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休不慌不忙地說:“此琴的水平很高,做工精美,形體輪廓、線條方正圓潤合度,規矩中蘊涵著樸厚,如果沒有二十年以上制作經驗和較高的藝術修養,是做不出來的。”
黃老先生和其他兩位主賓都點頭認可。
嚴子休問道:“那明代可有一位名叫黃文昊的斫琴大師?”
黃老先生搖搖頭。明代距今不遠,稍有名氣的斫琴大師都是有記載的,確實沒有叫黃文昊的。
顧映之又提出一個理由:“嚴醫生說明代沒有叫黃文昊的斫琴大師,那這琴腹內的字,后人怎么可能寫得進去呢?”
嚴子休胸有成竹:“諸位請看此琴的邊緣,漆色、胎質與琴的面底有明顯差異,胎質較粗,雖然也生了斷紋,但和琴面部、底部不連貫。這說明什么呢?”
武婉教授道:“說明此琴破腹重修過。此款識應該是明代琴主人破腹重修時寫上去的。”
這下子全場轟動,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大家不但佩服嚴子休的學識,更佩服他的定力和從容。
黃老先生道:“顧女士用明琴的價格得了張宋琴,可喜可賀啊。”
顧映之面露喜色:“多謝嚴醫生,多謝黃老先生。”
蔡高陽問顧映之:“顧姐,你這琴可愿意轉讓?”
顧映之一笑:“我剛到手,還想再欣賞一段時間呢。”
蔡高陽看向嚴子休,無奈地聳聳肩膀。
嚴子休微笑了一下,意思是不著急。他心里想的是,實在買不到傳世名琴,買一張質量過得去的當代瑤琴,也可以。
但蔡高陽卻非常想把此事做成,好表達自己的心意。
黃老先生笑道:“蔡先生,我有個提議,再加一把椅子,請嚴老弟在主賓位就座,諸位以為如何?”
“嚴醫生對古琴鑒別的造詣深厚。我強烈贊成黃老的提議。”蔡高陽大聲道。
眾人紛紛鼓掌叫好,林老板的聲音最高。以嚴子休的實力,是完全有資格成為主賓的。
蔡家傭人眾多,很快做好了布置。嚴子休作為后進,在武婉社長左側落座。
蔡高陽走上講臺:“第二項活動,賞琴。還是由黃老先生主持。”
黃老先生招招手,傭人們又抬上一個琴箱。
由于本次不是鑒別而是欣賞,所以古琴被取出后,放在了琴桌之上。
黃老先生上前介紹:
“古琴鑒藏界的朋友都知道,宋代社會經濟的繁榮,推動了髹飾工藝的普及與發展。宋代古琴最能體現時代特點的是一色漆琴。一色漆琴,顧名思義指通體一色的漆琴。而有時同一張古琴表里異色,實際上是漆色因時間久遠褪變的結果,仍然為一色漆琴。一色漆單純而不簡陋,樸實而不粗鄙。宋琴漆胎較為細膩,金光內含,其色質溫潤,表現出一種內在、含蓄的美。”
“諸位請看,這就是本人收藏的一張宋琴。此琴為仲尼式琴,面底皆蛇腹斷,琴面呈寬扁狀。通長127公分,肩當三徽而寬21.5公分,尾寬15.5公分。其尺寸大于傳世唐琴,正屬于不稽于古,加其長闊之作。”
嚴子休知道,宋琴確實以仲尼式為主。細觀此琴,見它樸素簡潔、工整規范、簡約實用,有一種超越形體之外的精神氣韻。
下面有人問:“請問黃老先生,此琴何名?”
“此琴名曰鶴唳清霄。”
文文靜靜的武婉教授,朗聲吟誦道:“夜靜無云月似銀,清霄鶴唳一傷神。子期玉骨寒于雪,世上知音能幾人。”
黃老先生撫掌稱贊:“妙!妙!白玉蟾先生的詩最應此景啊。”
古琴最早是巫師琴,后來演變為兩大派,文人琴和藝人琴。就像《易經》一樣,演化為修德派和術數派。文人琴重在以琴修德,藝人琴重在動人心、感外物。
嚴子休心想,從武教授所吟誦的詩來看,顯然是文人琴一派的。
西裝革履的丁社長還沒有發言,不知道是哪一派的。
黃老先生道:“下面請各位來賓依序觀賞。”
臺下的觀眾逐一起身,在傭人的引領下排隊觀賞名琴鶴唳清霄。
環境影響人,在這樣的場合中,沒有人急躁,沒有人催促。
黃老先生在大家觀賞的過程中,為眾人普及有關常識:
“宋代,是華夏歷史上文化發展的黃金時期,統治者對古琴文化的崇敬與對士人的包容空前絕后,也給琴樂的發展帶來了繁榮,一度進入了琴樂發展的鼎盛時期。
“宋人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五中記載:‘唐高測,彭州人。聰明博識,文翰縱橫,至于天文歷數,琴棋書畫,長笛胡琴,率梁朝朱異之流。’首次出現了‘琴棋書畫’之說。”
觀眾中有人低呼:“原來琴棋書畫的說法是從這里來的呀。”
黃老先生頷首微笑:“不錯。由于宋朝抑武揚文,以及統治者對文化的極度尊崇,兩宋期間,上至帝王下到朝野,無不好琴,無不以能琴為榮,達到了歷代好琴的巔峰。宋徽宗本人極為好琴,有傳世名作《聽琴圖》流傳于世。
“宋代琴棋書畫四藝相互滲透,相互發展,文人不僅僅鉆研經史子集,琴棋書畫還是文人生活藝術化與藝術生活化的集合體。”
大概一個小時,眾人才觀賞完畢。
蔡高陽問:“黃老先生,此琴可愿意出手?”
黃老先生笑著搖頭:“萬兩黃金我也不賣。”
蔡大少越發顯得失望。他心想,莫非今天的活動白白舉辦了?這可是有點對不住嚴老弟了。
失望歸失望,他還得繼續往下走流程:“第三項活動,古琴交流。分別由武教授和丁社長為大家操縵一曲。”
文文靜靜的武婉教授走上前來,向黃老先生道:“請琴一用。”意思是她想用眼前的鶴唳清霄。
黃老先生面帶笑容右手一展。
早有傭人在琴桌后擺好了凳子。
武教授坐下后,調了調音,輕撫了一首《流水》。
這首名曲,嚴子休在修仙界神霄門丹草峰的珊底羅山彈奏過。
此曲抒發了志在流水、智者樂水之意,包含以琴聲尋知音、覓知音,傳遞人世間真情友愛的真諦。
武教授對此曲的彈奏頗有心得,讓聽眾隱約見到高山之間,云霧繚繞,繼而似乎看到淙淙細流,接著旋律輕快如歌,如同行云流水。隨著武教授連續的“勐滾、慢拂”手法,激蕩的琴音讓人覺得猶如獨坐危舟過巫峽,波濤澎湃,蛟龍怒吼。正在驚心動魄、目眩神移之時,接著是輕舟已過激流處,獨見平湖自暢游的意境。
觀眾們在喧囂的港島聽聞此曲,一時間忘卻了世俗的種種繁雜和誘惑、壓力與無奈,感受到了平靜自然的修養境界。
一曲終了,熱烈的掌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