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一章 留之何益
楚希聲駕馭整個大羅蟻族，再次開始往前行進半日之后。在造化神樹的一根樹枝上，清凈如意之主神凈璃的傷勢也已恢復如初。
當她從自己藏身的神廟里面走出來的時候，就立時有一團靈光出現在她的身側。
那是神普天，他含著嘆息：“諸神對你四天前的作為極其不滿，尤其是紫微星君，他很惱怒。”
他指的是四天之前，神凈璃首先從戰場撤退一事。
神凈璃一撤，就令當時正與楚希聲激戰的幾位神明陷入尷尬境地。
其中的巨門星君的血肉化身幾乎就被楚希聲殺死。
而巨門，正是紫微星君的得力部將，左膀右臂。
這位帝君在這個最需要保存力量的時候派遣部屬下凡，就是為了誅除楚希聲這個隱患。
結果紫微星君付出極大代價之后，卻因神凈璃的擅自撤退，導致功虧一簣，試問祂豈能不怒？
且某種程度來說，神凈璃正是三日前那場大戰的推手，是首倡之人。
神凈璃本人卻率先撤退，這在道義上實在說不過去。
那天戰后，紫微星君就親往‘天凈星’興師問罪。神凈璃則提前一步，本體自封于‘天凈星’的內部，讓紫微星君無可奈何。
不過這位帝君盯視了‘天凈星’足足半刻時間，這才轉身離去。
“我當時不走，難道在那里等死？”
神凈璃的臉色則是難看之極：“何況當時的情況已經沒希望了，我退離之前也提示過祂們。祂們一開始不重視，這個時候卻在怨我。”
那個時候，她已經被楚希聲的神意刀轟擊了整整一個時辰，積累了沉重的魂傷。
當楚希聲推開凡神界限，短暫踏入半神，戰力激增，神凈璃就再也撐不住了。
繼續下去，她的分魂元神會被楚希聲徹底斬滅粉碎。
以至于神凈璃這具血肉化身用時整整三天，才終于恢復過來。
她甚至不得不藏身在自己的神廟里面，大量抽取信徒的力量用于恢復。
神普天聞言苦笑，他理解好友的想法，只是——
“你這句話不該對我說，天上的眾神，是沒法理解你的。紫微帝君也勢必會向你要一個交代。”
“我知道，那些軟弱的家伙，他們只是需要一個人做出氣筒而已，我恰好很合適。至于紫微帝君，祂更多是借機發作，只要我舍得付出代價，抹平此事不難。”
神凈璃的語聲很鎮靜，臉色卻很蒼白。
“對了，在我離去之后發生了什么？楚希聲在何處，有什么動靜？”
她的血肉分身需要閉關修養傷勢，本體則為躲避紫微星君的報復自封于星辰之內。
所以這幾天，都處于消息閉塞的狀態。
“還能發生什么？楚希聲安然無恙的刻錄天規源印，他足足花了將近三天時間，期間無人打擾。”
神普天一聲嘆息。
這實是巨靈諸族與永恒巨神之恥。
四大神山對他視而不見。
諸神則看著那家伙在眼皮底下刻錄天規源印而無可奈何。
“倒是最近在南方，發生了一樁大事。這個豎子，委實是難纏棘手之極，他駕馭蟻族肆掠北方，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晉升，同時還在南方算計建元帝。”
神普天將南方天淮河大戰的詳情大略說了一遍，隨后一聲感慨道：“現在建元帝的情況真的很糟糕，此戰之后不到半日，他們的那個襄王起兵二百七十萬北伐，大軍直插望安城下。目前還不清楚，建元帝能否將之擊退，不過至不濟，那位襄王也是割據之局。
此外涼州與鐵州諸郡，連同這兩地的兩百多萬邊軍，都在大戰當日換上了北域大總管的旗幟。還有滄州，冀州，巨州等地，這些以前極東冰城占據的地域，都在這幾天陸續易幟，神州東面半壁，已經不為大寧所有。而河洛二州與望安城，已是人心惶惶。
好友，你想要讓神州人族維持均勢，怕是難以如愿。如果我們不插手介入，大寧最多還有半年的國祚，甚至半年都不到。如果介入，又很不妥當——”
神普天的語聲戛然而止，再次苦笑。
建元帝是合陰陽為一體，一心謀求為帝媧解封的野心家。
諸神豈能助他？
可如果坐視楚希聲一統神州，成為人族新皇，似乎也很不妥當。
萬一人族又出現一位能統合神州所有人心的圣皇呢？
這與帝媧、葬天一樣不可不防。
“建元帝暫時不用管，萬詐之主那個變態，祂豈會容楚希聲壞了自己的謀劃？那太陰太陽二位更不可小視。楚希聲想要掀翻大寧，沒那么容易。所以不妨看看，待建元帝山窮水盡之時，再插手不遲。”
神凈璃一聲哂笑之后，旋即想到自己經歷這幾番波折之后，對幾位帝君與祖神的影響力全無。
自己的意見，已經影響不了祂們的判斷。不由一陣意興闌珊。
神凈璃搖了搖頭：“好友，你還沒有說楚希聲現在何處。”
她現在的首要之務，還是阻止楚希聲在如意道碑上的排位繼續上升。
“他現在距離這邊不遠。”
神普天凝聚的靈光，環繞著神凈璃轉動：“他刻完天規源印之后，就駕馭大羅蟻族往西北方向前進，在兩個時辰內跨越兩萬余里，接近造化神樹的傘蓋邊緣。”
“造化神樹？”
神凈璃柳眉一蹙，眼神驚疑：“他竟然去了造化神樹？”
“正是，他在造化神樹的傘蓋之下，驅使大羅蟻族沿途肆意殺戮吞食，至今為止已有三百多萬巨靈蒙難。造化神樹周圍生氣旺盛，人口稠密還勝過四大神山。預計不久之后，還會有更龐大的死傷，這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神普天的語聲一頓：“如今諸神正在緊盯他的動向，判斷他的意圖，我們仍不知道他意欲何為。據說現在，就連兩位沉睡的祖神也已蘇醒過來，正在關注著他。”
此時的神凈璃卻眼神一凝，現出了一抹寒光：“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好一個無極刀君！這一手真是厲害。”
神普天不由疑惑的詢問：“好友，你既然已經洞悉了他的目的，那就別再讓我好奇。”
“估計那些帝君，祖神也已經猜到了，否則他們不會如此重視。”
神凈璃一聲輕笑，語聲中竟含著幾分佩服：“他是想要逼迫我們永恒諸神出手，將大羅蟻族全數誅滅！”
神普天當季一陣發愣，他的光團定在原地，久久都沒有動作。
“原來如此！這是想要假借我們幾位死神冥神的力量，破除掉大羅蟻族的不死特性是么？”
人族沒有死神，沒辦法殺死大羅蟻族。
然而永恒巨神卻可以，祂們有著好幾位死神冥神，其中最強大的兩位，有著半步造化級的力量。
神普天相信神凈璃的判斷。
現在的問題是，楚希聲該怎么逼迫祂們出手。
就神普天所知，眾神更傾向于救助大羅蟻族，讓祂們從楚希聲刀下脫困，而非是如了楚希聲的愿。
“不止如此，這也是一場睚眥秘儀！針對巨靈，也針對大羅蟻族，一舉數得。”
神凈璃唏噓感慨著道：“他驅蟻北上，在中土肆意屠殺，這是對我們昔日將大羅蟻族驅趕到南方的報復。接下來又假借我們之手，將大羅蟻族滅族。
再看他在南方的布局作為，國仇族怨家恨，都沒有遺漏，都在進行當中。他這睚眥秘儀規模的龐大，亙古以來從未有過。哪怕他下一刻成為睚眥圣者，我都不會有任何意外。”
她往東南面方向看了過去，神眼穿透了重重虛空，看向了楚希聲所在的方位。
“實在太快了，他的成長速度太讓人吃驚。他讓我想到了魔神葬天，想到了三代圣皇，想到了明千秋，他們都是在人族最危難的時刻，在極短的時間內成為人族的擎天巨柱。
這個家伙也是，他很可能是稟神州凡人最后的氣運而生。他只要打破凡神界限，并成為任意一條天規的圣者，我們就不可能讓神州人族重歸諸神奴部。看著吧！如果神靈們任由他成長起來，祂們遲早會后悔的。”
神普天不由陷入了沉默。
他想萬幸，楚希聲現在還只是二品境界。
他還有最后的諸神封禁沒有打破。
這必將是他無法逾越的一關。
在諸神的眼下，他無論如何都沒法跨越過去。
在造化神樹的傘蓋邊緣，一千二百萬大羅蟻族正在瘋狂的捕殺沿途所有的巨靈部落，還有一應的巨靈奴部。
它們肆意殺戮，無比饑渴的吞食獵物的血肉。
神普天說死難的巨靈已經達到三百多萬，卻沒有包括數量超過十倍以上的眾多奴部。
且隨著楚希聲驅使蟻群，繼續往造化神樹的傘蓋深處推進，死去的巨靈越來越多。
這對于造化神樹覆蓋下的居民來說確實是一場浩劫。
那聲勢浩大的血紅色蟻群，像是鐵犁一樣，將沿途的所有生靈吞噬一空。
就在第二日清晨到來之際，整個蟻群已是橫掃萬余里。
在抵達造化神樹的傘蓋之后，楚希聲就再沒逼它們快速行進。
他非但沒有再逼迫它們，反倒是帶著它們慢悠悠的圍著造化神樹繞圈，縱容它們盡可能的屠戮吞噬巨靈。
這使得大羅蟻族的整體力量越來越強。
短短一天時間不到，蟻群里面又多出了四只‘野神’級，總數增加到九只。
一應雄蟻的肉身素質，也都接近于近神層次。
它們的整體實力也提升了一個臺階。
預計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最多三天，它們就能追上南下神州之初的全盛時期。
不過這個時候，在蟻群內部，也許都見事明白，富有智慧的雄蟻與兵蟻長老，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它們的力量恢復的越快，心里就越覺惶恐。
在蟻族的神識網絡里面，一片嘈雜議論。
“——這個雜碎，這個惡魔，他想要做什么？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感覺很不妙，這是一個狡猾的人類！他怎么會有這樣的好心，縱容我們吞食了這么多生靈血肉？”
“我們的力量恢復的越多，他的實力也就越強。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感覺很不安，我的靈覺正在示警，你們就沒感覺到嗎？”
不過蟻群當中雖有一些智者驚慌不安，更多的蟻族卻是亢奮激昂，情緒狂熱。
“殺，繼續殺下去，把這些生靈的血肉都吞掉。這是難得的機會，可以讓我們的力量恢復到十九萬年前的全盛時代！”
“我們已經沒有選擇，就是繼續殺下去，壯大族群的力量。只有整體的力量強大了，我們才可以嘗試脫困。”
“十九萬年前，我們幾乎能夠與巨神抗衡，現在我們有機會變得更強。那個時候誰都奈何不了我們，無論是這個人族的惡魔，還是永恒諸神。”
“造化母樹這是我們的祖地，我已經聞到了母樹的氣味，聞到了家鄉的味道。我們與人族不共戴天，可我也不想離開造化母樹。”
“我感覺到體內的血氣更強大，以前遺忘的記憶與力量正在恢復。我們遲早要讓這個惡魔付出代價。”
“現在逃不掉的，他一個念頭就可以把我們殺死，一遍遍體會再生的痛苦。只能殺！殺到這些神靈作出選擇，要么幫助我們脫困，要么——”
“你這是要逼迫那些永恒巨神，將我們殺死是嗎？”
在楚希聲的腳下，大羅蟻后用它的靈魂無比憤怒的發出質問：“這就是你解決我們的方式？你甚至還想要用我們完成你的睚眥秘儀？”
“你已經猜到了啊？”
楚希聲手按著天理昭然刀，神色坦然道：“我就是這么想的，唯有這個方法。才可以真正將你們殺死。”
他隨即唇角微揚，現出了期待的笑意：“我很好奇，接下來你們會怎么做？是停下來不動，躺平任由我宰割呢？還是另尋別法脫困？”
大羅蟻后的心緒寒冷如冰。
它確實有號令整個蟻族停止前進，不再吞食任何生靈血肉，不再提升自身力量的念頭。
且早在一天之前就有了。
她想自己的族群，哪怕被楚希聲一遍遍的殺死，經歷了持續再生的折磨，也絕不能再聽從其意，繼續往前。
只是直到現在，她還無法下定決心。
大羅蟻后的復眼上翻，怒視著楚希聲：“你不會得逞，那些神靈猜得到你的想法，祂們不會讓你繼續完成睚眥秘儀。”
楚希聲則不以為意：“誰知道呢？”
他懶得再理睬，繼續闔目入定。
大羅蟻后則是陷入了遲疑。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大羅蟻后明知此刻停下來是良策，卻又無法壓抑自己對力量，對血肉元力的渴望。
它們當中的一部分，是曾經達到過下位與中位永恒的存在。
只是由于歲月與氣力的消磨，讓它們遺忘了曾經的力量。
現在只要有足夠的氣血元力，它們就能夠從自身的血脈，自身的記憶中，重新挖掘并掌控那些強大的天規力量。
“母后！”莊貴妃無比焦躁的將神識傳遞過來：“我們得停下，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大羅蟻后看向了造化神樹，心情極端復雜：“我知道，可如果停下來，我們就只能將我族未來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些神靈身上。何況——”
它用復眼再次四面眺望了一眼：“我們可能也停不下來。”
這個時候絕大多數的蟻族，已經在持續的殺戮與吞食下失控。
在被鎮壓封印十七萬年之后，它們整個族群都處于強烈的饑渴狀態，饑不擇食！
而這些日子以來吞食的血肉生靈，還遠未讓它們滿足。
不但沒有，還激發了整個族群的嗜血與吞食本能。
與此同時，那肆意殺戮的快感，不斷集聚起來的血氣與煞力，還有那持續提升的力量，進一步地激發它們的殺意與戾氣，即便是身為蟻后的它，現在也沒法控制住這個族群。
它難以違逆整個族群的意志。
大羅蟻后還是選擇了順從，任由整個族群在楚希聲的驅策下繼續往前橫掃，繼續掃蕩一切，吃掉沿途所有可以吞吃的東西。
一個時辰，五個時辰，直到它又看到第二天的凌晨——
大羅蟻后已經不知道它們族群吞食了多少生靈，只知自己的力量持續提升。
它現在已經跨入野神，距離自己的全盛時期越來越近。
此時在它們后方三百里外，謝天青同樣神色復雜的看著這一幕。
他沒聽楚希聲的話，還是跟過來了。
也得以看見這修羅地獄——甚至比修羅地獄更慘烈十倍的場景。
謝天青深深呼吸，壓制住了心緒中的波瀾:“我們的這位王上，真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這兩天時間，死了多少巨靈？一千五六百萬是肯定有的，說不定接近兩千萬——”
加上那些奴部，這數量只會更加夸張。
“非我族類，死的再多又如何？”
塵奈落卻是不屑的冷笑：“昔日蟻族南下我神州，我人族死難之人百倍于此。在它們肆掠的那兩萬年，整個北方諸州十室九空，神州人族幾乎淪為蟻族的食物。”
他用萬分欣賞的目光，看著前方那個傲立于蟻后頭頂上的少年：“他很好！值此危難之際，也只有他這樣智慮深遠，狠辣決絕，心志又堅如鋼鐵，硬如頑石之人，才能夠救我人族于水火之中。”
謝天青承認這一點，也深深佩服。
“王上的心性確實強大，如巍峨不周，不可動搖。只是——”
謝天青的語聲一頓：“王上是想要逼迫那些永恒神靈出手，破除大羅蟻族的不死特性吧？不過那些神靈，似乎不愿從了王上之意。”
歸元劍派與鐵州，已經承認北域大總管府為神州正統，是故他在數日前，就以王上稱呼楚希聲。
塵奈落邪魅的臉上，則流露出一絲疑惑之色：“然而永恒巨神要應對王上也不容易。祂們已經盡可能的讓造化神樹附近的巨靈，躲避到造化神樹的那些樹枝上。
問題是外面有大羅蟻族的威脅，祂們不敢讓這些巨靈入睡。這些巨靈的敵意殺意，還有諸神的關注，也會給王上帶來力量。現在就看雙方誰先撐不住了，或是這些永恒巨神成功救助大羅蟻族脫困。不過，我覺得王上之意沒這么簡單。”
他正手按著劍，陷入凝思之際，忽然一聲驚咦，注意力再次被楚希聲吸引過去。
一直立在大羅蟻后頭頂上的楚希聲再一次睜開眼，他先是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傘蓋直徑達數萬里的擎天巨樹一眼，隨即就唇角微揚。
“這株造化母樹，也號稱世界樹，是這方世界的脊柱之一。只是——”
楚希聲驀然拔刀，一道橫空千里的龐大刀罡，直往那造化母樹的樹干斬去。
楚希聲的眸中，則凝冷如冰。
——只能為巨靈諸族所用的東西，留之何益？
這一瞬，造化母樹的樹干，爆出了漫天的木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