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底深處。
一只只依靠尾部觸須游動的透明熒光生物,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軌跡。
很難分辨出這到底是怎樣一群相貌奇詭的怪物。
幽綠色的鬼船在海底緩緩行駛著。
一盞盞亮在艄尾的燈籠,照亮了一個臉色慘白的僵尸水手,他把手伸出船上的保護罩,敏捷地抓住了一條湊巧游過的滿嘴尖牙的安康魚。
環繞在船舷邊上的那些熒光軌跡中,就有它的一員。
僵尸水手咧開大嘴,滿臉惡趣味地將這條魚重新丟進了海水當中:“這小東西長得可真別致,比老子還丑。”
這種“抽獎”式的活動,就是它最大的消遣了。
在甲板正當中的地方,僵尸水手們圍攏出一片空地,他們手里拎著各式各樣的燈籠,有紙湖的,帶玻璃罩的,還有干脆就是一朵綠色火焰的。
海底旅行或許在旁人看來,總是充滿浪漫色彩的。
可這段旅行的時間若是拉長了,就會使人陷入深深的無聊當中——所以“海洋之災號”上的船員們,慣會為自己在這枯燥乏味的航行當中尋找樂子。
眼下,甲板正當中的地方。
“頭兒的頭兒”正在跟一個狼崽子切磋劍術,兩方打得精彩至極,引得一眾亡靈水手們連連叫好。
洛薩一個騰躍,閃耀的十字劍順噼而下。
這勢大力沉的一擊,漢斯接下后,不得不接連后退了好幾步,引得一眾水手們的歡呼聲更響了。
“大人越來越強了。”
漢斯滿臉嘆服。
洛薩暗道,你小子演技也越來越強了。
他的近戰能力得到血瀑和多次沐浴龍血的加持,在精英狼族里也算不錯的了,可跟漢斯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個檔次。
在作戰記錄的世界里,殺敵無法獲得經驗。
可氣運黑龍又說明,在這個世界里變強,同樣會反饋到現實世界。
于是乎,洛薩這些天來,每天都要跟漢斯和庫爾斯切磋,他對于閃耀十字劍所自帶的劍術專精,也有了更深層次的掌握。
所以人還是得逼一逼。
如果不是實在沒事可干,他恐怕也沉不下心來,每天除了冥想就是鍛煉劍術,以前還好一些,自從跟般若和讓娜的關系更進一步后,就更沉不下心了。
霍格船長叼著一個煙斗,站在專屬于船長的舵手臺前,吧嗒吧嗒嘬著,實際上也根本嘗不出什么味道,只是習慣性如此罷了。
借助“海洋之災號”的感知,霍格能夠感受到頭頂的亞克西號鐵甲艦仍在高速行駛,即使是擁有不知疲倦的亡靈水手,海洋之災號也只能堪堪追上這艘高速鐵甲艦。而無法超過它。
“如果保羅在的話,還有機會把這艘鐵疙瘩拽到海底去,可惜...”
霍格船長有些惋惜。
幽靈船縱橫地中海數百年,幾乎沒碰上幾個能在海上擊敗“海洋之災號”的艦船。
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堅不可摧的,甚至還有超凡力量加持的鐵甲艦,即使是有著地中海海盜王之稱的霍格船長,也感覺到了一絲無力。
“不過也沒什么。”
“海盜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海軍。”
霍格船長只能以此來安慰自己。
德克薩斯,沃夫堡。
通往堡壘的山間小路已經被拓寬。
數十名身強力壯的狼族,正喊著整齊的號子,將一門巨大的城防火炮運送到堡壘中。
讓娜有些驚訝道:“你們哪來的炮?”
德克薩斯就是一個大農場,這里的軍工業,不能說沒有,但也就是幾家鐵匠鋪式的小作坊,能夠打造一些冷兵器。
朱利亞諾族長解釋道:“花大價錢從新奧爾良買來的,是正經的英國皇家海軍現役裝備,白水晶和火藥雙重驅動,每一炮都得消耗一顆中等品質的白水晶,威力相當不錯。”
讓娜心道:恐怕還不止是買了火炮,應該還從英國人的情報販子那里,驗證了狼族遠征軍的真實性。
讓娜感慨道:“那幫軍火販子還真是有錢什么都敢賣。”
朱利亞諾苦笑:“只是一門要塞炮罷了,再先進,我們也不可能把它裝到軍艦上,打到英國人的本土。”
北美這么亂,跟英國人絕對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英國人對于土地的貪婪,遠不像窮怕了的沙俄那樣饑不擇食。
德克薩斯這種土地肥沃,但卻地廣人稀的地方,除非是底下埋著金子,否則也不入英國人的法眼。
作為大航海時代迄今為止最大的受益者,英國人控制了這個世界上最富裕的土地。
可光有土地還不夠,上面還得有充足的人力。
因此,東方的天竺才成了英王頭頂上最璀璨的明珠。
可瞧不上歸瞧不上。
英國人是絕不介意美洲除了自家殖民地以外的地盤,變得越來越混亂的。
最好各處軍閥互相之間打得狗腦子都出來,這樣他們就永遠也發展不起來,對英國人的殖民地造成威脅。
朱利亞諾有些惋惜道:“買這門要塞炮的錢,原本是打算用來修路的,來昂索斯總是向我抱怨,新巴斯利卡塔沒有一條通往港口的路,使得每年都有好多農作物爛在了倉庫里。”
“可現在…若是輸了,也不需要修什么路了。”
讓娜若有所思道:“朱利亞諾先生還真是關注民生啊。”
朱利亞諾笑了笑:“或許你覺得有些諷刺——瞧啊,那些只知道破壞的狼崽子們竟然像一群農夫一樣考慮田地里的葡萄能不能在腐爛之前運到葡萄酒莊。
但事實就是這樣,這里是我們還有那些普通人一起建造的家園,無論是我們還是他們,都對這片土地充滿熱愛。”
“我并沒有覺得這很可笑。”
讓娜微微搖頭。
“不過想到那些混亂不堪的軍閥,的確是有些諷刺。”
狼族的善惡觀跟人類是截然不同的,可當兩者加深了解,并且相互依存之時,雙方觀念互相影響,相互融合,也會成為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其實也沒什么可諷刺的,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狼族保護平民,從他們手里換取稅金,再拿來建設我們自己的領地,接納更多的狼族,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狼族越來越多,就能庇護更多的平民,開墾更多的荒地,平民越來越多,就能養活更多的狼族。”
朱利亞諾的聲音很誠懇,跟讓娜原本想象出的野心家的形象截然不同。
也的確。
真正的野心家,可不是影視作品里,那種長相陰騭,喜好躲在暗處琢磨一個個陰謀詭計的反派形象。
真正的野心家,反而需要擁有出色的人格魅力。
讓娜話鋒一轉,突然問道:“那切利尼娜呢,她在你的野心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質子?還是說,你有什么其它方面的考量?”
朱利亞諾神情微變,雖然這些天來極力控制自己沒有去思考,可想想也知道,既然狼主已經決定對自己下手,那么肯定也不會放過切利尼娜。
就算薩盧左家族的族長,跟自己的私誼不錯。
可換做是他處于薩盧左的族長那個位置上,也不可能因為朋友的女兒,去違逆狼主。
狼族的傳統便是注重家族。
為了家族的存續,就算是自己的族人,犧牲起來也不會有什么心理負擔,更別提只是一個外族人了。
也不知道切利尼娜能不能安然逃脫。
對于這個女兒的天賦,他是很有自信的,可現在切利尼娜的實力究竟進展到怎樣的地步了,他也不太清楚。
可想來,最多也就是百夫長的級別,要在敵人的追殺之下成功逃脫,簡直是難于登天。
“我只是沒料到狼主的反應會這么激烈。”
朱利亞諾的語氣中滿是落寞。
不光是他,很多兩西西里狼族都沒意識到狼主為何突然要對巴斯利卡塔家族下手,這場內戰發生得太過突然了,出乎了絕大多數人得預料。
“放心,切利尼娜沒被他們抓住。”
讓娜語氣玩味道:“知道我們是怎么成為朋友的嗎?”
朱利亞諾微怔,語氣中透露出些許驚喜:“是你們三位救了切利尼娜?”
讓娜搖頭道:“那倒不是——聽說過那艘游走在時間長河的巨艦嗎?”
朱利亞諾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敢置信,他張了張嘴,話還未出口,就被讓娜打斷了。
“沒錯,就是那個,不用說出來。我們其實來自未來,在那個世界線里,沒有我們幫忙,你們輸得很慘。切利尼娜卻一個人殺出了亞克西家族的包圍,她的潛力比你想得還要強。”
朱利亞諾沉默了一陣。
從讓娜輕描澹寫的語氣中,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德克薩斯尸橫遍野的景象。
“切利尼娜一直很不理解你,甚至怨恨你為了一己私欲,挑起了這場戰爭,葬送了所有巴斯利卡塔的族人。”
朱利亞諾愣了下。
讓娜語氣中罕見添了一份嚴肅:“這不是她的錯,是你讓她接受了最傳統的狼族教育,也從未告知過她你的理念,她不理解你,再正常不過了。”
“的確,這是我的錯,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朱利亞諾的神情有些復雜:“而且,她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是個不怎么光彩的野心家。”
讓娜有些惋惜道:“切利尼娜的才能很出眾,很得大人看重,如果她留在德克薩斯幫你的話,想來一定會是個好幫手。”
“那位大人?”
“沒錯,就是昨日巨艦的艦長。”
讓娜嘴角微微翹起,想起自家大人來,總是讓人感覺輕松和愉悅。
“他…那位愿意幫我們,改變歷史?”
讓娜正色道:“這可不是改變歷史。”
作戰記錄只是截取的時間長河的一部分,上游無論怎樣改變,都不會影響真正的歷史長河。
“你可以理解為,當我們抵達這個世界的一剎那,歷史長河就分出了一條嶄新的支流,這條河無論怎么流淌,都不會影響到原本歷史的走向。”
讓娜見朱利亞諾松了一口氣,連忙潑冷水道:“不過別高興太早,我家大人降臨的只是一具弱小的化身,真正的戰斗,還得依靠我們。”
朱利亞諾有些想象不出來,游走在昨日長河的巨艦的艦長,怎么才能跟“弱小”兩個字聯系到一起的。
不過能有這種強援,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讓娜指著那些從山腳下匯聚而來,將各種資源,補給運送到城堡中的狼族們,詢問道:“說起來,你是打算完全放棄打港口伏擊的念頭了?”
“沒錯,遠征軍如果前來,肯定會乘坐亞克西號…那是一艘火力極為兇勐的鐵甲艦,狼族聯合會在沿海的據點,可經受不住它一炮。”
狼族聯合會是新大陸狼族新的自稱,也是摒棄舊有家族觀念的體現。
眼下,分散在德克薩斯各處據點的狼族,都在往沃夫堡趕,朱利亞諾已經打算,在這里跟敵人打一場大決戰。
朱利亞諾又補充道:“放棄那些據點前,狼族的騎警們會組織一場對荒野魔物的大清剿,雖然這應該維持不了多久的效果,但這也是無奈之舉。”
讓娜點頭道:“我明白,你們的力量有限,五根手指必須要攥成一個拳頭。”
其實朱利亞諾也可以放棄掉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德克薩斯,任由舊狼族將這里付之一炬,反正新大陸這么大,他們大可以搬遷到一個偏僻的新去處。
可那樣做的話,對于“狼族聯合會”士氣方面的打擊將是無比巨大的。
流浪狼族們依舊像是下水道的老鼠一樣,上不得臺面,被高高在上的高等狼族們像趕老鼠一樣地驅趕,連戰斗都不敢,就要放棄自己耕耘十幾年的土地。
等到了新的地方時,還會有狼族愿意像剛剛建設德克薩斯時那樣,滿懷信心,充滿干勁兒嗎?
他們恐怕會想:反正這也就是個臨時的落腳之所,等到舊狼族大軍兵臨城下之時,他們又會像是喪家之犬一樣落荒而逃——那樣的日子,跟他們自己流浪又有什么區別?
所謂的“狼族聯合會”,真的能夠庇護自己的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