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兮收到的裁員通知,就如同今天突然降下的瓢潑大雨一樣令人難以預料。
梅方陪林有兮收拾完了工位上的東西,同項目組的同事們顯露出一副令人難受的眾生相。
有人在工位上悵然失神,有人手拉著手依依惜別,有人在床邊蹲坐著打著電話,有人埋頭抽噎不已。
要知道這些員工身處的位置都是鵬城互聯網打工人的頂點企鵝。
但如果連企鵝這樣的大廠都如此激烈內卷,沒辦法長久待下去,難道打工的盡頭就只能是考公了嗎?
梅方這個時候很難和林有兮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因為說什么都很蒼白。
不過林有兮并沒有梅方想象中那么崩潰,大概是因為梅方還在這陪著她的緣故,這讓她在這層空空蕩蕩的寫字樓區域里顯得不那么孤單。
兩人盤著腿坐在大大的落地窗邊,看著無情的雨勢摧殘著這個只為奮斗而生的城市。
“阿方。”
“怎么。”
“對不起。”
林有兮晃悠著晃悠著靠在梅方的肩頭,“你陪我加班這么久,結果沒有成果出來,虧我還那么信誓旦旦地給你說了,辜負了你的期待。”
“這沒什么,打工不就這樣子。”
梅方給林有兮說著自己的事情:
“我以前跟我們老板一起拼命奮斗加油干,公司越來越好,錢越掙越多,當時我還跟老板一起想著公司上市,一口氣奔著財務自由去。”
“結果后面互聯網泡沫破了,老板投資的項目全部暴雷,裁員裁了一大半,現在做垃圾換皮氪金手游,和做一坨屎沒什么區別,不也一樣活著。”
梅方說的話把林有兮給逗笑了,她揉揉眼睛笑道,“伱做的游戲哪有這么差。”
“總之不是我喜歡的游戲。”
梅方嘆了口氣,“不過也沒關系啦,我們還有《白梅時光》,你應該也拿到了不少離職補償金,算是可以消停一陣子,不用那么辛苦了。”
企鵝給出林有兮的離職補償是2N1,林有兮本來總共其實在企鵝待了五年,但中間有段時間自己辭職去精神病院住院了,這樣只能獲得半年薪水的離職補償。
當然林有兮的工資基數擺在那里,這筆錢也不算少就是了。
只不過少了企鵝的各種福利補貼,兩人的日常生活開銷壓力,主要是租房補貼這塊就會有很大的一筆開銷,所以林有兮不打算閑著。
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后一臉認真地注視著梅方,一副決心滿滿的樣子。
“今天回去后,我要開始寫簡歷找新工作了!”
“這么早就急著找新工作?先gap一段時間吧。”
梅方摸著林有兮的腦袋,“把我們的《白梅時光》好好打磨一下不是更好嗎?”
“不行不行,做獨立游戲是夢想,上班才是生活,我還要養著你呢。”
“不是說了我養你嗎?雖然我工資不高,存款還是有一些的,接下來就一起想辦法唄。”
林有兮聽罷連連搖頭,“那筆錢可是你的老婆本,我怎么可能拿來用?”
聽了林有兮這話,梅方似乎是有些不開心,只是一個勁地盯著林有兮在看。
“生氣了?”林有兮吐吐舌頭。
“你說呢?”
“我才不做你老婆。”
林有兮捏捏梅方的臉頰,“我雖然長得好看…但我是神經病啊,你說你老惦記著我做什么。”
“千金難買我喜歡。”
“好啦好啦…你喜歡就你喜歡——等我下次發病,看我不折磨死你!”
林有兮說著開始和梅方撓起癢癢來。
兩人的歡脫與籠罩在工位上的悲哀眾生相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環繞著企鵝大廈的瓢潑大雨遲遲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林有兮的求職之旅并不順利,因為一來她的資歷并不算是執行層的排頭兵,契合的崗位不多;
其次她要的薪酬一般的公司給不起,給得起的公司又沒有企鵝一樣彈性的工作時間,這不利于她雙相情感障礙的嗜睡病癥。
于是在梅方的建議下林有兮只能不停壓低自己的期望薪資,對于林有兮來說錢少一點其實無所謂,但是工作不要太忙碌。
就這樣,林有兮最后終于還是找到了一些無限接近發OFFER的公司,面試完了所有的流程。
但是林有兮始終沒有等來一份正式的OFFER,得到的都是很遺憾的拒絕來信——
原因是背調時被發現了精神病史。
雙相情感障礙其實在外表看并不是很嚴重的病癥,不影響智力,平時也幾乎不會發作影響到其他人。
但是林有兮目前履歷上最困難的一點是,她有一段為期兩個月的精神病史。
雖然林有兮很努力向HR解釋了個中緣由,但始終沒能得到對方公司的認同。
她也沒有在企鵝的經理那樣理解她處境,認可她實力的上級主管。
至于林有兮之前在企鵝項目的經理,現在據說已經打算賣掉在鵬城的房子,回老家生活去了。
在求職的這段時間里林有兮變得逐漸焦慮,經常開始不分時間地找梅方聊天,梅方一旦看到就會秒回,幫她分析簡歷的問題,然后也幫她打聽一些門路,可惜每次都是石沉大海。
每天梅方回家,幾乎都能看到在沙發上昏睡的林有兮,她在茶幾上擺滿了各種文檔和面試資料,很努力在找工作的她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而梅方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有兮一直這樣焦慮下去,這可不利于她的雙相情緒穩定。
于是他找到一個機會和林有兮說起這件事:
“企鵝這段時間裁了這么多人,你都是在跟以前的同事競爭。”
“我是覺得,要不咱們先等一段時間,咱們先把《白梅時光》的演示版做出來,如果游戲能成,我把工作也辭了,我們一起做獨立游戲制作人,這樣就不用被那些老板惡心了。”
“嗯,我也不想受那些老板的氣了。”
林有兮昂起腦袋,一臉憂愁地注視著梅方:
“阿方…你覺得咱們能成么?”
“雖然這樣說有點吹牛,但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作品,有多少成色我是知道的,我還蠻自信的。”
梅方說著便抱著林有兮安撫到,“對了,這個月月底會有核聚變的獨立游戲展,我已經登記報名參加了,這也是第一次對外公布我們的企劃。”
“怎么都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那樣的話我還得好好檢查下代碼有沒有BUG呢。”
“我們家有兮的代碼不會有BUG的。”
“你是瞧不起程序員嗎!居然說這么輕浮的話!”
林有兮和梅方在沙發上鬧騰了一陣,而后梅方將林有兮高高抱起貼貼了會兒,而后安穩放在沙發上。
“好了…該吃藥了,我去給你拿藥。”
“嗯。”
“對了,你的奧氮平好像快吃完了,我幫你買下吧。”
“不、不用…我自己買就行,你沒有病歷單,買不到這些處方藥。”
“那我給你打錢過去,沒錢了要跟我說。”
“我又不是完全沒存款,還有半年的薪水在用呢,不要瞧不起我。”
梅方說著捏了捏林有兮的鼻子,“但是你這個房租一個月就能花掉你不少工資吧!我們本來就是合租,就當是我交給你租房費用就是了,行不行?”
“嗯…你一定要給我的話我也要幫你存著,是你的老婆本。”
“哪有這么便宜的老婆,一個月就要幾千塊啊?”
“要是我沒病的話,我肯定可以——”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這樣說是在給梅方機會,所以林有兮忽然閉了嘴。
而這時梅方卻沖著林有兮微笑:
“所以說,你其實還是想當我老婆的,是吧?”
“想屁吃,哼!”
林有兮伸腿頂著梅方的肚子,“快去給我喂藥。”
“知道了知道了。”
在家準備《白梅時光》的日子里,林有兮因為時間比較充裕,所以也試著開始做些家務,減輕梅方的工作負擔。
從最簡單的打掃拖地刷馬桶,到洗曬衣物大掃除。
其實有很多家務她以前自己也做,但是梅方的到來把她完全養成了一個宅家廢物。
我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呢?
林有兮一邊煮著面條,一邊思索著和梅方在一起之后發生的點點滴滴。
他們在一起同居至今,已經經過了一年多的光陰。
但是感覺卻是很漫長的時間,比她渾渾噩噩度過的學生時代還要漫長許多。
她一開始接觸梅方只是為了完成《白梅時光》的企劃,但是兩個人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投機,雖然沒有正式確定情侶的關系,但是所做的一切已經和情侶也都大差不差了。
所以,林有兮確實也曾經想過,如果自己沒有精神病的話,她會跟阿方過上什么樣的日子呢?
就是像常見的那些小情侶那樣,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然后一起做著關于未來的規劃。
也許鵬城始終不會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但是攢夠了錢回白梅縣老家的話,應該也能過得很幸福才對。
林有兮從小到大從來沒有感受過母愛的溫暖,反而自己很希望成為媽媽給孩子帶來這樣的幸福…
說起來,小時候最想當媽媽的一直是緣緣才對呀。
她和林有兮玩過家家的時候總是會扮演林有兮的媽媽,雖然從來沒有主動說過原因,但她估計是想著林有兮沒有媽媽很可憐才會那樣做的吧…
林有兮沉浸在關于過去和幻想中的一些幸福回憶里,不知不覺才意識到自己的煮面鍋冒起了煙來。
雖然是煮糊了的面條,但梅方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一副大快朵頤的樣子。
“要是覺得不好吃就不要吃了。”
“面條能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都是這樣的味道啦。”
梅方暢快地嗦著林有兮的面條,一邊和林有兮聊起明天核聚變獨立游戲展的事情。
“本來是想著邀請郭蕓和彭雪過來參加的,不過她一個社恐不想出來,一個忙著工作就沒法去了,我去我們公司問了一嘴,手下幾個策劃都說會去幫我布置會場,老板說可以把車借我開,到時候就可以把那些周邊啊,筆記本啊都運過去了。”
“對了,那個家里放著的最大的海報板子,那是郭蕓給我們畫的嗎?看上去應該花了挺久的時間吧,做的真精致。”
郭蕓繪制的宣傳海報也是相當于游戲的宣傳圖,海報上的男主一左一右牽著一個粉頭發的女孩和一個黑長直女孩。
夕陽無限拉長三人的影子,周邊的街道街景全是白梅縣的實景像素化繪制,然后在海報的正上方設計了《白梅時光》的像素字體。
“是啊…她還跟我說這張不算我的錢,算是沒一起來鵬城參展的歉意。”
“她這姑娘還真的挺見外的。”
林有兮笑了笑,“不過是個性格很好的妹子,要是有人早點發現她的閃光點,她也許就能更加自信了。”
她說著說著又看了梅方一眼。
不過,想要配得上我們家阿方,多少還是差了些…
“方哥,方哥!”
上午八點多的時候,老板許哥拉著公司三四個人一起來到梅方林有兮家的小區,幫著梅方他們把布置會場的道具搬上了車,然后把車鑰匙交給梅方。
“本來是說要一起跟你去看看的,但是今天要跟幾個公司的老板談合作,你們就好好加油了,哈哈哈。”
“嗯嗯,謝謝許哥——”
“謝許哥。”
連一向不愛跟人打招呼的林有兮也向梅方的老板許哥表達了謝意。
許哥拍拍梅方的肩膀,“加油,好好干,你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相信你們的獨立游戲一定會成功。”
“許哥,我可都不年輕了。”
“沒到30可不就是年輕呢嗎,哈哈哈!”
許哥說著大力拍著梅方的肩膀,“俗話說得好,男人至死都是少年。等公司熬過這個陣痛期了,我也要搞個獨立游戲玩玩,哈哈,那才是做游戲的樂趣所在啊。”
一旁在搬東西的小曹忍不住吐槽道:“老板,你可要說話算話啊我們可老早就想做一個肉鴿了。”
“做什么肉鴿!咱們要做就做galgame,美少女游戲!”
“好耶好耶,許哥萬歲!”
雖然大家都知道老板不過是在畫餅,但是每個人都掩抑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
夢想這玩意總是要有的,萬一有一天實現了呢?
核聚變是國內為數不多以游戲展為主的展覽,其它的展子基本是以COS的漫展同人展為主;
而除了一些大牌廠商的作品之外,很多的獨立游戲工作室也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參與活動,只為宣傳自己的游戲作品。
然而現在這個年代,獨立游戲的熱潮已經過去,在經歷許多搶先體驗游戲帶來的不信任感后,國產獨立游戲更多的時候都是一潭死水。
梅方在開始做《白梅時光》的時候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其實從沒奢望過自己做的這款游戲能成為爆款,這個玩法就不是爆款流派,實在是太過小眾了。
能讓有兮開心就好了。
了卻她的遺憾。
對于《白梅時光》的開發進度,梅方其實一直都保持著一個矛盾的心態。
一方面他希望能夠早日完成林有兮的心愿,另一方面他也擔心《白梅時光》項目結束后,他們彼此就缺少了不可分割的紐帶。
雖然當初是希望通過朝夕相處維系的感情讓林有兮變得離不開自己,但現在似乎是自己更加沉浸于這段關系之中。
哎呀…真的很難辦啊。
梅方、林有兮和公司的同事們開始布置會場。
白梅時光的游戲展在展子的角落,畢竟工作室之前就一直沒什么名氣,基本是不可能分到什么好位置,不過這當然也無所謂,大家心里有數。
梅方還特意招呼媽媽從老家寄來了白梅一中的校服,邀請林有兮來做會展的看板娘。
穿著梅方校服的林有兮顯得很不好意思,她氣惱地敲了敲梅方的頭,“我這樣的話不就是在裝嫩嗎?”
“什么叫裝嫩啊,穿上這身你就很青澀了,很好看。”
這是梅方的高中校服外套,上面還簽滿了高中畢業時同學的名字。
林有兮扒拉著看了看校服上的名字,“你這些同學我都不記得名字。”
“我們班本來就不是什么很厲害的班級,你不認識很正常了。”
林有兮這時好奇詢問道,“這里面有你高中那個暗戀對象嗎?我看張銘這個名字是寫在你胸口的,是不是她?”
“這是個男的,是我基友…”
“你還有關系很好的同性朋友嗎?怎么沒見你約出來他見面過。”
“他在華興公司干活,現在外派到烏克南了,這兩年都沒看到他朋友圈更新了。”
“竟然在烏克南嗎…這下不是有去無回了。”
“也不一定。”
梅方微笑著說道,“我這基友別的不行,就是命特別硬,說不定他經過一番浴血奮戰,在烏克南直接當了兵王回來了。”
“什么設定展開…你還是趕緊去派發游戲宣傳單吧,這個位置根本拉不到人過來看我們的場子。”
“好好,你也加油。”
梅方沖著林有兮豎起了大拇指,兩人對視著相視一笑。
倘若,《白梅時光》能這樣一直一直做下去的話——
其實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吧…
梅方拿著宣傳冊子在核聚變的展子門口派發傳單,像梅方這樣的劇情故事在核聚變上做展覽其實并不是一個好主意,畢竟大家要了解故事脈絡學習成本就很高,所以還不如一些歡樂共斗游戲更有效率。
可以看到許多歡樂共斗游戲和動作類游戲的展子前面已經擠滿了排隊試玩的玩家們,梅方派發的《白梅時光》傳單被一個玩家拿去后順帶擦了擦手,然后隨手就丟進了垃圾箱。
不能生氣,不生氣,這就是萌新辦展子的常態啦。
倒也是有一些玩家老家在白梅縣附近,聽說過白梅縣的名字,所以也很好奇說要去看看梅方他們做的游戲。
展子剛開的半小時是客流量最高的時候,梅方站在門口努力派發傳單,忙到手中的傳單全部派發完畢才回去自己的展子。
順便看看那我家的老婆大人有沒有努力扮演好看板娘的職責啊。
梅方快步走向自己的展子,只見《白梅時光》這邊稀稀落落只有一兩個玩家正在試玩游戲,門可羅雀很是冷清。
不過在林有兮的面前,一個打扮光鮮亮麗的蘿裙妹子正在熱情地和林有兮用方言打招呼。
“這件校服不就是白梅一中的校服嗎!好懷念!你是白梅縣的老鄉嗎…”
“額…”
林有兮有些遲疑地點點頭,看著對方精致的五官和滿含笑意與活力的面龐,林有兮甚至有種緣緣的錯視感,連忙用方言和劉瀟雨打招呼,“那真是好巧,你也是白梅一中的校友?”
“是啊是啊!等等、等等…我好像認識你…你是不是叫林有兮?我們年級那個總是考年級第一的學神?”
“學神就——”
未等林有兮說完,蘿裙女生就一把拉住了林有兮的雙手,“沒錯沒錯…你就是林有兮!命運的緣分也太奇妙了,我們不僅是校友老鄉,甚至還是同一屆的同學。”
女生這時的目光落在林有兮的校服上,看到校服上那幾個歪七扭八的名字之后,她頓時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等下…你這身校服上的名字…這不是我們班的男生嗎?張銘,王智,何明凡…”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接著便沖著林有兮微笑,“可以麻煩你轉一下身子么?我想看一看背面有沒有我的名字。”
“嗯…好呀。”
林有兮按照女生的叮囑轉過身來,女生的神情突然就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隨后便將手放在林有兮心口的后背位肩胛骨處,只見在那個位置上用很娟秀的字體寫著劉瀟雨三個字。
這時她猛地回頭望去,恰好和有些驚訝地說不出話的梅方四目相對。
短暫的驚愕之后,劉瀟雨微微歪著腦袋,沖梅方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好久不見,梅方同學。”
今天其實發燒到了38.6度,但還是硬著頭皮把它寫完了,我懷疑我是不是二陽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