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希聲在平臺中央站定之際,發現這株血松樹正在「卡卡」作響。
不但樹木內部一條條的脈絡指向自己,楚希聲的神念,還被動的與那一條條枝椏,與血楓松的龐大根系連接在一起。
他仿佛成了這棵血松巨樹的心臟,或是大腦。
那些根系,樹枝則化為了自己的手臂,可以隨著他的意念而動。
楚希聲的心中明悟,木劍仙的神意正在極力與燭光陰對抗,他已無力指揮自己的身體,只能借助他施展這招「九天時輪」。
那么這招劍法到底是什么作用?
楚希聲凝神看了一眼外面的混沌氣霧,又望了望自己手中提著的刀。
他的靈念迸發,沒有動用血元點,就將九天時輪的最后一點殘缺都補完。
楚希聲知道這劍,是用來做什么了。
他的童孔微揚,眼中現出詫異之色。
——這不僅僅是木劍仙脫困之劍,還是他的證道之劍!
楚希聲的意念已感應到這位木劍仙的根系延展往下,最深處竟是燭光陰的古神之軀。
那尾端的眾多木須根系,都深深扎入到了燭光陰的血肉當中。
這株血松巨樹,雖然被封印困頓于秘境當中,境況不堪,樹干的內部,也被燭光陰的力量腐蝕到千瘡百孔;不過它同時也在持續吸取著燭光陰的血液與力量,將這位古代巨神牢牢的捆在了秘境深處!
而燭光陰的血液與力量,正是施展這式劍招的基礎。
楚希聲沒有再做任何遲疑。
他只是練一式劍招而已,對于木劍仙來說,卻至關重要,能助他攀升到更高境界。
楚希聲開始在平臺上舞動起了刀光。
這「九天時輪」本來是要用九只手同時施展,楚希聲沒有九只手,就以刀速彌補不足。
幸在這劍招很慢,對速度沒有任何要求,楚希聲能勉力應付。
而此時整株巨樹,都在隨著他的刀而舞動。
一道道浩大劍罡從樹梢的末端激發出來,排卷向四面八方,竟在頃刻間將周圍的時序虛空,都切割到支離破碎。
周圍的混沌氣霧,也被排卷一空,氣霧的深處,則傳出雷一樣的震吼。
「松延年,你敢!」
那聲音用的是上古時的語言,楚希聲其實不太聽得懂,不過他本能的就明白了。
那是燭光陰——
木劍仙沒有回應,他的木須根系繼續伸展,扎入到了燭光陰體內的更深處。
楚希聲感應到松延年正在進一步抽取燭光陰的氣血神力,不過燭光陰的光陰之力,也在進一步腐蝕這株血松樹的主干,讓它腐朽,衰亡。
在樹梢的頂部,這次燃燒起了銀白色的火焰,仿佛燭火。
楚希聲的劍招最初還是很快的。
不過當他施展到三分之一的時候,卻是想快都快不起來。
他就仿佛在泥潭里面用劍,每一個動作都滯礙無比,需破開無窮無盡的阻礙。
更有一股股龐大的力量遙空牽扯著他的四肢。
這不僅僅是燭光陰的力量,還有諸天之上,一些神明的偉力,在試圖阻止。
他們想要讓他的動作變形,失衡,甚至走偏。
所以哪怕一個簡單的斬擊,楚希聲都需用兩三個呼吸的時間才能完成。
幸在劍招的關鍵,是招中蘊藏的玄意,是天規,是道律。
只要劍招的的玄意沒斷,劍招就沒斷。
楚希聲的神色凝重,死死的控制自己的肢體與肌肉。
他知道成敗的關鍵,就在于時間。
雙方誰能更快一步,就能勝出——
所以這套劍招,絕不能有任何失誤,必須一次性完成不可!
楚希聲已經有點后悔。
后悔自己的托大,他其實該用劍的。
武修不拘泥于武器的形制,以刀代劍,原本沒什么不妥。
不過今日放在此處,那一點微小的差異可給他帶來大量的困難。
隨著劍招的推動,楚希聲的血肉正在一片片炸開,支離破碎,甚至崩解。
此時不僅僅是一股股神力從虛空降臨,阻止著他的劍招,楚希聲也需要應對時序之力的反噬。
楚希聲的「神之殤」早已響應,「葬天之舞」也隨后發動。
斬神之力與葬天神焰化成一絲絲黑焰,幫助他抵御那天上地下壓過來的浩大神力。
楚希聲上方的神恩之印,也發生了變化。
太初玄女的神印沒有動靜,黎貪與葬天的神恩之印,卻在散發著強光。
那一絲絲血紅色的魔神之力垂下,使得楚希聲身上的黑火越燒越旺。
于此同時,在秘境之外的入口,那座粗獷古樸的石塔旁。
坐鎮在此的戰堂大長老傲國心有所感,抬頭看向了上空。
這附近整片地域的時序之力都被擾亂了,那天空也變成了陰陽二色,仿佛被分割成了兩半。
傲國的眼神凝重:「所有二品以下,全數退出三百里外,不!一千里,越快越好!」
此時周圍一應人等聞言之后,都毫不猶豫,紛紛后退。
他們展動身法,全速往遠處飛遁。
即便是「玄冥派」,「絕壁劍派」與「永寒宮」的幾位長老也不例外。
此處發生的天象,本就讓他們心驚膽戰,忌憚之極。
清虛子背負著手,試圖洞照秘境深處,不過卻被一重重的時序之力阻隔,不能得逞。
「木劍仙究竟意欲何為,這一式劍招可不僅僅只是為脫困啊!」
他雖然遠在數千里外,時之秘境的入口,卻時刻都與無相神山保持聯絡。
「我不知道,這似乎是想要斬裂時序長河?此舉或可重創燭光陰,延緩神劫,不對——」
傲國的童孔怒張,眼現出驚季之色:「這分明是要斬斷時序,照見永恒!他這要從過去未來現在,取一條天規道律,作為他的永恒之基!」
超品之上,就是「永恒」!
絕大多數的諸天神靈,就是這等境界。
清虛子聞言一愣。
他是聰明絕頂之人,此時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都說木劍仙性情平和恬澹,與世無爭,甚至有些遲鈍木訥。現在看來,大謬不然吶。」
這位木劍仙將時之秘境從時序長河中強行拖出,只怕就是為借燭光陰之力成道。
「大道爭鋒,爭那一線生機。他性情再怎么平和,也不能不去爭,否則早該毀于道劫。」
傲國對于木劍仙還存活于世的消息,其實挺意外的。
木劍仙如果昔年不入超品,只在一品階位,那么以他的木靈之身,再活十數萬年都不是問題。
踏入超品之后才是麻煩,需得應對劫數。
歷代以來的超品,每隔五百年左右,都會面臨一次大劫。
這些劫數的形式不盡相同,撐過去就能繼續活,撐不過去,那就塵歸塵,土歸土。
據說這劫數的強度,還會持續疊加,超品武修每多五百壽元,劫數就會更強數分。
他將雙手背負于后:「如今就看這位的謀算,能不能成 了。這位已懷著決死之意,要么成道,要么就拖著燭光陰同歸于盡。」
「由此可見,這位木劍仙確實宅心仁厚。」
清虛子一聲嘆息。
松延年將時之秘境與重傷的「燭光陰」從時序長河中拖出來,就已想好了該怎么解決未來「燭光陰」的神劫。
時之秘境的落點,也恰是絕壁山脈這生靈絕跡之地,可以確保整個過程不傷及凡人。
換成其他人,哪怕是人族武修,許多都不會在乎凡人們的性命。
他們都是怎么方便怎么來——
「希望他能一切順利。」
清虛子的語聲誠摯。
——站在他們人族一方的神靈,實在太少太少。
就在此時,立于遠處一位穿著青色道袍,面色火紅的中年女子,落在二人前方。
那是神荒不老城的大長老「荒紅炎」,一位修為二品下的強大武修,她的眉毛微蹙:「二位道友,請問這秘境之中,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們無相神宗,到底意欲何為?」
旁邊身屬北天門的一位大長老,也側目看了過去。
清虛子眨了眨眼,隨后回以一笑:「荒道友勿憂,此事關系我宗機密,不便于外人道,道友要知究竟,且看著便是。」
他豈會傻乎乎的將因由告知?
萬一神荒不老城的那幾位起了歹心,多少還是有一點麻煩的。
荒紅炎聞言卻頗覺不滿:「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無相神宗遮遮掩掩,藏頭露尾,非是對待盟友之道。」
傲國卻眼含諷刺,哂然一笑:「事關我宗興衰,荒道友還是不要多問了!」
他語氣冷硬,心中不屑。
無相神宗不是不知神荒不老城在暗里的那些勾當,只是懶得在意而已。
只要神荒不老城看守的那段絕壁長城沒有失陷,大節不虧,無相神宗暫時還能容忍。
至于盟友?
只要無相宗還屹立于世,還是一品神宗,神荒不老城就永遠是無相神宗的忠實盟友。
荒紅炎的面色微變,知道再問不出什么。
她擰著眉頭,看向了那粗獷古樸的高大石塔。
荒紅炎本能的感覺到,這秘境里面發生的事,可能極端不利于他們神荒不老城。
此時天上地下,無數大能者都已經感應到北方的異變,他們或是使用高明法術,或是升空至數萬丈的高天之上。
他們無一例外,在驚疑不定的遙空往北面幽州窺望。
「時之秘境?那邊到底發生了何事?」
「有人在擾動時序,是那位上古之神燭光陰?不過這位引發的神劫,該當在一萬七千年后到來。」
「好強的劍意,這絕非燭光陰!」
「這次秘境開啟,究竟發生了什么變故?」
此時距離秘境八千里外的一座荒山之上,一位穿著星辰道袍的青年道人,也正眉心深鎖,遙空看著時之秘境。
他二十余歲年紀,面目陽剛俊朗。不過太陽穴處卻插著一把細小如竹簽的劍。
這劍長約一尺半,從道人的左邊太陽穴插入,又從右邊刺出。
此時如有任何一位熟悉天榜的人物在此,都會認出這位正是當今天榜高人——天榜第三十六位「星辰大法師」羅漢宗!
這位的眸中滿含疑惑。
自己不過是受人之托,送了一些年輕輩的武修進去,怎么就引發了這么大的動靜?
不至于啊!
此時羅漢宗已感應到身后,一個他無比熟悉,氣息詭異莫測的存在到來。
羅漢宗揚了揚眉:「
我想知道,那里面到底發生了何事?」
「你不該猜到了么?」
最初回應羅漢宗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清脆如鈴,可僅僅數字之后,就又變化為男子:「有人在以無上劍道切斷時序,完成諸天秘儀,借此成道,見證永恒——」
「我當然知道!」
羅漢宗略含煩躁的打斷:「我想問的,里面到底是誰?總不會是燭光陰?」
「我看這劍勢,應該是消失了兩萬年的木劍仙,松延年!」
那男女交相混雜的聲音同樣含著疑惑:「不過我也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斬出這一劍?燭光陰他是死人么?就任由松延年施展出這一招無上之劍?」
他隨后語中一頓:「對了,我們的那位主顧聯系我,愿與你做一筆生意。她想讓你進入秘境,破壞松延年的諸天秘儀,她可以給你提供一枚延壽二百年的神藥!」
羅漢宗卻是一聲冷笑,毫不猶豫的一拂袖,直接往南面方向飛去。
「不干!你讓她快點結賬,把該給的報酬給我。」
那男女交相混雜的聲音頗為意外:「這就奇了,你一向見錢眼開!只要價格合適,無論什么缺德生意都肯做,這次怎么就拒絕了?」
羅漢宗懶得答言。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賺錢是為續命,是為問道。
不過松延年的這份錢,卻賺不得。
木劍仙庇護人世萬余年,曾擊退三次神劫,六次巨靈之災。
如非是這位,后世未必還有他羅漢宗。
何況——
羅漢宗側過頭,把目光看向了無相神山方向。
那邊正有一道宏大的赤金色劍氣,直沖三萬丈高空,蟠天際地。
哪怕是遠隔數千里,都遙空可見。
而所有能觀望到這股劍意之人,都能感覺到那含著「誅滅」偉力的劍意。
這股劍意,在誅滅著他們心靈當中不該有的妄念。
那是李長生——
天下間的一品神宗之主都不入天榜。
這是因他們戰力都在超品之列。
不過這位如果拋開那鎮宗法器「神妄劍」與「無相神印」,其戰力也足以進入天榜前三!
那位正以劍意威懾天下。
此時此刻,敢入幽州境內者,誅!
京師望安城,那氣象森嚴,金碧輝映的皇城之中,響起了九聲鐘鳴。
一位穿著「緙絲十二章袞龍袍」的皇者,踱步到了大殿之外,遙望遠方。
他立于九十九級漢白玉石階之上,身姿昂藏偉岸,膚如古銅,五官輪廓分明,仿佛刀刻,眸光灼灼,似在睥睨天下,俯視萬生。
在這位身后,則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他們軀體匍匐,將額頭緊貼在地面,大氣都敢出一口。
皇者定定入神,注目了北方良久,直到前方數位年老太監與三名錦衣衛都指揮使匆匆趕至,這才移開視線。
「這北方氣象如此宏大,時序之河脈動不休,我還能感知那邊兩股無上劍意,你們可知幽州發生了何事?」
「吾等暫時不知究竟!」
那些年老太監的其中一位滿臉冷汗的開口:「只知是與北方的「時之秘境」有關。今日事發倉促,事前也沒有任何預兆,所以幽州那邊還未能將消息傳遞回來。」
皇者不由一聲輕哼,似含不滿:「那么鐵山秦氏怎么說?」
「沒有消息。」那太監眉頭大皺:「就在剛才,無相神宗大長老燕歸來,以一口戰刀封鎖鐵山周邊一千里。鐵山秦氏的幾位族老似乎無可奈何 ,任何消息都無法傳出。威遠侯,安北大將軍秦勝則遠在絕州之北,一時無法聯系。」
「燕歸來?」
皇者呢喃著說道,隨后一聲慨嘆:「無相神宗氣運何其昌盛?萬魔窟扯進一個素封刀,卻又出了一個燕歸來。」
他隨后目光一凝,看著臺階下跪著的幾人:「我要你們何用?」
皇者的語聲很輕,卻如炸雷般在幾位太監與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耳旁震響,使得他們的耳膜震裂留下絲絲血痕。
不過就在此時,一個人形虛影驀然在皇者面前顯化。
這是一位一品術修的分神化體,卻在此處的皇威壓迫下形影不定,魂力飄搖。
旁人只能看出這位穿著一身太極八卦緋紅赤金袍,卻無法辨識他的面目。
「陛下無需為難他們,北地之變確系突發,已超出他們能力之外。」
皇者神色微動,看著這飄搖不定的魂影:「國師可知幽州異變之因?」
「先請陛下恕我魂身前來的不敬之罪。」
那魂影先是俯首一拜:「北方之事,是有大神通者意圖以無上劍道切割時序,見證永恒。」
他語中含著無限感慨:「這等壯舉,已經數千年沒有過。沒想到臣下有生之年,還能見證此等強奪天條的諸天秘儀。」
皇者卻雙拳一握,眉頭大皺:「你說的大神通者是誰?與無相神宗有關?」
「那是兩萬年前的絕頂人物木劍仙,松延年!」國師語聲平靜的開口:「此事顯然與無相神宗關系重大,他們至不濟,也有為木劍仙護法之德。」
皇者的眸光閃爍,似在權衡凝思。身后則顯化出九條虛幻金龍,在輝煌云氣中,翻滾不休。
數息之后,皇者再次看向了國師:「國師可有言教我?」
那國師苦笑道:「請陛下恕罪,陛下如果坐視不理,此事于我人族氣運,于我大寧國祚有益,卻不利于陛下本人;如果您準備阻撓,則大寧國祚至少要折損三十年,鑒于赤龍已亡,我們剩下的時間肯定不夠,且必定會引發與無相神宗的曠世大戰。所以臣下無言可教,全由陛下自擇。」
皇者沒有怪罪之意,他再次抬頭看向北方,面色一時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