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之秘境’被木劍仙送入時序長河的一個時辰之后,無相神宗眾人也乘坐符舟返回無相神山。
即便李長生與諸位大長老也不例外。
在這個世界,遠距離的穿梭虛空絕非易事。
之前李長生等人是為表尊崇,才不惜花費重金開辟天門,使得他們十幾號人穿梭長達數千里的虛空通道,直接降臨山谷,迎候木劍仙的元神法體。
問題是開辟天門真的很費錢,在木劍仙離去之后,度支院大長老郝秋風就舍不得這經費了。
李長生等人也就只能搭乘傲國的符舟,一同返回。
這符舟的速度其實一般般,不過有船坐總比用腳趕路得好。
哪怕御空飛行,也是很累的。
一眾無相神宗的弟子卻為此戰戰兢兢,登船之后就呆在船尾,他們屏聲靜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李長生等一眾大長老則呆在船尾處,把楚希聲與方不圓二人圍在中間。
他們首先是詢問楚希聲在秘境內的一應經歷,還有關于木劍仙與那式劍招的前后詳情。
十幾人都面目嚴肅,眼神無比認真,頗有些三堂會審的架勢。
換做常人,在這十幾位一二品高手的注目下,必定會感覺到極大的壓力,
楚希聲卻從容自若。
他好歹是當過一旗之主的人物,手底下幫眾萬人,兒郎十數萬。
且無非是工作匯報嘛,他熟。
該說的說,該瞞的瞞,該藝術加工的就加工一二。
總之要不漏根底,還得讓李長生等人知道他入秘境后一路走來,是何等的艱辛,何等的不易。
李長生的面色卻很古怪。
他這個月幾乎全程盯著楚希聲。
整個過程哪有這家伙說的那么艱難?
也就是騰蛇,玄武,還有楚希聲最后運劍時,確有幾分兇險。其余時間,楚希聲幾乎是一路碾壓。
啊對了,還有血睚刀君。
李長生盯了整整一個時辰,都差點看吐了。
這孩子明明年紀輕輕,怎么就像是根老油條似的?
他懶得拆穿楚希聲,手捋著頜下幾根白須道:“木劍仙從秘境脫困,踏入永恒,可令我無相神宗受益無窮,甚至可裨益整個天下。此事你居功至偉,宗門定當重賞。”
李長生的語聲一頓,凝神看著楚希聲:“小楚,木劍仙賜予你的松枝,還有那枚種子,不知能否借于我等一觀。”
“宗主言重。”楚希聲正有求于宗門,聞言后毫不猶豫的將手里的松枝與松子奉上。
李長生接過木劍仙的血松種子,不過那九根松枝,卻被天器院大長老御云想抬手搶了過去。
這位御大長老的名字很有詩意,長相卻有些像電影里面的火工頭陀,他頭頂不知何故禿了,一雙濃濃的掃帚眉斜飛入頂,鼻如懸膽,嘴大如盆。
這位神色肅穆,用手輕輕撫摸那九根松枝,凝神感應。
須臾之后,他就張開眼‘嘖嘖’有聲的感慨:“木劍仙對你的愛重真是非同一般,這些松枝里面居然都封禁著‘斬天’與‘宙天’這兩條完整的天規道律,這簡直就是一套一品下神兵的器胚。”
坐在他旁邊的戰堂大長老傲國神色訝然,當即出手將那些松枝拿了過去。
楚希聲也很驚訝。
之前他也查探過這些松枝,卻沒察覺出什么異常,只感覺這些松枝確實很堅固。
想必是木劍仙擔心他現在的修為無法承受,所以將之封禁在松枝的內部,讓他的感應能力都無法查知。
——這就是無上仙緣。
天器院大長老御云想繼續說道:“不過要將這九根松枝,祭煉成真正的劍器,絕非易事,耗材甚多。你如果想現在用,又不想暴殄天物,就必須用漸進式的祭煉法,更加麻煩。”
他凝神思索:“我建議你用‘養劍術’,將之祭煉成器之后施加封印,以劍胎的方式與你分魂融合,接下來就像是養胎兒,一步步祭煉,溫養,解封。
好處是人與劍更加契合,心神相通,日后可等同于你的分身化體,也不用怕被人覬覦強奪,只因別人奪走了也沒用。還可在溫養過程中,持續強化,未來甚至有突破超品之望。
不過這很費錢,光是煉劍的材料,就得將近九百萬兩神金,以后養劍就更貴,是煉劍的錢十數倍不止。”
楚希聲的臉,頓時就為之一黑。
他懷疑這位大長老是想要坑他的錢。
九百萬兩神金,就是九千萬兩魔銀。
楚希聲這次拿了方不圓十分之一的財貨,又在秘境強取豪奪,宰了那么多人,也就只賺了一千多萬。
李長生卻神色慨然道:“這筆錢你出十分之一,其余宗門給你出了,算是給你的獎賞之一。”
度支院大長老郝秋風心中頓時一突,隨即他就恢復了平靜。
他平時是很摳門,卻從不在該花錢的時候吝嗇。
楚希聲助木劍仙登神之舉,確實對得起這份獎賞。
有了木劍仙的庇護,他們無相神宗至少增了萬年的氣運,也有了應對十余年后那場北地魔劫的底氣。
無相神宗至不濟都能保住傳承不滅,有著東山再起的本錢。
這功勛之大,又豈是幾百萬兩功勛能酬答得了的?
且這個小家伙還是一個省錢的崽,已經給他們省了不少花銷。
楚希聲則是心中泣血。
九千萬兩魔銀的十分之一,那也就是九百萬。
不過他心里知道,其實宗門不但沒坑他,還給了極大的優惠。
這畢竟是九口一品劍器,煉器的花費豈同小可?
雖然他有了血松松枝作為主材,可那些輔材哪一樣不是世所罕見的天材地寶?
更不用說出手煉器的人,似這個等級的煉器大宗師,他們的工費本身就是天價。
李長生又繼續說道:“除了煉劍之外,其余的獎勵,還得由長老會與善功堂詳議。不過我意是將你拔為‘誅天圣傳’,賜下善功若干,一副頂級的‘無相功戰圖’,再幫你強化身上的‘風云神電圖’。并由宗門出資,助你覺醒一種頂級血脈。”
坐于符舟中段的楚茗一直在側耳傾聽。
這些大長老說話時,是以法力隔絕靈識,屏蔽周邊的。
不過楚茗手中恰有一枚三品地煞玉符‘天視地聽’。
這算是最沒用的地煞玉符,煉制較為簡單。
雖然相對廉價,比較常見,不過一張‘天視地聽’的價值,依然高達五萬兩魔銀。
楚茗施展此符,就只是為偷聽李長生等人說話。
她聽到李長生要將楚希聲提拔為‘誅天圣傳’,先是神色一松。
此人的天賦,確有修行‘誅天刀’的資格。
楚希聲成為‘誅天圣傳’,就意味著未來此人的修行方向,會向誅天刀偏斜,與她之間的競爭減少。
不過下一瞬,楚茗又怒氣橫生。
無相神宗至今都不給她‘圣傳’的待遇。
還有李長生,居然準備出資給楚希聲煉劍,資助他覺醒一門頂級血脈,卻不肯花錢給她轉換功體。
楚茗倒是不擔心楚希聲會覺醒‘睚眥之血’。
從古至今,所有武修覺醒的神獸血脈只有一種,從無例外。
楚希聲既然有了‘白虎’,就沒可能擁有‘睚眥’。
問題是楚希聲本就天賦驕人,是最頂級的超天柱。
一般似他這樣的情況,已經很難再覺醒一門頂級血脈。
所以宗門這次的‘資助’,勢必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搞不好得花一百萬兩神金。
宗門卻連資助她,轉換功體都不肯,這區別對待未免過于明顯。
楚茗暗暗冷笑,忖道我若不修成睚眥刀也就罷了,可如果修成了這門傳承,鬼才會給你們賣命。
李長生對楚茗的偷聽似全無所覺,他的臉色凝重誠懇:“不過我也有個不情之請,小楚你能否將這顆種子種在無相神山?”
楚希聲其實更想把這顆種子,偷偷埋在京師望安城。
只要等到木劍仙的這具分身完全成熟,那時別說京西楚氏與楚如來,便是當今天子也得忌憚三分。
不過他仔細想了想還是作罷。
木劍仙這具分身的成長需要養護,也需要時間。
真要把種子埋在望安城附近,估計不到一個月就得被錦衣衛砍斷根。
何況李長生也是講究人,這位先說了獎勵,再做請求,顯然是不欲以勢相挾。
當然他如拒絕,這些大長老們也會非常失望就是了。
楚希聲不假思索,就點頭道:“我準備將這顆松子就近栽在我住的天瀾居。”
李長生不由一拍大腿:“善!”
此時其余諸人聞言,面上也浮現出了欣慰的笑容。
木劍仙給的這枚種子,價值更在那九根松枝之上。
如果這棵種子能夠栽在無相神山,楚希聲固然能受益無窮,得益最大的卻是他們無相神宗。
因木劍仙斬斷時序長河導致的天地異變,在時之秘境重歸時序長河的時候,就已逐次平息。
在望安城的皇宮大內,‘政和殿’內,氣氛卻仍是凝冷如冰。
天子坐于皇椅之上,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一枚玉璽。
國師則端坐于九級龍階之下,眼觀鼻,鼻觀心。
幾位老太監與三位錦衣衛都指揮使則半跪于地,他們的面色凝肅,噤若寒蟬。
他們都感覺的到,這位天子的心情很不好。
陛下最終還是選擇在幽州方向退避了。
天子建元帝御極天下三十余年,勵精圖治,功業蓋世,使得大寧國力蒸蒸日上。
這位陛下權遮天下,已經很少遇到不順心的事,也很少有人敢違逆他。
今日天子卻不得不將他的‘九龍神天守’撤出幽州,避讓無相神宗的鋒芒。
可想而知,建元帝現在的心情是何等糟糕。
“楚希聲?”
建元帝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玉璽,語聲悠然:“也就說,這次時之秘境的變故,是與此人有關?楚如來在時之秘境,非但未能將這個無相神宗的‘血睚候選’除去,反倒讓他在秘境中發現了木劍仙留下的劍招,助其脫困登神?”
楚如來恰好應天子之召,從外面狂奔入內。
他聽了此言頓時心神一凜,他提起了官袍下擺,拜服在了殿前:“臣無能,有負天子之望。”
殿中的地衙指揮使則面色凝然的一頓首:“情況大概是如此,至于其中詳情,臣不得而知,還情陛下寬限數日,讓我探查詳情。
陛下!自從十數年前,秦沐歌被迫退出無相神宗之后,無相神宗對朝廷戒備有加,我們地衙布置的暗探,幾乎被他們橫掃一空,很難再獲取什么重要消息。不過有一事可以確定,我們嚴重低估了那位血睚候選。”
建元帝一聲嗤笑:“低估?你們憑什么低估他?無相神宗寧愿為此人開出三枚‘神血通天丹’的天價求取‘天地根’,也不愿花費一點資源在楚茗身上,自然有其緣由——”
建元帝說到這里,又抬目朝楚如來看了過去,他眼里竟無絲毫惱意:“進來吧,此事怨不得你,是錦衣衛與大內直殿監無能所致。”
楚如來這才心神一松,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從殿外走入進來。
殿內的一眾人等,額頂卻冒出了更多的汗珠。
建元帝卻繼續問楚如來:“說說看,楚茗在無相神山怎樣了?她現在情況如何”
“境況不佳!”
楚如來面無表情的回道:“無相神宗對她信任有限,別說是出錢為她轉換功體,便是日常的資源,也沒有任何優遇。那孩子平時過于嬌慣,我很擔心。”
知女莫如父。
他其實不太明白天子為什么要選擇楚茗,自家的兩個嫡子也有著天子血脈,且都天賦超群,為人做事都比楚茗成熟許多。
楚如來只能猜度這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緣由。
“那就花錢給她轉,血睚一事關系甚大,無需吝嗇。”
天子語聲未落,就發現楚如來臉上現出為難之意。
他不由揚了揚眉:“怎么?你們楚家拿不出這筆錢”
楚如來苦笑道:“陛下,我們楚家的情況,您是知道的。前代家主死前隱匿了巨量資財,臣下至今都未能尋到這些資財的下落。如果要給楚茗湊這筆錢,就必須要賣掉我家的藥田,甚至是秘境。”
這就有些不劃算了,這些藥田與秘境,正是他們京西楚氏的底蘊所在,供養著他們一族上下數千位武修。
且這一時間,也賣不上什么好的價錢。
“——此外臣下也很擔憂,我們在茗兒身上投入如此巨大,最終卻一無所獲。”
天子一聲失笑,將手中的玉璽放在了桌上:“也難怪你有此憂,不過此事其實由不得無相神宗,朕自有方法讓她習得完整的血睚傳承。
不過你們楚家拿不出錢倒也是實情,這樣吧,這筆錢就由內庫給你出了,待你們尋得楚鳳歌的那筆錢,再按民間借貸的規矩歸還內庫。”
楚如來神色一喜,無限感激道:“臣謝陛下隆恩!”
他心里則是疑惑萬分,天子能有什么方法讓無相神宗屈從己意,將血睚傳承授予楚茗?
天子卻大袖一擺:“你如真感激朕,就在茗兒的事上多多上心,把事情辦妥了。”
此時他的面色卻陡然一沉,眸光則刀槍劍戟,看著殿內眾人:“言歸正題,木劍仙脫困登神之后,幽州必有大變。你們不妨說說看,朝廷該如何應對?朕又該如何應對?”
此時殿內的氣氛更加凝冷,除國師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
楚如來也同樣眉頭大皺。
他是在趕往皇宮的途中,得知木劍仙脫困登神一事。
楚如來忖道此事何止會導致幽州大變,對整個天下都有極大的影響。
就如東州的鐵旗幫。
楚如來原本已擬好了公文,勒令六扇門與東州按察使司復查司空禪謀反一案。
可如今這份公文,楚如來已發不出去。
即便發出去了也會被東州頂回來。
東州的那些人不會自損前途,更不會冒著得罪無相神宗的風險,為司空禪翻案。
即便是對楚希聲恨入骨髓的六扇門朱雀堂,也會更慎重其事。
他們想要追捕楚希聲,面對的阻力就不僅僅是無相神宗。
此人身后,還站著一位能夠與上古之神燭光陰抗衡的神靈!
朱雀堂該用什么代價將此人拿下?
最麻煩的當然還是北方,這可能導致天子十數年的布局付諸于流水。
木劍仙昔日只是一位超品劍仙,就庇護了太微垣萬余年氣運不衰。
而今祂脫困登神,從此壽元無窮,也再不需受劫數困擾。
祂有著悠久的歲月護持無相神宗傳承不滅。
即便這位登神之后無法再存于凡世,可這么一位能與燭光陰抗衡的神靈,有的是辦法干涉凡世!
試問北方那些心向朝廷的勢力豈能無憂?那些有意背離無相神宗的人也會心生顧慮。
還有北地的諸宗諸派,對無相神宗與朝廷的態度,也勢必會發生變化。
楚如來卻想不出任何應變之法。
這是滔滔大勢,非人力可阻,除非是朝廷也能多一位木劍仙。
此時那跪于臺階下,最年老的那位太監,忽然開口:“陛下,奴才想知道,方才陛下分明有出手阻攔之意,為何突然放棄?木劍仙從時序長河中抽取的永恒之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天規道律?竟讓您主動將‘九龍神天守’一撤再撤,也讓藏于凡世間的那些古代巨神不敢現身阻攔,攖其鋒芒?”
楚如來心神一動。
他對此事也很好奇。
原來天子將‘九龍神天守’撤出幽州,并不僅僅是因顧忌無相神宗。
建元帝聞言,卻是萬分頭疼的揉著額角,語含自嘲:“我怎敢阻攔呢?他的永恒之道是截,截天之道!”
楚如來的面色劇變。
殿內眾人的面色,也再次大變。
這位的永恒之道竟是截天!
是截取之截,截擊之截,截斷之截,阻截之截!
這是世間最強大的天規道律之一,遠古以來借此成道的不過三位。
在他們生前,無不都是神靈中的戰力巔峰。
“陛下!木劍仙登神,確會撬動天下時局,引發大變。”
此時半闔著眼的國師忽然開口,他凝神看著建元帝:“不過現今還有一樁事,也將威脅朝廷安危,陛下不可不查。”
天子若有所思:“你說的可是海族?”
“近日海族不知何故異動頻頻,據地衙錦衣衛稟報,他們屢有高手登岸,探查當地防務與山河地勢。”
國師的語聲沉冷:“日前我的主體前往東海探看,發現了一些不祥之兆,懷疑‘極東冰城’的城主問銖衣會在近日蘇醒。”
“一劍傾城問銖衣?”
天子額角的青筋浮現,隨后又一聲輕笑:“這還真是紛至杳來,請問國師可有言教我?”
此時國師竟一拂袖,生出一股強橫法力,將殿內的所有人都排向了殿堂之外。
這法力異常霸道,不遜武修罡力。
不過楚如來修為強達二品,足可與之抗衡。
他卻心念一動,任由這法力將自己送入殿堂之外。
直到眾人都離去,國師才神色凝然道:“如今唯有一策,可以化解南北危局,助陛下得償所愿。”
他語聲鏗鏘,一字一頓道:“陛下不妨考慮,提前催發北地魔劫。”
這一瞬,皇宮上空天打雷劈,無數的狂雷從云空中蜿蜒而下,發出了一陣陣轟鳴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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