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商!汝胡言亂語個甚?此皆爾小人之心妄加揣測!大秦問心不問跡,汝言未發之事,怎配為我大秦相邦!”
魏章不敢對始皇帝發火,是以立刻痛斥呂不韋以示清白,他不想丟掉五等爵位。
秦國世家高低大多以爵位排名次,若魏章真掉爵,這對于本為一流世家的魏家將是重大打擊,可能直接掉落二流世家。
他再也顧不上是否會招惹強敵。
因為呂不韋這個樣子根本就是魚死網破,根本就沒想著和他們這些世家共存,呂不韋就是他們這些世家的死敵。
“你言我等利用職務之便竊取國庫,然秦國還有比相邦大的官職乎?兼你驟然富貴,我等已是富貴百年。
“要論于金錢之欲,論利用職務之便謀求自身私利。姜商,連真面目都不敢露的你,才最有可能為竊國之賊也!”
魏章進行把水攪渾的二次打擊,提醒始皇帝姜商底細不明。
這樣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怎么能和他們這些在秦國混了幾百年的老秦人世家相比。
此等人成為大秦相邦,是禍非福。
若說呂不韋戀棧權力,始皇帝一百個相信。說呂不韋對金錢沒有抵抗力,因為沒有過富裕生活。
盛怒之下的始皇帝破功了,表情古怪,他想笑。
天下聞名開滿六國的呂氏商會之主,靠著金錢給質趙棄子嬴異人,硬生生鋪成秦莊襄王嬴子楚的大商人呂不韋,缺金錢?
“陛下拜吾為相邦,汝不滿,是在對陛下之策不滿乎?”
呂不韋沉聲發問,解魏章第一個詰難。
魏章變色,張口痛斥。
“小人心機歹毒,吾只對你能力存疑,絕無質疑陛下之意!”
呂不韋點點頭。
“陛下認為吾能力配相邦之位,你對吾能力存疑,此仍是質疑陛下也。”
“污蔑,這是污蔑!你這小人污蔑我!”
魏章不是姚賈,雖然心思也稱得上是機敏過人,口齒也很伶俐。
但和就靠著腦袋,嘴巴討生活的大名比那還是差著好幾個大段。
兼被始皇帝降了五等爵位其心智大亂,體現在表面就是不知如何言語。
當下被呂不韋言說不知如何回應,只是反復說著污蔑兩個字。
若是姚賈應對此問,絕對不會如此言說,而是會避過這個問題只說呂不韋能力不足,再舉例幾個賢明君王被小人蒙蔽的例子。
不管是做什么事,被帶入對方的節奏都是大忌,都是輸之先兆。
見魏章已經失了分寸,呂不韋便轉身對始皇帝微微俯身。
“吾為相邦,度,量,衡不統一,吾必貪之。人無法抵御貪念,富貴于我如浮云乃孔子所說,為圣人之行為。吾一介凡人,難以自律也。”
魏章駭然。
群臣駭然。
呂不韋這種自爆卡車似的解題方法,讓他們有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們見過,是那個在祭天儀式上大喊大叫猶如瘋人的咸陽著名豎子。
他們今日能這么齊的來到咸陽殿上,就是為了扳倒那個豎子而來。
群臣各懷鬼胎。
始皇帝意外地看了呂不韋一眼,想著那豎子還真是影響力巨大,十年前呂不韋可不會如此言說。
“此事已定,再敢言不適者,處之若魏章。”
本來想站起來辯解的幾個大貴族,放棄了狡辯掙扎,越是大貴族越怕降爵。
他們的爵位都是第十四等第十五等,可不是那些第一等爵的公士。今天被降爵,明天戰場殺一個敵方精銳就升回來了。
二十等軍功爵越到后面越難升,其難度不是倍數增長,而是幾何式。
最低的第一等爵公士,只需要斬首一個敵方精銳士兵就可以。
春秋戰國各國征伐死傷兩百萬之數,被時人稱為人屠的白起一個人殺了一半,也才只混到了第十六等爵大良造。
為秦國改天換地的商鞅,復興秦國奠定秦國興盛之機,二十等軍功爵的創造者,他的最終爵位也是第十六等爵大良造。…
為秦國改天換地的商鞅,復興秦國奠定秦國興盛之機,二十等軍功爵的創造者,他的最終爵位也是第十六等爵大良造。
武安君,商君這兩個君爵不屬于秦國二十等軍功爵體系,屬于卿大夫體系,在秦國名聲好聽而實際利益基本為零。
由此可知,秦國這二十等軍功爵后期有多么難升。或許第十六等爵大良造之后四爵,原來的秦君就沒想著發出去。
就連武城侯王翦在被封徹侯之前都對此吐過槽,始皇帝拜其率六十萬秦軍舉國伐楚前。
曾經言說:“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
這其中雖然有自污的成分,但怨言也絕對是有。
大秦戰神王翦認為,靠打仗靠軍功就封不了侯。
當然,始皇帝不是差事的人,滅了楚就封了王翦第二十等爵徹侯武城侯。
然而,雖然在始皇帝任職期間秦國徹侯可以被封出去。但除了頓弱這個千金買馬骨而出的縱橫侯,徹侯就只有王翦的武城侯。
在爵位世襲制度下,好多貴族都是三代人才將爵位提上來一等。
魏章爵位連降五等,對于不為秦將軍的他而言,爵位能在他孫兒時期回到原本爵位,那魏家祖墳冒青煙都不好使。得著了,還得著大火,人潑不滅那種。
被廢掉上卿官位的姚賈看著爵降五等,臉色蒼白,失去表情管理的魏章,本來苦澀的心一下子就舒服好多。
官職不能世襲,爵位可以世襲。
和悲慘的魏章相比,姚賈很幸運。
“蓋聶草詔。”
“唯。”
“即日起,車同軌,行同倫,統一度量衡,皆按秦制。”
蓋聶奮筆疾書,一字不改,想著等回去之后讓那個舔狗潤筆。
呂不韋在始皇帝說完后,一本正經地拱手扶手。
“陛下圣明。”
群臣可并不覺得始皇帝圣明,他們覺得始皇帝昏庸。
但看著愣在原地,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的魏章,看著給他們這群猴子殺的雞,沒有人敢說出反對話語。
他們不情不愿起身說出陛下圣明的樣子,就像開會時聽著領導擺譜,還要附和領導說的對的打工人。
在這又一次的圣明高呼聲中,為秦國大世家的司馬家家主司馬尹起身。
一臉赤誠地道:“相邦所言極是,司馬尹深以為然。然秦之興盛在于秦律,秦軍如狼似虎亦是在于秦律,秦國一統天下仍在于秦律。臣奏請陛下。
“既一切盡歸一統,那最該統一的便是秦律。如此方能盡收天下民眾之心,如此方能令大秦帝國千秋萬代。臣代相邦,請陛下廢各地律令,天下皆行秦律。”
剛想坐下的呂不韋立刻站定身子,轉身盯著司馬尹的目光如欲噬其人,飲其血。
其剛張開口,山呼海嘯的附和聲驟然響起,比剛才那一聲聲陛下圣明之音要大的多,也要誠摯的多。
“相邦所慮是極,秦律施行天下乃刻不容緩之事,臣附議。”
“一國不可行二令,臣附議相邦。”
“大秦以法立國,法乃大秦基石,臣附議相邦也。”
附議者數不勝數。
雖然呂不韋張開口后便高聲言說沒有住口,但被眾多話語聲硬生生地壓住了,根本聽不到其說了什么。
司馬尹用呂不韋的邏輯,以為呂不韋查漏補缺的名義,躲在呂不韋身后,勸諫始皇帝全面推行秦律。
所有貴族名義上說的是跟從呂不韋,實際上就是把呂不韋當槍使,這種招數屢見不鮮。
始皇帝靠坐在王位中,身子向里面窩了窩,看著下面的騷亂,看著被無視的呂不韋,靜靜漠視。
察言觀色的李斯看著高臺上看戲的始皇帝,和高臺下有言語而無聲音的呂不韋,陷入兩難。
據他觀測,始皇帝很明顯是不想管這事,是在考驗呂不韋。
而呂不韋此刻最需要的就是支持,今時被掃了威信日后要找回來將千難萬難。
李斯作為剛加入嬴成蟜隊伍的新人,想要為呂不韋站隊,但又恐招來始皇帝不喜。…
李斯作為剛加入嬴成蟜隊伍的新人,想要為呂不韋站隊,但又恐招來始皇帝不喜。
正在其猶豫之際,只見一人自席間站起,其身高九尺有余,但身材卻過分瘦弱。
在群臣之中行走,就如同一根竹竿被拖拉著行進似的,很是顯眼。
其人腳步穩定,很快便行進到了呂不韋身邊站定。雖自始至終沒張開嘴,不發一言,但其行動已經表明了其立場。
九卿之治粟內史,付子康。
有優秀術算能力和統籌之能,自言只知道算賬不知道政務。低賤出身,為嬴成蟜賜名的付子康不忠秦王,忠君上。
曾為長安君府眾多無號門客之一,平平無奇的付子康。今日幫的不是大秦帝國相邦,而是長安君府商人。
嬴成蟜事先沒有找過付子康囑咐什么,付子康也并不知道嬴成蟜已然脫身。
這位大秦帝國治粟內史只知道一件事,他的命是君上救的,就該還與君上。君上什么時候需要他,他就當站出來。
李斯仍舊猶豫不決,想著那日郡縣制時其也是為群臣抵制,嬴成蟜以胡鬧形式破局讓其免淋如雨灑落的唾沫星子。
其安穩坐定,移開目光不去看人潮,不去看呂不韋,專心盯著地面。
做下了決定的他雙腿繃的緊緊,好似隨時可能彈起。
有大恩于其的呂不韋陷入危難,其不救,良心難安。
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良心…
始皇帝看到付子康動作并不意外。
畢竟這是一個敢在其面前明說其給的俸祿比長安君府多,跟其做家庭富裕許多。
但若君上有令,旦夕可辭去治粟內史之位的掉錢眼里,不忠君忠某豎子的治粟內史。
“那豎子留下的后手?但,還不夠。”
始皇帝自言自語,其話語只有身前伏桉寫圣旨的蓋聶,和恭敬彎腰駝背侍立在其身前的趙高能聽見。
“莫說一個治粟內史,要想壓住這些人,便是九卿齊立也不可。”
蓋聶停筆,看了看下面沒有絲毫減弱反而還好像大了一絲的聲潮。
“陛下,吾可劍斬否?”
面癱劍圣面無表情發問,看上去就像是在說笑話。
趙高身軀微微一顫。
“不可。”
始皇帝冷冷言說,警告地瞪了蓋聶一眼。
他可沒當蓋聶在開玩笑,昨天三大世家有不少人都是死在他身邊這位不常執筆,常執劍且不明本職政務的行璽符令事手上。
“為何?”
蓋聶冷硬發問。
趙高呼吸停了一拍。
始皇帝呼吸同樣停了一拍。
“閉嘴!寫你的圣旨!”
始皇帝低聲吼著。
“唯。”
蓋聶疑惑著為何今日不能殺,應聲低頭。
“一群鳥人鳥叫個甚!吵的乃公心煩!”
一聲轟然蒼老嗓音傳遍咸陽殿,壓住了群臣的喧鬧聲,能有這般聲音的只有武將。
群臣對這聲音不是很熟悉,畢竟出聲者好久沒上朝了。但能在咸陽殿這么罵人的,大秦只有一人,蒙驁。
群臣心驚之余紛紛住口。
蒙驁的影響力,在秦國朝堂很是巨大,其麾下門生占了秦國武將半邊天。
呂不韋連感激的眼色都沒有看過去,立刻向始皇帝上奏。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秦律不可推行也,不是時機也!”
呂不韋根本就不認同秦律,其覺得這律法太嚴苛。一旦推行天下,天下將大亂。
始皇帝搖搖頭。
“準奏,秦律推行天下。”
群臣臉上大喜,山呼陛下圣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