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后,望安城內一片靜謐。
計錢錢站在望安北面北落門的城門樓上,她冷冷的掃望著望安城內外,按刀的手緊緊用力,氣勢兇厲逼人。
大律朝的禁軍與錦衣衛在全城范圍實行宵禁,嚴令城內的居民不得離開居所,不得大聲喧嘩。
地震發生的時候,有許多潑皮無賴、江湖武修試圖生事,掀起暴亂,都被錦衣衛強行鎮壓了下去。
此時望安城的幾條主街上,都掛了一連串的人頭。
昭顯著計錢錢的果決與狠辣。
地震之后,凡是敢當街動武,抗拒戒嚴的,不管是什么緣由,一律格殺勿論!
其實地震之后,望安城的禁軍與部分錦衣衛也有些軍心浮動。
幸在楚希聲這個大律朝皇帝在軍中與民間的威望崇高。
這持續的天變,雖令禁軍將士們不安,卻無法撼動他們對皇帝的尊崇,全軍上下仍是令行禁止。
望安城的百姓也很順服。
他們在建元帝治下陷入夢境兩年,死難者不下三千萬,饑餓不自知,白骨露于野,期間甚至發生了許多有悖人倫的慘劇。
直到楚希聲北上,才將他們的噩夢驅走。
且大律朝分田均地,輕徭薄賦,厘清吏治。
這兩年當中,他們的日子,確實比在大寧治下要過得好的多,甚至比建元帝登基那幾年也要好。
所以如今的河洛二州,對大律朝的擁戴反倒冠于天下,也是最不希望這大律朝再出亂子的。
他們對朝廷的律令都很配合。
不過計錢錢還是不敢大意,她居高臨下,眼睛像是鷹一樣掃望著城內城外。
在計錢錢視線范圍內,任何微小的異常,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可以看見城內時不時的爆發出熊熊大火。
如今恰值冬季,而凡界日月無光已近一個月。
神州附近,雖因楚希聲以身代日之故不受影響,然而神州之外的各地,卻因長時間沒有太陽照耀過,積蓄了大量的寒氣。
神州范圍也受影響,使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嚴酷。
這樣的天氣,不讓百姓生火取暖是不可能的。
然而熒惑,禍斗這些災神,還有眾多火神的力量正在凡界肆虐。
此時一點蹦出來的火星,都可能釀成大火。
計錢錢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負責的是人禍,在天災方面自然有人負責。
她的目力,可望見天空高達十八萬丈的九霄之上,正有一只翼展七百一十丈,無頭無尾,六足四翼,形狀像是布袋的巨鳥,正在天空中盤旋。
那正是楚蕓蕓新收服的靈寵——帝江!一只帝君階位的神鳥。
它盤旋在天空,每當地面有火災爆發,帝江鳥就會發力一吸,直接將那火焰吸走,收入到自己的身體里面。
它負責的不止是望安城,還包括周圍數萬里的地域,使下方的那些城池村鎮,都無法爆發大規模的火災,保障整個大律朝的精華地域。
就在計錢錢警惕戒備之際,一個略有些沙啞的女聲傳入到她的耳內。
「聽說天榜排名二十三的火焰劍門天炬,死在你手里了?」
那是楚茗。
她身影御空而來,來到了計錢錢的身側。
這位隨即‘嘖"了一聲:「還真的是!這家伙真是好膽,也活該!」
這是因楚茗,已經看到‘火焰劍"門天炬的人頭了。
好膽是因此人,竟然敢在望安城,楚希聲在眼皮底下生亂;活該則是因此人背祖忘宗,居然與永恒神族勾結。
楚茗忖道這都什么時代了,居然還有人愚蠢到倒向永恒神族,不惜冒生命危險在望安城作亂。
那些巨靈又能給他什么好處?
她轉而嘖嘖贊嘆:「據說此人在你手里,只走了兩個回合,就被一刀梟首。昔日陛下與皇后也不過如此,對了,錢錢你何時晉升一品?」
兩招斬殺天榜二十三,這已經是天榜前三的水準了。
現在的計錢錢,功體才不過二品上而已。
難能可貴的是,這個時代的天榜水準普遍強于以前。
「你這話太夸張了,火焰劍門天炬也虛有其名,遠比你想象的弱。」
計錢錢搖著頭,不覺得這有什么好得意夸耀的。
何況她現在,哪里比得上二品時期的楚希聲與楚蕓蕓?
陛下晉升二品上的時候,就已經能夠斬殺神靈;三品階位,就能夠在造化神樹下逞威。
且她現在能有如今的戰力,也都是楚希聲幫忙的結果。
是楚希聲用如意之力,數度幫她強化肉身;也是楚希聲帶回了‘褻神碑",讓她這幾年中血脈力量極限提升。
更是楚希聲請子羽出手賜予神恩,幫她大幅度提升了源自于軍神子羽的‘無雙"血脈。
至于晉升一品一事,計錢錢更不愿與楚茗多說。
不過當思及此事,計錢錢還是不自禁的把手探入袖中,撫摸著自己袖子里面的那把神弓‘射日"。
——那是昔日‘弓神"天羿的神兵。
陛下不知從何處借來這兵器,暫時交予她使用。
陛下更為她設計了一套強大的秘儀,可以讓她未來晉升一品,超品,甚至封神,都無有任何障礙。
只是現在時機未至。
計錢錢隨即發現,那隨在楚茗身后的楚如來,正在看她探入袖中的手。
計錢錢心神微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你的聲音變得好聽了。」
以前的楚茗,聲音就像是破鑼。
臉色也好看了許多,不像以前臉上總是有一層黑氣。
此外性格方面也有變化,
才剛成為煞尸的時候,楚茗不但一身怨意,看起來也死氣沉沉,乖僻邪謬。
「是嗎?」
楚茗沾沾自喜的摸了摸喉嚨:「兩個月前,陛下說我辦事很用心,出手將我的內天地補完了些許。」
關鍵是她的肉身也有了些變化,血肉也恢復了一點生機,有了一點溫度。
現在的狀態雖然還是不死不活,可至少不像以前那樣,整個人就是一具冰涼的腐尸。
「原來如此。」
計錢錢微微頷首。
她確實感到楚茗的一身氣機更加內斂了。
內天地越是圓滿,氣機就越是收斂。
所以似楚希聲與楚蕓蕓二人,一般人已感應不到他們的外放靈機。
接下來,她卻眼含警告道:「陛下既然如此看重你,你便該知好歹,要盡心盡力為他辦事!我也接到消息,說你昨日夜間殺戮極盛,不但在襄蜀諸州一夜間連續出手斬殺了上萬武修,還有好幾位超品死于你手?」
計錢錢最初對楚茗,是滿懷惡感的。
可她們畢竟共事了這么多年,計錢錢心里惡感再強,也已被磨平的差不多了。
她現在反倒感覺這女人挺可憐。
早年只是個被父母寵壞的女孩,在無相神宗撞得頭破血流,開始明白世事之后,卻被舅父坑陷,被父親與家族出賣,落到了現在這副田地。
不過同情歸同情,計錢錢卻還是 一如既往的對楚茗放心不下,滿懷警惕。
楚茗聽了之后卻毫無不悅。
她經歷世情,聽出計錢錢這些警告規勸之言的背后,還含著些許對她本人的關切。
這對她來說,額外難得。
計錢錢這個女人,其實最是心善不過。
「不愧是錦衣衛的首腦,消息還蠻靈通的。」
楚茗哂然一笑,撫了撫額前的發絲:「放心,我自有分寸。一應所殺之人,皆有取死之道。那些超品心圖叵測,不太老實。地方上的大族,更是欲借這些超品武修之力,謀求自保。我奉陛下之命清掃西南,豈能容他們逍遙于世?有些事情,陛下不方便做,就只能由我這把刀來做。陛下用我,不就是為此故嗎?」
楚茗又往前指了指:「錢錢你不也是這么做的?當貪欲與嫉妒蒙昧人心的時候,唯有嚴明法紀,用雷霆手段,以重刑震懾,讓他們知道進退,知道權衡,如此方顯圣皇善心。」
計錢錢默然無言。
西南諸州歸入大律統轄下的時間,雖然早于河洛二州,卻一直不太順服。地方上的士族豪強,一直對朝廷的分田均地之策頗多非議。
最近他們還與楚希聲解封的一些超品武修有了勾連。
這九千半神,并不是所有人都對楚希聲感恩戴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為神州人族的振興而戮力同心。
他們當中許多人都是桀驁不遜,雄心勃勃的梟雄之輩,是不得已才選擇自封,以獲取未來生機。
原本在楚希聲的力量與聲威鎮壓下,無論是西南的士族豪強,還是那些半神武修,都不敢造次。
然而當計都麾下嫉天之主與欲望之主的神力開始肆掠人間,這些人卻開始不安分起來。
「你的想法沒有錯。」
計錢錢面色凝然的搖著頭:「問題是你殺了許多人,都沒有證據,是無罪而誅。你這樣做,不但朝中會有閑言碎語,也會讓陛下難做的。」
楚茗啞然失笑。
她想今日之后,朝中何止是閑言碎語那么簡單。
未來益,蜀,襄等地的大臣,關于她的彈章,怕不得推上三尺高。
「現在這個時節,我哪有閑暇尋找什么證據?只要形跡可疑,讓我的睚眥刀感應到敵意,就足夠了。難道等他們真正造起反來,讓事態惡化?
你看現在,西南諸州多安穩,我可以確保十天之內,那邊絕無人敢于生事。陛下若要因此見責,我甘愿受罰。」
楚茗信任楚希聲。
知道楚希聲絕不會像建元帝一樣,隨意將他的棋子拋棄。
她隨即又飛空而起:「不與你聊了,皇后陛下已經歸來,我得去向她述職。」
計錢錢見狀蹙了蹙眉,隨后卻還是出聲提醒道:「楚茗!你要小心!」
楚茗聽了之后卻哈哈一笑:「你是擔心我這個爹吧?」
她轉過身,在面無表情的楚如來肩膀上拍了拍。
「我知道這家伙不太老實,一直盯著他呢。其實真正該小心的是你,人心善變,是世間最難捉摸的東西,這座望安城又是天下人口最多,武道最盛之地。那嫉天之主與欲望之主的神力無孔不入,你想要鎮壓住這座京城不出事端,可不容易。」
她說完之后,又繼續踏空飛往宮城方向。
計錢錢看著她的背影,眼中的警惕之意稍稍平復了些許。
楚茗對楚如來的心思有所警惕就好。
此人的存亡,皆在楚茗一念之間,應該出不了簍子。
至于楚茗的警告,計錢錢卻不怎么擔心。
她對嫉天之主與欲望之主的神力不敢輕忽,卻又 胸有成竹。
楚茗應該還不知道,他們大律朝的宰相,現在擁有著何等樣的力量。
想到劍藏鋒那個矮胖子。
計錢錢就不禁往天牢的方向看了過去。
也不知劍藏鋒正在辦的那件事成了沒有?
此時的劍藏鋒,正與方不圓在一起,坐在關押‘七代尚父"獨孤守的天牢內。
「我們的條件就是如此。」劍藏鋒面色肅穆誠懇:「不知獨孤先生意下如何?」
身任大律戶部尚書的方不圓則笑吟吟道:「獨孤先生,我們這次為說服陸皇后,可是花了很大心思,費了許多口舌才讓她同意。
我知道你對大寧朝忠貞不二,誓死不渝,讓你臣服于吾皇,你恐怕很難接受。不過你不妨將此事視做一場交易,用你的余生,換取大寧社稷的存續。」
劍藏鋒沒有再說話,而是定定的看著獨孤守,等待著這位大寧太師的答案。
他們為獨孤守開出的條件,是未來大律攻占中土之后,從陸亂離膝下選擇一子,繼承大寧社稷,在中土一地別立藩國。
滅國而不絕祀,也是神州歷代以來的傳統。
劍藏鋒忖道若連此法,都無法勸降獨孤守,那么他們也只能放棄了。
原本半闔著眼睛的獨孤守,卻在看劍藏鋒的手。
他的右手一直托著一個天平。
那天平兩端不斷的晃蕩起伏,卻始終維持著大體的平衡。
獨孤守的眼中現出異澤:「你這是在丈量人心,平衡人心?」
劍藏鋒點了點頭:「正是,人心難以捉摸,也難丈量,更難平衡,讓太師見笑了。」
他只能在河洛二州內,平衡嫉天之主與欲望之主的神力,讓二州人心不受到太大影響。
「——也正如你所見,此時諸神對我人族頻降災禍。我族若不能齊心協力,共度時艱,未來族滅之日不遠。」
獨孤守聞言之后,卻是暗暗驚悸。
無相神宗的氣運,真是讓人不知怎么說才好。
在楚希聲與楚蕓蕓之后,竟還有這樣一位蓋世天驕。
他連人心都能丈量,都能平衡,那么他的平天與衡天之法,已經強大到了什么地步?
獨孤守隨即神色不解:「我想知道,獨孤守何德何能——」
畢竟楚希聲解封那九千超品武修,其中能力勝過他的人杰,沒有一千,也有三百。
他獨孤守何德何能,能被四代圣皇如此重視?
不過獨孤守說到一半,就知這問題毫無意義。
于是他語聲一轉:「值此神州人族危難之際,獨孤守也愿盡綿薄之力。不過封國之言,我想要讓陛下的親口承諾。」
劍藏鋒聞言一笑,神色欣慰:「這沒問題,能得獨孤先生襄助,實是我族之大幸。」
土德星君已經給出承諾,可在人族中挑選一人,成為鎮天之法的前三真靈。
而人族無數強者當中掌握強大鎮天之法,又足夠可靠的,就只有獨孤守一人。
需知他們的東宮皇后,可是大寧朝的嫡脈血裔。
他們與這位大寧國師,絕非是不死不休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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