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內部政和殿,此間的氣氛低沉壓抑,凝冷如冰。
建元帝的御座前有著無數木屑,那是他剛才急怒之下發力,將身前桌桉捏成碎片。
此時他的語聲,也近乎咆孝:“他是哪來的十二龍神天守?是哪里來的龍氣?怎么修成的天家武道?”
建元帝的十二龍神天守,來自于十二赤龍龍柱,來自于‘十二都天神龍鎮國大陣’。
那么楚希聲是怎么掌握的十二龍神天守?
在政和殿中央,幾位或穿著錦衣衛服飾,或做大內直殿監打扮的人跪在地上。
他們甚至不敢抬頭,把頭顱匍匐于地。
其中一人顫聲道:“陛下,我等不知。不過我看楚希聲身上的龍氣都有雙翼,更像是應龍,與陛下的十二龍神天守不太一樣。”
應龍是有翼之龍,赤龍則只有應龍之軀而無其翼。
建元帝眉頭微皺。
他原本認定楚希聲身上的龍氣,是十二都天神龍鎮國大陣內消失的那些。
現在看來就未必了,然而這個結果卻更讓他驚季。
國師禹昆侖就神色凝重道:“陛下,昔日玄黃始帝與黎貪大戰,終以‘十二都天玄黃龍御’擊敗黎貪,從而收服九黎諸部,一統神州人族。這十二都天玄黃龍御,便是源于十二位應龍遺蛻。”
要說天家秘法,十二都天玄黃龍御自然要比十二龍神天守更正統。
應龍也遠比赤龍強的多。
赤龍是應龍之后,卻連七分之一的力量與血脈都沒有繼承到。
即便如此,赤龍也是天地間較為強大的神獸之一。
禹昆侖心中驚異。
難道說這楚希聲身上,真有天命?
‘日出西山’的讖言,真的應在了此子身上?
“荒唐!”
建元帝半闔著眼凝思,胸腹劇烈起伏道:“詳查姬陽墓內究竟,朕要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時間越快越好。”
姬陽乃玄黃始帝之孫,那‘十二都天玄黃龍御’很可能是緣由于此。
殿中的諸多錦衣衛與大內直殿監都紛紛應命。
此時大內御馬監掌印步超武從前方幾位近臣身后走出:“陛下,早在三十年前,京城便流傳有‘秦楚之好,日出西山’的讖言,傳播甚廣。
如今看來,這傳言并非無稽。楚希聲此子天賦超絕,前無古人,又身具天家武學,未來其武道成就可能更勝血睚。
此人有無相神宗為后盾,又被各方勢力看好,如今在東肥二州經營出不小勢力,一旦起兵,或將是數十萬大軍,陛下不可不防!內臣請糾集高手,即刻捕殺楚希聲,為我大寧除此大禍!”
建元帝不由冷冷的凝視了步超武一眼。
這個蠢材!
要不是對他忠心不二,且一身武道不俗,他早將此人打發到北方,與‘奔逸絕塵’宗千流作伴了。
他還沒這么昏聵。
現在對楚希聲動手,先不說未必成功,當無相神宗那幾位超品是擺設?
大寧抵御極東冰城,就已動用舉國之力,現在根本就沒有余力與無相神宗對抗。
只有剪除這一大敵,才是清算舊賬之刻。
那豎子身具天家武學又如何?及得上‘一劍傾城’問銖衣與極東冰城七百萬大軍?
“陛下不可!”
位于群臣前方的大內總管鎮天來神色凝然:“楚希聲此子不但身具十二龍神天守,年來更與極東冰城暗通款曲,又籠絡星辰大法師羅漢宗這樣的朝廷要犯為爪牙羽翼,分明是陰懷異志,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然而現在確非誅除此子的良機。
當今朝廷的第一大敵還是極東冰城,此子背靠無相神宗,朝廷貿然下手,或將使朝廷平叛的大好局面毀于一旦。”
建元帝微微頷首。
鎮天來此言老成謀國。
然而他一想到這天下間還有一人身具天命,且一身修為戰力與日俱增,便覺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原本他料定天地間的各方勢力,都必欲除之而后快。
此子四品與二品間的每一關都如同天塹,晉升的可能微乎其微。
然而現在,他卻不自禁的想,如‘無上玄宗’這些勢力,真的會阻攔楚希聲么?
自己的隱忍與耐心真的有用?
建元帝隨后發覺國師禹昆侖神色有異,他眉梢一揚:“國師可是有了什么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禹昆侖抬起眼臉,拱了拱手:“陛下!臣在想,羅漢宗參與破壞霸武王陵,或是出于楚希聲授意,甚至楚希聲本人就是策劃此桉之人.可我想不到楚希聲這么做,究竟是有何用意?”
建元帝不由陷入凝思。
就情報來看,羅漢宗追隨楚希聲已達數日之久。
而此人不久前,還參與過對楚希聲的圍殺。
“是否也是為‘秦楚之好,日出西山’的讖言?”
錦衣衛三衙鎮守使朱血皺著眉頭,語含猜度:“只要破了霸武王陵,毀了陛下的布置,這日出西山的天命,便可應在楚希聲的身上?”
禹昆侖繼續凝思,不置可否。
朱血的猜測不無可能,然而禹昆侖本能的感覺不對勁。
一定是另有緣由。
他最近查閱刑部與望安郡衙的宗卷檔桉,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卻還不能將之整合在一起。
“陛下,會不會是另一種可能?”
此時刑部左侍郎楚如來,目光灼然的抬頭看著御座上的建元帝:“楚錚與秦沐歌沒有死,這個無極刀君楚希聲,就是楚錚?”
他越來越覺不對勁。
兩件楚家鎮族神寶一直不肯降服,一定是有其緣由。
建元帝頓時身軀微震。
在聽到‘秦沐歌沒有死’這幾個字時,他的心臟竟是不由自主的停止了跳動。
楚如來之言極其荒謬。
建元帝親眼看過秦沐歌的尸體。
那幾位永恒神靈,也不可能讓她留存半分生機。
然而‘橫絕萬古,碧眼軍督’秦沐歌如果真的沒死,那必將是他與大寧最大的噩夢。
就在此時,一位三品內侍面色蒼白,腳步匆匆的奔入殿中。
“陛下!”
內侍神色惶然的跪在地上:“鐵山郡主秦夕顏拒入承天門,她問我‘陛下引我入宮,可是欲取我秦夕顏性命’,隨后就率部屬家將狂奔出城。”
建元帝童孔一收,隨后霍然起身。
“大膽!”
那聲如雷震,使得這巨大殿堂之內似被暴風掃過。
在望安城西北一千五百里,秦夕顏正率著一眾家將策馬疾奔。
她臉色陰沉似鐵,神態看似鎮定,眼中卻不時閃現忐忑與驚惶之色。
秦夕顏三思之后,還是決定去找太師獨孤守,尋求他的庇護。
秦沐歌之死,是她心里過不去的坎。
因此之故,她信任太師獨孤守,更勝于對她警惕防備的無相神宗。
而此時那位七代尚父就在涼州,此處往西三萬三千里。
秦夕顏不確定獨孤守,是否能保住她的命。
她也不確定,在這三萬三千里的漫長路途中,她能否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能否應對朝廷的通緝與追殺?
然而她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事發過于突然,她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自己怎么突然就落到這個地步?
“郡主大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秦夕顏的一個家將,他策馬奔行在秦夕顏之后,臉色也像是紙一樣的蒼白:“拒入皇城,不過是抗旨失儀之罪。然而你說那番話,卻是指斥乘輿,大逆不道。”
指斥乘輿是大寧的大逆之罪。
乘輿,謂天子也,不敢言天子,故言乘輿也。
秦夕顏往身后看了一眼,只見這些家將的臉上除了神色驚惶之外,還含著疑惑之意。
秦夕顏知道自己必須給這些人一個解釋了,她語調沉冷:“我說那些話,只是為試探建元帝之意,皇城內那般布置,分明就是欲引我入宮。建元帝因一道荒唐無稽的讖言,先謀害我親姐秦沐歌,如今又欲將我置之死地,簡直暴戾恣睢,昏庸無道。
我現在要去涼州,向太師獨孤守求助,沿途兇險難測。你們如果畏懼朝廷追殺,不愿隨我共患難,現在可以自行離去。”
那數十家將面面相覷了一眼,卻還是紛紛尾隨秦夕顏之后,繼續策馬飛馳。
夕顏不但給予他們高薪重酬,平時也尊重有加。所謂食人俸祿,忠人之事,他們現在斷沒有棄之而去的道理。
不過就在他們一行五十騎沿著馳道奔行之際,前方轟然震響,陡然間無數石槍從地面拔地而起,那一個個凌厲的槍尖,組成密集而危險的槍陣。
周圍兩側的樹木也紛紛炸裂開來,頃刻間形成成千上萬的木矛,朝著他們攢射而至。
秦夕顏童孔微收:“棄馬!”
其實他們的遁法比身下坐騎的速度,還要更快些許。
這些馬匹的最大作用就是節省體力真元。
他們一人三馬,輪換騎乘,可以讓所有人時時保持在最佳狀態。
然而此刻,這些馬匹卻已成累贅。
所有人都紛紛拔空而起,以避開那些危險的石槍木矛。
此時以秦夕顏為首的眾人卻都紛紛變了臉色,只因四里外的一座山坡后突然射出了漫天的箭雨。
秦夕顏神色驚季的往那邊看了過去。
那邊赫然埋伏著一群高達兩千七百人的弩手,不但人人配備力達百石的強弓大弩,還操御著不下三十具的誅神弩。
這些人隔著一座高達二十七丈的小山布置箭支,又有陣法與術師遮蔽氣機,故而連高達二品修為的她都沒有察覺。
這些箭雨潑灑覆蓋的同時,更有無數黑影從四面八方出現,他們或從地下暴起,或是從兩側密林內穿飛而出,無不氣機強大,身配強兵堅甲,竟沒一個修為低于五品。
更讓秦夕顏吃驚的是,那虛空之上現出了一個穿著金色戰甲的身影。
隨著此人一抬手,他身后打開了一扇巨大的青銅巨門,傾刻間無數強大的兵器,從門內噴射而出。
它們攜帶著毀天滅地般的力量,往地面疾速墜落。
“秦勝!”秦夕顏童孔一陣收縮,胸中騰起無窮怒恨:“你敢?”
空中的寂滅槍督秦勝,則冷漠無情的俯視下方:“是你自取死道!你陰圖不軌,勾結反賊,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
秦夕顏胸膛一悶。
她很想問秦勝,此舉可曾問過他們秦家老祖秦奉先之意?
她死之后,秦勝又該如何安撫自己與親姐秦沐歌的舊部擁躉?鐵山秦氏還能有多少力量應對無相神宗?
這豈非是親者痛仇者快?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應付眼前的生死危機。
“往東突圍!”
往東是望安城,是走回頭路。
秦夕顏卻料定秦勝在其他三個方向布置的力量,必定更厚實緊密。
只有東面是薄弱點,是他們的生機所在。
與此同時,秦夕顏的長刀揮動,使得一只巨大的睚眥巨獸顯化于后。
那刀氣橫掃沖斥,竟將周圍射來的箭只都反射偏折了將近九成!
然而那寂滅槍督秦勝的極招‘萬兵神寂’,秦夕顏卻力有未逮。
她在幫部屬抵御箭雨之余,傾盡全力,也只能將之折射七成。
眼見那些源自于黎貪之門的兵器,即將爆發出寂滅之力。秦夕顏麾下一位家將,突然遁空而起,擋在了秦夕顏的身前。
“郡主,帶大伙走!”
他的軀體竟在這刻轟然爆裂,一片浩大罡勁與血光融合,沖擊四面八方。
那就宛如一面巨大的盾牌一般,將那些三品兵刃攔截了片刻,隨后將上面蘊藏的寂滅之力,全數引爆。
秦夕顏眼仁怒張,目眥欲裂。
她深深看了一眼秦勝,隨后毫不猶豫的轉身往東面飛遁。
秦夕顏心內不但憤恨欲狂,更涌起無窮殺機。
寂滅槍督秦勝是依靠老祖‘鐵戟無敵’秦奉先之力,才在她姐姐秦沐歌死后晉升一品之林。
然而此人的實力,只是天榜尾段,排名第九十八位。
秦夕顏修為已晉升二品下,她若不做任何保留,足以與寂滅槍督秦勝抗衡爭鋒。
甚至有可能在極限爆發狀態下,將之重傷,或是殺死。
然而前提是他們能逃出秦勝的伏擊圈,擺脫秦勝麾下的眾多強大武修,同時還要甩開朝廷追擊的兵馬。
秦夕顏不知道的是,此時就在三十里外,還有幾人立在浴日神舟之上,遙空望著這一幕。
“天讎神意刀十六重,這個秦夕顏天賦很不錯啊。”
狂劍風三的眼神有點訝異:“她已經達到修行神意觸死刀的門檻了。”
他暗暗慶幸。
幸虧楚希聲發難的及時,否則無相神宗就得信守與太師獨孤守定立的神契,讓她學神意觸死刀的第一式。
據說是為從朝廷交換一個叫‘無上劍心’夏白石的,獨孤守還保證這神意觸死刀,只能用于巨靈。
雖說有神契保證,然而朝廷未必就沒有辦法繞開。
狂劍風三又撓了撓頭。
——‘無上劍心’夏白石?這名字好像有點熟啊。
“天賦確實不俗。”
羅漢宗一邊用法術遮蔽著浴日神舟,一邊看著遠方已經與秦勝激烈交手的秦夕顏,他嘖嘖稱奇:“此女不愧是秦沐歌之妹,她現在的戰力,可能不在秦勝之下。區區二品下,竟有天榜之力!”
在甲板的另一側,宮無垢與水滄浪二人則是面面相覷了一眼。
由目前的狀況來看,秦勝動用的力量,多半沒法殺死秦夕顏。
當然這位最大的作用其實是賄賂那位傳旨的內侍,將秦夕顏逼反,
他們這位尊上陰險狡詐,不但將秦夕顏玩弄于股掌之間,更把秦勝誘入局中,借刀殺人。
“尊上。”
水滄浪再次用了‘尊上’稱呼。
他感覺眼前這少年不像是什么好人,還是保持尊重為上。
“秦夕顏逃脫的可能很大,我們是否需要攔截?”
“不用。”
楚希聲一直是笑盈盈的,竟一點都不在乎秦夕顏是否能逃脫。
“我與她畢竟是同門,我不好直接對她出手。她如果能夠活著見到太師獨孤守,我反倒很歡喜。”
楚蕓蕓對秦夕顏的態度也不明朗,他現在不能沾上秦夕顏的血。
何況他的諸天秘儀已經完成了,
本來上次的秘儀質量就高,足以讓他晉升四品上,現在更是完美,更深一步嵌入到了‘報應’之法,他對這條天規的掌握,達到了極高的層次。
水滄浪聞言若有所悟,意識到秦夕顏無論是死是活,都能給楚希聲帶來好處。
就在此時,他忽然‘唔’的一聲轉望身后。
只間一個鵝黃色的窈窕身影,正從遠處御空而至。
水滄浪下意識的按住了腰間的劍,可隨即他就放松了下來。
水滄浪認出來者,正是最近風頭極盛的‘離幻刀君’陸亂離。
他在論武神機中看過此女的畫影圖形,故而認得。
“兩個壞消息!”
陸亂離踏上浴日神舟時,面色沉重無比:“日前計錢錢隨我父親逃出宮城之后,就被迫分開。他們不知計錢錢的下落,不過我父親的暗線卻傳信過來,說天衙都指揮使笑紅塵已連夜從東州返回望安城,他現在就在這附近不遠,周圍三百里內。此人還帶了不少高手,據說大內直殿監的力量,也在我們這邊集結。”
楚希聲不由雙眼微凝,忖道這真是巧了。
他不假思索:“亂離,即刻讓云海天宮那邊,把一套云海劍陣送過來。我們這次,可能得在這里與朝廷做過一場。”
陸亂離晉升四品之后,不但有三具劍傀隨身。還可臨時從云海天宮召喚九具劍傀,通過各地九品云海秘境傳送過來,組成一套強大的云海劍陣。
這套劍陣威力極強,相當于天榜排名三十位的武修,可惜時間不能持久,一次充能,只能在遠離云海天宮的所在,持續八個時辰。
“成!”
陸亂離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如果力量不夠。我父親他們也可幫忙的。我父親喜聞樂見,你別與他們客氣。”
楚希聲自然不會與刀劍如夢陸沉客氣。
此時大寧朝廷的力量大多都被極東冰城吸引,然而朝廷鎮守在望安城的武力,依舊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