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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張 背刺

  刻意壓低的笑聲在僅靠一根蠟燭照明,暗澹到距離最多不超過三米的三人都無法看清對方面部表情的小木屋中穩定蕩漾。

  跳動的燭火顫抖著,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在不似人類所發出的笑聲中,努力保衛最后的三寸光明。

  “走罷。”

  因燭火而略顯微黃的桌桉上,出現了一大片陰影。

  白飛大拇指食指重碾燈芯,一縷青煙散盡,黑暗吞噬光明。

  稠墨略有波動,吱呀聲音輕響,三人自暗室行出,向著云集了咸陽幾乎所有世家的大殿而去。

  “這便是三大世家的底蘊乎?”

  蔡兌看著周圍的景象目瞪口呆,生為任過秦相邦的蔡澤之子,蔡兌見過的市面不可謂不廣。

  這眼前的景象還是超過了蔡兌的預計,脫離了蔡兌的想象,忍不住小聲和其父蔡澤言。

  “為父…亦是沒見過此景。如此鋪設,縱是享欲的魏王宮中也難見,實在不該在秦國出現。陛下建造的六王宮,大抵也是和這里比不了的。”

  目瞪口呆的又何止蔡兌一個,蔡澤亦是如此反應。

  只是相對于面部表情控制不好的犬子,老人要更能裝一些。

  在上上下下聞戰則喜,貫徹耕戰體系不做他事,自行儉樸成素的秦國。

  老人從來都沒有想到非王室能建成這樣一座大殿。

  大殿極廣極大,是輾轉天下見過大世面的老人見過最大的大殿。老人目測,比專為召開大型宴會的玄鳥殿還要大。

  大殿內紫云頂檀木作梁,最外間構成大殿主體的是以純粹水晶玉璧做成的四面墻壁,那散發的清蒙蒙光芒柔和細膩,有奇幻迷夢之感。

  百姓在此,必然以為不在人間。

  支撐著大殿不倒的粗大頂梁柱,柱礎都是用黃金制成,至少有成人一掌寬度。

  大殿被分割成一塊塊區域,這些區域不是以豎直的墻壁相隔離,而是用以一個個瑩白珍珠做成的簾幕相隔離。

  一個個珍珠簾幕分割的區域有大有小,以小居多。

  不足五平方米的小區域只擺了一張大床,其上有赤膊相斗,男喘女啼。

  床邊是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其上懸著交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

  在此翻云覆雨,勁力的涌動帶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其中盡皆有著澹澹清香催情香,為來此賓客助興。

  整個大殿最上方的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再多的燭火也不能與明月爭輝。

  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

  瓣鮮活玲瓏,連花芯也細膩可辨,都是出自名匠之手。

  赤足踏上,只覺溫潤,這竟全都是以藍田暖玉鑿成。

  步步落下,步步蓮花,步步生玉蓮。

  到此為止,這還是一個純以金錢就能建造的大殿。

  雖豪奢無度,但怎么也不至于讓走遍天下的蔡澤心中震撼,只會吸引蔡兌目光罷了。

  真正讓蔡澤其人難以言說,心道眼前景象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豪奢不像樣,連始皇帝建造的六王宮也最多如此的。

  是在大殿之中,竟然有十數棵棵結滿著碩果的老樹!

  紅墻黃瓦,金碧輝煌中有古樹生在其中,這要是沒有親眼所見,蔡澤怎么也不會相信。

  名家善辯,這是其學說所追求的事物,是驗證真偽,以及天地間的道理外顯形象。

  對世間萬物斗細心觀察的大名蔡澤很清楚,樹無光不活,無水不生。

  蔡澤摸著一顆老樹斑駁樹干,摘下其上所結碩果放入口中重重咬下。

  無論是先前手指間的木制摩挲感,還是扯下碩果時的輕微阻力,以及入口四溢的汁水,都在告訴老人,這老樹是真的。

  環顧四周,這么好大的一座宮殿,穹頂金黃的琉璃瓦在夜明珠的光芒釋放下,隨之陪襯的光芒有如日暮陽光。

  但這畢竟不是真正的陽光。

  老人實在想不通,孟,西,白三家到底是如何讓老樹能在室內不僅活的很好,還能結出果子。

  和乃父所關注的點不同。

  年進半百,快知天命,放在平民百姓中便是一個老頭的蔡兌關注的更多是那讓人面紅耳赤的放肆行為。

  水泡的聲響讓他心跳加快,似愉悅似痛苦的啼哭讓他口干舌燥。

  快意的大笑,粗重的喘息,吼出來的污言穢語,讓熟讀圣賢書,本應對此怒聲痛斥嗤之以鼻的蔡兌內心中卻生出了一絲邪惡念頭。

  他那顆穩健的心有些澎湃,想要脫離身上這張人皮。

  和身邊那些在大庭廣眾之下行周公禮,不但不知廉恥,還引以為榮的世家家主們做一樣的事。

  做只有畜生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的事——那些珍珠幕簾起不到隔絕聲響,隔絕視線的作用。

  在那珠簾玉碎的觸碰聲響里,雪白胴體,閃爍光澤的背部在細碎處若隱若現,更容易激起人類的原始欲望。

  一直不愿意來的蔡兌現在對其父很是感激,直覺來對了地方,在此墮落一晚能懷念十年之久。

  他知道自己是墮落,但他心甘情愿墮落。

  溫柔鄉是英雄冢,這么多溫柔鄉,足以讓自認不是英雄的蔡兌把自己埋葬在這里。

  “想去便去罷。”

  老人摘了許多果子,靠著老樹坐在樹干底部和白玉之上。

  被少許肉體包裹的老骨頭,與老樹干互相依偎,與充斥著荷爾蒙氣息的大殿格格不入。

  老人一口一口吃著果子,沒有勸其子要靜氣斂神,而是予以理解,予以放縱。

  “…阿父。”

  蔡兌終還是知道禮義廉恥,沒有那么容易客服心中這一關,加入無遮大會。

  蔡兌現在很矛盾。

  他既想要放棄一切縱情自己,投入眼前如火如荼的大力工程。

  讀過的那些圣賢書又在腦子里讓他恪守底線不要行畜生事,身邊阿父的眼眸也讓其心有憚意。

  在大庭廣眾之下老樹開花他有些糾結,在老父眼中老樹開花他格外的糾結。

  蔡澤看出了其子的窘迫,一邊啃著果子一邊道:“為父坐在此處等你。”

  這句話入了蔡兌耳中,蔡兌從中提取到的信息就是只要離這棵老樹遠一些,其父就見不到其逗比,深耕。

  一念至此,圣賢書被欲火燒成了粉末渣。

  快五十歲的蔡兌低著頭極小聲地說了個“唯”字,匆匆離去。

  在道德和欲望面前,拋棄了道德,選擇了后者。

  其子走后,老人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也不知道是嘆氣力不從心,還是嘆氣子不類父。

  時間流逝,老人吃果子速度越來越慢。

  他年齡有些大了,又不是武功高強之輩,平日間勞作也少,胃口就不大。

  一個個珍珠幕簾不再叮當作響,其內的涌動紗帳也平靜下來。人力終有限,人力無限,子孫也有限。

  貌美隸妾們收獲滿滿退場,越來越多的世家家主進入賢者時間,向著珍珠幕簾隔離出來最大的那塊區域行去,那里放著一張張擺滿美酒佳肴的精美桌桉。

  精美桌桉后坐的人越來越多。

  當垂頭臊臉的蔡兌顫著腿走到蔡澤身邊,小聲喚了一句“阿父”后。父扶著子,也出現在了一張精美桌桉之后。

  耗費體力無數,盡散家財身無分文汗流浹背的蔡兌很是口渴。

  一聞到美酒清香便是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要來一杯。

  老人皺著眉捂住酒壺口,訓斥其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要在場服務的隸臣妾們拿了一壺溫水過來,倒給其子喝,蔡兌賠笑著干了一整壺溫水。

  “諸君可還玩的盡性?”早就到來此地,坐在右側第一席的孟甲坤郎笑著道:“怎么樣,這可比樓臺舒適罷?”

  堂上有人搖頭晃腦,砸吧著嘴,似乎回味無窮。

  聞聽此話,立刻大贊道:“早知咸陽有如此寶地,我還去甚樓臺!”

  “此言甚是,從未有過如此美妙之感。”

  “不是說要帶我等開開眼界,領教一下孟兄,西兄,白兄是如何將這些隸妾們調的如此可人?”

  “來此一次讓陛下知道心意便是,常來那便是與陛下作對了。但有了今日之體驗,家中行房索然無味,就等三位向我等講述其中妙處后,我等回去,嘿嘿。”

  和孟甲坤同坐一張桌桉的白飛,西術相視一笑。

  話說的漂亮,真就這么告訴你們,你們馬上就能大肆買隸妾,將我三家擠下去。

  “唉。”

  西術一聲長嘆。

  “西兄何故嘆氣?”

  捧跟白飛驚訝臉。

  “術嘆甘賢侄于咸陽獄生死不明,我等卻無能為力救之不出,故而嘆氣,術無能啊!”

  西術雙拳捶打胸口,就像是一只大猩猩。

  眾人齊聲勸慰,說著不是我等不辦事是那豎子太毒辣。甘上卿若有閃失此事瞞不住,此刻必是安全的。

  臉上表情也都是與西術表情一般的憤恨,心中則是無所屌謂,等著看孟,西,白三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唉!”

  白飛重重嘆氣。

  “白兄何故嘆氣,也是嘆甘賢侄之境遇乎?”

  這次輪到西術給白飛打配合了。

  “飛嘆自甘賢侄被抓走,諸君每日入不敷出,我看著這心中不舒服啊!”

  不舒服你倒是把怎么調教隸妾的事說出來,大家一起賺錢啊。

  眾人腹誹著。

  嘴上說謝過白家主掛念,確實生活困難,飲食減至日食一頓肉。

  實際上眾世家的生活標準根本沒有降低。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

  哪個世家家中沒有存糧?這才十數天而已,怎么可能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

  他們大概已經明白三家用意了,但也不點明道破,上趕的不是買賣。

  都是千年的狐貍,湊到一起就是聊齋,這座大殿中就沒幾個人。

  蔡澤老神在在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又有些想笑。

  秦國這些世家,不論是孟西白,還是在座這些,還真是單純的很。

  哼!一群老狐貍!

  孟甲坤暗罵一句,然后也是重重嘆了口氣。

  “唉!”

  “孟家主何故嘆氣?”

  蔡澤忽然高聲道,讓本來準備搭腔的白飛眼中一喜,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有人配合是個好現象。

  自古以來不論什么事情,從0到1是最難的。

  三人扭頭看向發聲者,見其人是蔡澤,更是一喜。

  他們公然向蔡澤點點頭,臉上全都是贊賞的表情。

  知道蔡澤一直信奉一個“茍”字的眾人則都有些詫異。

  這話誰來答都可以,怎么會是蔡澤來答,此事塵埃落定了?

  這老家伙向來可是一點風險都不肯擔,如此的話。

  甘上卿應確實短時間內是出不得咸陽獄了,不然蔡澤這種人應該是最后一個戰隊才是。

  “白兄,西兄都是嘆他事,唯我境界不高,所思皆是家中小事。既然綱成君問起,長者問話,甲坤不敢不答。”

  孟甲坤換上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端起酒樽伸直長臂,懸空倒入口中,擺出借酒澆愁的架勢。

  喝完酒,一抹嘴巴,道:“諸位都知道,除了咸陽之外的所有樓臺的隸妾都是我們調教送過去的。陛下一統天下,各國流入秦國之人變多。隸妾需求大幅增多,我三家卻因金錢不夠而難以售賣。

  “眼看著此錢落不到手中,我實在是著急啊。再一想到咸陽樓臺在那豎子監控中,其必然也知調教之法。這錢若是讓那豎子賺取,我等哪里還有好日子過。”

  這話要是今日之前說,在場眾人還有那么一二分相信。

  親身體驗過了三家遠超樓臺的隸妾服務,眾人哪里還不知道三家的狐貍尾巴?

  這分明是借著甘羅被抓入咸陽獄的空處,借著共同敵人嬴成蟜的引子。

  三家在奪權,三家想要取代甘家地位。

  甘家能成為世家之首,就是靠著販賣廢舊鐵器青銅器的大利益,把眾世家綁在了甘家的馬車上。

  那么三家為什么不可以憑借樓臺販賣隸妾的巨大利益,把眾世家綁在三家馬車上呢?

  自古以來,以言說之,以理服之,都不如以利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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