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城以頭搶地,重重叩首。
“臣想說的是,陛下圣明!”
老將蒙驁氣沉丹田,抱拳,聲音蒼勁。
內史蒙毅立刻緊跟大父步伐,書生將心,話語鏗鏘。
老丞相王綰微微低首,聲音蒼老。
被拿去廷尉一職的左丞相李斯,那好似秦律一般刻板的臉輕扭看了眼身后世家,然后轉首收起目中冷光,低頭。
司馬伊嘆口氣,心中對這個結果并不滿意,但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隨何。
一住s://www.bequge.cc
“陛下圣明。”
魏發亦是如此想,堂堂貴族被秦律噶了,怎么想怎么憋屈。
可在始皇帝并不友善的目光下,在始皇帝已經先退一步的情景下,魏發不敢再反駁。
“陛下圣明。”
方才對李斯態度最是惡劣的樗里面,卻是最滿意的。其祖先樗里疾本叫嬴疾,是秦孝公庶子,也算嬴氏一族。
樗里家和嬴氏一族有這層關系在,兩家也走的很近,其是唯一一家在嬴氏一族和世家間左右逢源的一家。
是以其起身昂首,高聲呼喝。
九卿之衛尉道陛下圣明,九卿之奉常道陛下圣明,九卿之少府道陛下圣明,咸陽殿所有在場之人皆道陛下圣明。
山呼海嘯的朝拜,贊頌聲差點掀翻了咸陽殿的殿頂。
始皇帝對此景置若罔聞,這是他早就有所預料的事。
這些年,他坐在這個王位上,聽的最多的就是贊揚。
那個豎子,應該已經離開咸陽城了罷。他會去朕給他留下的韓地,還是扶蘇所在的上郡呢?
韓地這么久沒有官員不知道變成了何樣,扶蘇在上郡也不知是否實現了那豎子愿景。
王翦走了,王賁走了,蒙恬走了,尉繚也走了,現在連這豎子也走了…
朕熟悉的人,越來越少了…
始皇帝走神了。
韓地,百廢待興。
這塊因為距離關中太近,而未被始皇帝封出去的土地,作為秦國自留地有利有弊。
利處就是這塊地歸始皇帝自己掌控,不用擔心會有兵馬驟起于臥榻旁,利刃旦日逼咸陽的事。
弊處則是沒有一群功高威望重的秦國重臣,一群重臣家族來此鎮守,韓地的發展較其他地區慢了不止一籌。
尤其在本地貴族經歷了一波大清洗之后,韓地民生凋敝越發疲敝。更兼此地開放了本應被焚毀的百家書籍,不禁百家之學。
消息傳開后,無數百家人士,讀書識字的寒生爭先恐后地奔赴韓地,如同百川歸海。天下讀書之人,有見識者半數集于韓地,這讓韓地更亂了。
本來早就應該外派過來的秦臣,一直也沒有到位。呂氏商會這群商人做生意是把好手,穩住局面也小菜一碟,但治理地方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雖然呂氏商會的威望很高,但對于當地律法不甚精通的他們,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決各類事宜,尤其是在有民眾報官的時候。
韓地在之前有自己的本地律令,不受秦律約束,這也是當今天下各地實況。秦律有效管轄范圍就是關中地區,出了函谷關基本就作廢。
商會精英們大多先前都不在韓地生存,哪里知道這些,他們便想實行秦律用以約束韓地民眾。
他們失敗了,還差一點引起民變。秦律太嚴苛了,出了關中就水土不服。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八個字起于韓地,宣揚最廣處也是韓地。
雖然在民變之時這八個字遠沒有活著兩個字重要。
但在基本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好些不滿足于現狀的投機者靠著這八個字很是集結了一批勢力。
若不是秦國于韓地的駐軍,這些投機者早就城頭變換大王旗,自立個什么王過一把當上位者的癮。
而不是煽動民眾,宣揚秦律嚴苛,和呂氏商會對抗試探秦國的底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
律令在有些人眼中是樊籠,但在大多數人眼中卻是秩序。
在沒有一套切實可行的律令管束,放任人心野蠻生長。最終的結果便是重回原始社會,弱肉強食,沒道理可講。
新鄭郡守站在新鄭城墻,這座韓地中心城池是經歷了有史以來第一次農民起義后,唯一一座保存完好的城池。
新鄭原是韓國都城,在韓國破滅后,又暗中成為五代相韓的張家管領。
新鄭郡守在西城墻上望著天邊,那里是秦國關中所在地,是委派他來此地的公子所在。
上郡。
不,準確的說是西北七郡。
煥然一新。
太子嬴扶蘇親赴此地,無異于是西北這片苦難頻仍的大地下的一場甘雨,是西北民眾心中的一針強心劑。
因為需要防范游牧民族,所以西北這片土地一直是地廣人稀。
雖然在當今秦國強大的軍事力量下,所有的游牧民族都是紙老虎,正式開戰都將在鋒銳秦劍下獻上頭顱。
但西北以匈奴為主的游牧民族這么多年除了突襲雁門,九原兩郡之外,再沒有過以冒頓單于為首的大型攻勢。
他們不和秦國大規模開戰,而都是以小型部落為首的突襲,騷擾,屬于有棗沒棗打一桿子。
一般都是數十人,十數人,甚至數人都有的進攻。
匈奴和秦國不同,匈奴分成許多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著極大的自主權。一些特別大的部落甚至可以不聽冒頓單于的命令。
西北民眾在城郡之內的還好說,但是在村郭定居,沒有高大城墻保護的秦人,終日都要擔心塞外的胡刀落在自己脖頸。
這種現象已經持續了十數年,而秦國的應對方式很不秦國。不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而是接近于放任自流。
來襲的胡人能留下自然最好,留不下的,那也沒辦法。致力于一統天下的秦國,彼時正在劍指六國。
和土地肥沃,適合耕種的六國相比,長滿野草的胡人地區顯然不太可口。
秦律規定,一地居民不得擅自移居,剝奪了西北村郭中的民眾連搬到城郡之中的權利。
他們就這么水深火熱的艱難求存,這種現象在秦攻破趙國的時候惡化到巔峰,因為秦接手了趙國的邊郡。
李牧能震住匈奴主力十年,前任左丞相隗狀能讓秦國邊郡抽調走主力而匈奴不敢攻,但他們都不能阻止小股匈奴掠奪。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冒頓單于都無法管束所有的匈奴部落,更別說李牧,隗狀了。
本來應該趙國人防守的邊境也歸了秦國,匈奴能進入的入口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西北村郭民眾受到的生死壓力更大了,小兒聞馬蹄聲而止啼。
上郡秦簡有載:
乃丙午日出一干時,虜可廿余騎萃出塊沙中略得跡卒趙蓋眾。
蚤食時到第五隧北里所,見馬跡入河,馬可二十余騎。
類似這種匈奴騎兵劫掠數不勝數,生活在西北村郭的秦人絕望得活著,以為秦國遺忘了自己。
直到太子嬴扶蘇親臨上郡,自扶蘇到得之日起,匈奴劫掠大幅度減少,幾乎可說是杜絕了。
有了蒙恬戰車逞兇威,連復雁門,九原兩郡之地,匈奴最近很老實。
蒙恬是嬴扶蘇死忠,宣傳上便說其是隨太子而來。
蒙恬本意是想讓嬴扶蘇得西北邊軍軍心,沒想到卻讓西北村郭中的民眾,對大秦太子恨不得跪下叩頭表示感謝。
誰能讓他們活著。
他們便效忠于誰。
軍心沒得,先得民心的嬴扶蘇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本想廢除秦律中不得私自移居的律令,要西北村郭的秦人都搬到有高大城墻的城郡之中,為韓非所阻。
理由很簡單,不合適。
其他地區暫且不論,只說西北,這條秦律的作用并不是送秦人給匈奴殺,其真正意義是種田。
城郡范圍的田地早就種完了,而這些土地根本不足以養活西北邊軍。西北邊軍需要更多的糧食,而這些便只能從民眾征收。
若是把所有民眾都集中在城郡,那么只會造成一個結果,西北糧不夠吃,人地兩失。
每一條政策的實行都是有內在邏輯,百害而無一利,實行者皆不得利政策確實有,但只是鳳毛麟角罷了。
嬴扶蘇很受打擊。
真正掌管一地生死,他才明白他的父皇,叔父到達了何等境地。
上位者每一條政策的實行牽連甚廣,稍有不察對底下就是滅頂之災,腦袋一熱做出的決定更多是害人害己。
韓非指出了嬴扶蘇政令弊端后,沒有對嬴扶蘇橫加指責。對于這位常在長安君府玩耍的大秦太子,韓非有著極大耐心。
這不僅是因為其主君所托。
更是因為見識了始皇帝乾綱獨斷的一面,韓非覺得大秦太子實在是好改變許多,起碼聽話啊。
韓非在嬴扶蘇提出的律令基礎上做了改進,提出軍民置換。
簡單來講,就是西北一半入城,換同等數量的軍兵去村郭,半年一換。這樣既提高了村郭的安全系數,也讓村郭民眾更安全,還可以提高軍隊和民眾的溝通。
嬴扶蘇大喜,立刻發行,這條政策又讓嬴扶蘇的聲望拔高最少三個量級。
嬴扶蘇在實施新政后,大罵西北官員尸位素餐,想要裁撤一番。
在嬴扶蘇看來,韓非的政策如果能早實施,西北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韓非計策雖然很好,但嬴扶蘇還真就不信整個西北沒有一個官員想的出來,怎么就沒人上奏呢?這就是西北官員不作為。
又是韓非,苦勸攔住嬴扶蘇,告訴嬴扶蘇這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首先西北官員自稱派系,這里常年是帝國的忽視區,牽一發而動全身。
裁撤了絕大部分官員,那么太子你打算用何人來填補呢?跟你來的那群儒家弟子嘛?
其次這個計策也只有此時能實施,因為之前邊郡缺兵。
上郡的邊軍一直處于極度缺少狀態,若是早就執行這個政策,匈奴先前一番突襲可能連上郡都一起打下來了。
陛下因為九原,雁門告破增加了駐軍兵力,這才能得以實施此策。
嬴扶蘇恍然大悟,內心甚至生出若是當初父皇給我找的老師是韓非子就好了的想法。
法家巨擘韓非子一番深入淺出的講解,讓大秦太子茅塞頓開。而在韓非的輔佐下,大秦太子正在飛速成長。
跟著嬴扶蘇來到西北的那些儒家弟子,韓非也沒讓他們閑著。大手一揮,讓他們在邊郡中教學去。
淳于越這個致力于恢復儒家顯學地位的大儒對此其實不太滿意,他更想在西北當一個高官,這樣才能更好的推行儒家。
但無奈嬴扶蘇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被其洗腦的嬴扶蘇。
見識過儒家真正面孔,經歷了始皇帝,嬴成蟜兩位帝國權柄悉心調教的大秦太子或許稚嫩,或許天真,但絕對不再迂腐。
其堅決反對儒家為官,只愿讓儒家為師。
甚至其還私下憂心忡忡地咨詢過韓非,儒家為師是否可行,不會把邊軍忽悠瘸罷?
韓非搖頭。
常年處于戰備狀態的秦軍,常年掙扎在生死線上的西北民眾,儒家能讓這些人認識在邊塞最是無用的文字就不錯了。
韓非大顯身手,每天忙的腳打后腦勺,新政一條又一條發布,時不時給太子鞭辟入里地講道理,告訴太子為何這么做。
和韓非一起來到上郡的李牧,卻與韓非呈現截然相反的狀態。
這位不再喝酒的前趙武安君清閑的要死,每日工作時間加起來不足兩個時辰,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調教秦軍,布置完任務就撒手不管。
其時不時就喜歡站在城墻上望西北輕嘆,嘴里常常嘀咕蒙恬怎么就答應去打匈奴了呢?公子不是說蒙恬屬意嬴扶蘇嘛,唉。
打的匈奴望風而逃的前趙武安君不想在后方練兵,做后勤保障,輔佐大秦太子。
他想騎乘著駿馬,帶著他的飛兵,在匈奴地上再浪一回,讓那幫十年前被打的屁滾尿流的匈奴們知道他們的李牧大父回來了。
“真要是再來一次,可不是十年的事了。”
李牧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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