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子休給她把了把脈,乃是沉小之相;看了看她的舌象,呈現出的是澹白微胖。
詢問其他癥狀,女患者說是不發熱、不惡寒、不出汗,就是感覺頭像什么裹著,身體很沉重。
嚴子休教學式地說道:“脈象沉小,衛陽虛怯,營衛不調。你的問題不是很大,好治。”
前面的話自然是說給蘭家的三位醫者聽的。后面的話是給予患者信心。
“請你給她用米粒灸,灸一下大椎穴吧。提振督脈陽氣,五壯即可。”嚴子休對蘭家的青年醫者說。
青年醫者早就把自己當成了學生和助手。聽到老師發話,欣然從命,依言操作。
灸到第五壯時,女患者欣喜地說:“那團冰冷云霧不見了。我感覺好像云開日出,天地晴朗了!太好了,謝謝嚴神醫,謝謝您的這位助手。”
作為醫者,再也沒有比聽到患者說“我好了”更開心的事情了。
嚴子休笑道:“不用客氣。你明天再來灸一次就可以徹底好了。”
等凡人患者和家屬都走了,那清貴男修走上前來,行了一禮:“嚴道友可需要休息片刻?”
“不妨事。道友請坐。”嚴子休伸手讓座,“不知道友如何稱呼?有何貴恙?”
修仙者一般不生病,除非大喜大怒或者極度傷心,而且一般都會自己調理。上門診病的倒是少見。
“在下寧云。不瞞嚴道友,我這兩年來,每隔七天都會有一次虛弱無力,十分難過,以至于境界也停滯不前。”
嚴子休在他進來時,已經無形中望了望氣,結合時光回朔術和《仙醫指南》的內容一琢磨,心里知道了七七八八。
“原來是寧道友當面。在下要診一診道友的脈象。”
最近他對修仙者的法術,了解得越來越多。修仙者雖然有靈眼術,能看透對方的修為,但往往容易被高境界者發覺。那些高階修士一不高興,就會對窺探者給予教訓。
而望氣訣卻是神不知鬼不覺,比靈眼術還高明。所以他不想讓其他修仙者知道他會望氣訣的事,就借診脈來掩飾。
“有勞了。”寧云伸出細膩白皙的手腕,放在桌子上的錦墊上。
嚴子休三根手指搭上寸關尺,左右手各診了一次。
他已經確定,這寧云就是女扮男裝,而且境界遠遠不止練氣期。
不過他沒有說破對方要掩飾的性別和境界,而是就事論事:“寧道友,你這不是患病。倒像是煞氣入體。”
“煞氣入體?”坐在一旁的蘭家老祖微微一愕,好像在哪里聽到過這個現象。
寧云心想這練氣小修果然有點門道:“還請嚴道友解惑。”
嚴子休道:“這煞氣的來源,要么是在煞氣極重之地被染,要么是被煞氣功法所傷,要么是殺戮過重。或者兼而有之。如果煞氣不除,恐怕不止是境界停滯,還可能有跌落之患。”
“高!”寧云贊了一句,“沒想到道友修為不高,醫道卻如此了得。果然不愧是人人傳頌的神醫。”
“這都是家師和師兄的傳授。在下不敢自傲。”嚴子休平和地說。
“嚴道友過謙了。你說的三種情形,我有兩種,但詳情不便細說。兩年來我到處尋醫問藥,參訪高人,總是失望而歸。今天的心情更是起起落落。我開頭見到道友義診的招牌,聽到人們的傳頌,本來滿心歡喜。再一打聽,原來是為凡人義診,就有些失望。最后硬著頭皮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遇到了高人。”寧云笑著敘說了一番。
兩個侍女走過來,行了個萬福:“嚴道友,還請幫幫我家少爺。只要有效果,我等定當厚報。莫看他現在說說笑笑,犯病的時候可遭了大罪了。”說著眼圈發紅,泫然欲泣。
“兩位道友無須如此。”嚴子休右手虛抬,“醫者父母心,豈存金銀意。再者本身就是義診,所以不要談什么回報,以免壞了城主府的招牌。”
坐在一旁的蘭家老祖聽他這么維護蘭家,不覺頷首微笑。
嚴子休接著說:“寧道友,這煞氣確實非常難除。不過辦法還是有的,一個是苦治,一個是樂治。”
寧云和兩個侍女都是眼睛一亮,竟然真有方法:“還請嚴道友明示,何為苦治?何為樂治?”
“苦治,就是用雷池洗煞。需要找到一處玄天神雷之池,進入池中以神雷鞭打,換盡骨肉,自然苦盡甘來。”嚴子休介紹道。
眾人都有些茫然,饒是寧云見多識廣,也沒聽說過哪里有玄天神雷之池。
一個侍女問:“還請嚴道友指點樂治之法。”
“樂治之法,只是相對苦治而言不那么艱難,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成功的。”
“嚴道友請放心,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會竭力爭取。”寧云堅定地說。
“樂治有兩條路,一條是積德行善,拯救萬民于水火,以福德來消弭煞氣;一條是修慈心三昧,以功德來化解煞氣。當然了,兩者并修的話,見效更快。”
寧云聽嚴子休這么一說,神情變幻,一時沒有說話。
兩個侍女默然不語。
蘭家老祖見此情景,心中若有所思。
嚴子休對來者的身份又驗證了七八分。他也不說話,而是靜靜等待。
沉寂了片刻,一位紅衣侍女說道:“嚴道友。我家少爺功法特殊,恐怕這樂治也走不通。”
嚴子休說:“寧道友,你的功法秘密和我沒有關系,我也不會去打探。但我想請教你,修仙的終極目的,是為了何事?”
“自然是逍遙長生啊。”寧云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是為了逍遙長生,那何必守著一種功法呢?條條大路通京城嘛。”嚴子休說道。
“嚴道友有所不知。歷代相傳,都說這功法是換不了的。”寧云有些無奈。
“法無定法,轉變由心。這世上哪有絕對無法變更的事情呢?”嚴子休說了一句在仙府藏經樓看到的話。
“法無定法,轉變由心?!”寧云和蘭家老祖都感到心中一震。
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直擊人心的話。這練氣小修是怎么知道的?
紅衣侍女請教道:“這話怎么講呢?”
“迷時人逐法,悟后法由人。”嚴子休繼續指點寧云,不要被既有的觀念給框住。
紅衣侍女無奈:“還請嚴道友用通俗的語言解讀。”
嚴子休道:“就是俗話說的,活人不會給尿憋死。”
紅衣侍女臉一紅:“嚴道友前一句高在云天之上,后一句低在九淵之下。令人難解。”
“萬法平等,豈有高下。以道觀之,物無貴賤。”嚴子休又開始掉書袋,不過這都是他有所感悟的道理。
所謂的法門都是為心靈的自由和生命的成長服務的,哪有什么非要如何、必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