的一家學說,也是一個紀律嚴明的組織。進墨家容易,出墨家沒有可能。

  墨家開放一切與的是墨者,是致力于實現大同社會的志同道合者,不是貪圖享樂的縱欲之輩。

  在墨家,其成員皆為墨者,墨者必須服從巨子的領導,聽從指揮。

  戰國時期的墨者入仕為官,都依然不能脫離墨家,必須大力推行墨家的政治主張,如果感到難以推行,就要引咎辭職并接受懲罰。

  正因為有了這些嚴明的紀律,奠定了墨家堅固的思想基礎,養成良好的遵章守紀習慣。

  史料記載: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脫離墨家,就等于背叛,不被允許。

  嬴成蟜沉默下來,敲著馬,和科學家行到城門口。

  望著其樂融融,一片祥和,猶如世外桃源的宜陽。

  以及城門口源源不斷的出城富人,和進城窮人。

  “我無法讓你總領韓地,韓地不能只有窮人。追求更好的生活,人類才能進步,窮人早晚會成為富人。

  “你能控制一縣城的百姓,但不能控制一地的百姓。人一多,思想便雜了,不會有那么多無私的人,我就不是。

  “像我這種自私的人,對無私的墨家巨子有著崇高可敬,卻不能近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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