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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火樹銀花不夜天

  哪怕郭桓桉已經過去八年時間,老朱每當想起來依然心有余季。

  老朱第一次感到恐懼,感覺自己要被架空了。

  誰能想到郭桓一介戶部尚書,竟然能拉著整個朝堂下水。而且,牽扯了十二個布政使,上上下下大小官吏一萬多人。

  朱允熥趴在床上,靜靜地聽著皇爺爺講述當年的驚心動魄,對于皇爺爺又有了全新的認知。

  他以前跟其他人一樣,單純地以為皇爺爺無情。哪怕不是殘忍嗜殺,但也絕對稱得上是冷血。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又哭又笑,又滿臉的悔恨和后怕的老頭,他心里漸漸有些明悟了。

  皇爺爺確實嗜殺,但不是天生嗜殺,而是被逼得不得不殺。

  白天的時候,自己被人誣陷,將農具換成了兵器鎧甲,自己還氣憤的想殺人呢,更何況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皇爺爺!

  “皇爺爺,孫兒懂了!”

  老朱愛憐地撫摸著孫兒的腦袋,笑呵呵的道。

  “懂了就好!”

  “咱跟你說,皇帝就是要跟臣子斗,你但凡湖涂點,底下的人就敢往死里湖弄你。你若是精明點,雖不能避免被臣子湖弄,但他們想湖弄你,總得多動點腦子才行!”

  “嗯嗯!”

  “孫兒記住了!”

  朱允熥挨過這么多次打,唯有這次覺得值回票價了,讓他對于朝堂,以及大明的官場有了全新的認知。

  “皇爺爺,您知道他們是如何辦到的嗎?”

  老朱聞言嘿嘿一笑道。

  “大致能猜到!”

  “怎么,你想讓咱替你出氣?”

  朱允熥聞言搖搖頭道。

  “不用!”

  “兵部的事情孫兒自己解決,您也不用告訴我他們是怎么做的,孫兒自己想辦法調查!”

  老朱見大孫這樣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

  “那你就自己查吧!”

  “另外,錦衣衛的人得用起來,不能讓他們整天游手好閑的。”

  “哦…”

  朱允熥對于錦衣衛一直有所警惕,不太敢動用他們,生怕他們干出天怒人怨之事。

  不過,在這件事情發生后,他徹底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是要有一支情報組織。

  “好吧!”

  “孫兒一會兒叫二虎過來問問!”

  老朱聞言搖了搖頭道。

  “二虎不行!”

  “二虎這人忠心是有的,但辦事不夠狠辣,遠不如蔣瓛干脆。”

  “你應該重用蔣瓛,給蔣瓛個表忠心的機會。同時培養常森,讓常森隨時有能取代蔣瓛的能力。”

  “如果蔣瓛有價值,你就放任蔣瓛跟常森斗,哪怕蔣瓛欺負常森,給常森氣受你也不能幫忙。”

  “反之,如果蔣瓛失去了使用價值,那你就可以召見常森,只要跟他敘敘舊,喊他一聲三舅,他就能死心塌地的為你賣命!”

  朱允熥聽得臉都綠了,期期艾艾的道。

  “皇爺爺,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陰險…”

  老朱見大孫竟然說自己陰險,當即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對著逆孫的屁股一拍。

  “放肆!”

  “咱教你帝王心術呢,你竟然敢罵咱!”

  朱允熥打開心結,立馬感覺到痛了。就是老朱不拍他屁股,他都覺得屁股上跟著火似的。現在被老朱這么一拍,疼得他“嗷”的一聲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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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老朱聽到大孫的哀嚎聲,沒有絲毫心疼,反而放聲大笑起來。

  隔壁牢房。

  朱值和朱權昏昏沉沉間,聽到父皇那如同貓頭鷹一般的笑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十五哥,父皇也太狠了,大侄子白天都挨了六十板子了,屁股都被打爛了,父皇竟然還不放過,追到天牢里邊打!”

  朱值聞言“噓”了一聲道。

  “小點聲!”

  “別讓父皇聽見,父皇可是個小心眼,聽到咱倆說話,保不齊跑過來再揍咱倆一頓!”

  朱權聞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十五哥,這次咱倆好像虧了!”

  “只為了三千兩銀子,又是挨板子,又是蹲大牢的,出去后得找大侄子說道說道,這次不給咱們加錢,咱們以后不替他出頭了!”

  朱值聞言思索了下道。

  “嗯!”

  “你說得有道理,咱們也不訛他,讓他以后便宜點賣咱們武器鎧甲就行!”

  朱權聞言面露不可置信道。

  “十五哥!”

  “大侄子這次被他皇爺爺修理得這么慘,大侄子以后都不敢私自販賣武器鎧甲了吧?”

  朱值恨鐵不成鋼的錘了朱權一拳道。

  “你是不是傻!”

  “父皇都多大歲數了,再活能活幾年?”

  “等將來咱倆就藩的時候,大明早就換了大侄子當皇帝了。到時候咱們倆找他多要點兵器,他好意思不給嗎!”

  朱權聞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還是十五哥想得遠,我竟然沒想到這一層…”

  在朱值和朱權的隔壁,兩個錦衣衛的書吏,聽到兩個“逆王”的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咋記錄了。

  這要是如實記錄在桉,被皇帝陛下看到,該不會把遼王和寧王給宰了祭天吧?

  在老朱跟大孫傳授帝王心術之時,兵部武選司郎中史來恭家里也是一副熱鬧的景象。

  兵部尚書茹瑺親自帶隊,帶著兵部的幾個侍郎和司郎中前來探望。

  不管咋說,史來恭都是為了他們兵部挨打的,是他們兵部的大功臣。

  “史郎中,你就安生在家養病,兵部的差事不用擔心,老夫暫時讓別人先替你一段時間…”

  本來史來恭還挺高興的,覺得茹瑺能親自過來,也算是給足了自己面子。

  然而,聽了最后一句話,氣得他差點一口唾沫吐著老東西臉上!

  自己不過是被兩位王爺打了兩拳,咋就不能上班,不能工作了!

  “尚書大人,卑職身體沒有大恙,明天就能正常當值…”

  “唉!”

  “本官說讓你休息你就休息,哪來這么多廢話!”

  “你現在臉上還掛著彩呢,本官在朝堂之上,當著陛下的面說你被打得都下不來床了。你明天就活蹦亂跳地當值,豈不是讓本官難做?”

  兵部侍郎許廉和邵永祥聞言也趕忙幫腔。

  “史郎中,你就安心養病,兵部的事情就交給其他同僚吧!”

  “部堂大人也是一番好心,你可要領這個情喲!”

  史來恭躺在床上都快罵人了。

  武選司可是正經的肥差呀!

  雖說大部分要拿出去分給兵部同僚,但自己還是能剩不少的。

  現在他們趁著自己“病”,就要奪自己的權!

  可以預見,就算以后自己好了,也撈不到這么好的差事了!

  茹瑺從史來恭家出來,單獨留下許廉問道。

  “該處理的人處理妥當了?”

  “全都妥當了!”

  茹瑺點點頭,隨即背著手離去。

  這次誣陷皇太孫,可謂是兵行險著。但只要處理干凈首尾,就是皇帝也拿他們沒轍。

  更何況,馬車上的兵器、鎧甲,可都是皇太孫負責的水力作坊里出來的高級貨,就是皇太孫想抵賴都不成。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就只能一條道地支持別人了。

  否則,將來皇太孫登基,第一個砍了自己!

  只是支持誰呢?

  朱允炆還是朱棣?

  秦王朱樉直接被他略過了,這人風評太差,在朝堂上這關就過不了。

  晉王朱棡也不好,太感情用事了,一旦得知自己誣陷過皇太孫,必然要對自己秋后算賬。

  茹瑺想到這里,心里就是一陣嘆息。

  如果不是皇太孫太能折騰,什么都不想給別人留,他也不想跟皇太孫作對啊。

  兵部都吃了軍械的油水多少年了,哪怕老皇帝都不管,他竟然想從中插一杠子,換成誰當兵部尚書都不能容他!

  在茹瑺領著眾人離去后,躺在床上的史來恭當即從床上爬起來,來到桌前攤開紙寫了一封信。

  史來恭在寫完信件后,命人將家中的車夫叫來。

  “這封信送到你家主人手上!”

  “要快!”

  “是!”

  史來恭打發走了車夫,冷冷地看向窗外。

  雖說他只是個小小的郎中,但也是有后臺的!

  朱允熥被下獄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哪怕是西安城的秦王府,也在兩天后就知道了這件事。

  朱樉聽說大侄子被關進錦衣衛大牢,開心地連吃了三碗飯,還打開了一壇二十年陳釀用來慶祝。

  相對于朱樉的內斂,朱橚就豪放多了。

  開封府當天夜里火樹銀花不夜天,周王夜宴舞翩遷。

  朱棣在得到這個消息后卻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老爺子的障眼法罷了,只是想削弱朱允熥的存在感,讓他不至于太過招搖顯眼。

  “姚上師,孤這次又折損一名干將!”

  姚廣孝接過朱棣遞過來的信,看罷后嘆了口氣道。

  “武選司郎中雖不算什么高官,但位卑而權重,這次折損對殿下確實損失甚大!”

  “好在咱們在京中還有布置,兵部還有咱們幾個棋子!”

  姚廣孝說完這番話,突然想到一事。

  “殿下,何不讓王妃給娘家寫封信…”

  朱棣聞言搖了搖頭道。

  “不麻煩了!”

  “孤那個大舅哥可是個忠君愛國的義士,絕不會跟孤這樣的逆王攪和在一起的。”

  “倒是徐增壽還不錯,一直跟孤很是親近。”

  “只是不知為何,這小子被老爺子從宮里攆出去了,當了個破工人子弟學堂的指揮使!”

  “現在整天傻呵呵地幫朱允熥那孫子練兵,已經跟孤有點疏遠了…”

  姚廣孝聽到這話也是一陣頭疼。

  他雖然自詡智計百出,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燕王手里的牌確實太少了,讓他空有一身屠龍計,卻沒有施展的良機。

  姚廣孝想了好一陣,突然眼前一亮。

  “殿下,眼下倒是有個好機會。”

  “經此一事,兵部尚書算是徹底惡了陛下,更惡了朱允熥。您只要朝他拋出橄欖枝,此人必定誓死追隨!”

  “與此同時,朱允炆、秦王、周王那邊也可以利用。”

  “他們比殿下還急,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他們是最希望朱允熥死之人!”

  “我們不如從中擇取一人支持,不管將來是秦王、還是朱允炆當了皇帝,都比朱允熥好對付得多!”

  朱棣聽到這話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道。

  “周王就算了!”

  “孤與周王一奶同胞,還是別讓他卷入其中了。”

  鐘山明東陵,懿文太子墓。

  雖說朱允炆在鐘山之上結廬守孝,但對于京中發生之事依然時常關注著。

  在得知朱允熥犯了大錯,惹惱了皇爺爺后,朱允炆偷偷地喝了半壇子酒。

  經過這幾個月的清苦生活,他整個人顯得沉穩了許多,已經不像以前那般浮躁了。

  而且,自從他搬到山上,跟表姐的聯系更加方便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般藏著掖著。

  朱允炆喝到微醺之際,只見人影一閃,空蕩蕩的享殿之中就突然多了個人影。

  他都不用去看就知道此人是誰。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表弟,你這邊有錦衣衛的眼線,你這般喝酒一定會被人察知的。”

  朱允炆無所謂的笑笑道。

  “皇爺爺就算知道,也不會怪罪我!”

  “孤能守得住這里的清苦,已經讓皇爺爺對孤刮目相看了。”

  “現在孤只等你們的好消息,只要你們替孤除了朱允熥,孤自然能重新獲得皇爺爺的喜愛!”

  韓玉裳聞言自信滿滿地笑道。

  “表弟放心,表姐這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算不能將其刺殺,也能讓其失去圣寵!”

  “哦?”

  朱允炆聽到這話,睜開惺忪的睡眼,頗為不屑地看了眼韓玉裳。

  他這段時間呆在東陵,認真的思考了下自己這一年多的得失,非常清楚自己跟朱允熥的差距。

  皇爺爺喜歡朱允熥是有理由的,朱允熥比他更自信,更聰明,更勇敢。

  如果換成他是皇爺爺,也會喜歡朱允熥那樣的好圣孫。

  因此,他對于韓玉裳所說的話并不以為然。

  想要讓皇爺爺對朱允熥失望?

  難如登天!

  韓玉裳自然看出朱允炆的不信,但她也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

  “表弟,你看看這個!”

  “這可是明王為你親自謀劃的!”

  朱允炆聽到“明王”兩字,本能地生出反感。

  不管怎么說,他身體都流著朱家的血脈,對于白蓮教的叛逆頭子,有著天然的反感情緒。

  但他依然伸手接過了信紙,并且認真地看了起來。

  雖說他不喜歡“明王”這個稱號,但對于明王本人還是很感興趣的。

  此人能在皇爺爺的追捕下逃亡這么多年,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朱允炆懷著這樣的心情看向信件,只看了一眼就醉意全消,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信上的內容很短,只有寥寥數語。

  朱允熥開辦供銷社,謀奪民財,強買強賣,已然在很多地方激起民變!

  朱允熥假借修路之名,拆毀無數民房,致使京師至大同一線數萬名百姓流離失所…

  朱允熥強推鄉間醫館,驅使男人進入產房,引發上元縣百姓暴動…

  朱允熥開辦市舶司,已經引發了江南海商的眾怒,他們正在密謀對付朱允熥,并將其從皇太孫之位上拉下來。

  朱允炆看罷,滿臉地不敢置信。

  然而,他所驚訝的卻不是朱允熥引起了眾怒,而是驚訝于朱允熥的本事。

  原來在自己守孝的這段時間里,朱允熥已經干了這么多事!

  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哪來這么多人才可用?

  還有,江南海商是什么東西,大明不是禁海多年,不允許民間百姓跟番商貿易嗎?

  “表姐,這上邊的內容…”

  韓玉裳聞言澹然一笑道。

  “這上邊都是明王殿下親自為您搜羅的信息,只是讓你看看,并不是讓你去告狀。”

  “不讓孤,難道…”

  “不錯,我們白蓮教在朝中也是有人的,自然有途徑將這些消息遞到朱元章面前!”

  “只是現在這些事證據還不是很充分,朱允熥所犯的錯也不是很大。因此,我們這才隱忍不發,一直靜靜地等待時機。”

  朱允炆聞言再次面露疑惑。

  “孤該如何做,才能配得上表姐的這份幫助?”

  “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只要在特定的時間進宮,向你皇爺爺表達孝敬之心即可!”

  朱允炆聽到這話,臉上終于露出感激之色。

  雖說他一直跟韓玉裳暗中密謀,但一直對白蓮教抱有警惕之心。

  直至聽到剛剛那番話,他才知道對方是真心實意地幫自己,并不是要謀奪自家的江山!

  “多謝表姐!”

  “孤將來若是當了大明的皇帝,定然定白蓮教為國教,封你為公主,封明王為護國大法師!”

  “不過,你們最好給白蓮教改個名字。”

  “要不然,就算孤不在意,孤的那些王叔們也會反對…”

  韓玉裳聞言微微笑道。

  “這都是后話,待我們幫你成為大明皇帝之后再說!”

  牢房里,老朱在給大孫上了一堂帝王心術的課后,看到牢房內的環境太差,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大孫,要不咱們搬回宮住吧…”

  朱允熥聞言也有些心動,只是一想到隔壁還關著兩只呢,他心里就有點不忍。

  “皇爺爺,十五叔和十七叔也一起回宮嗎?”

  老朱聽到這話當場罵道。

  “那兩個混賬回去干嘛,生生地把咱給氣死嗎?”

  “讓他們倆在這兒呆著吧,省著出去丟人現眼!”

  朱允熥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要是他們倆不走,那孫兒也不能走。”

  “兩位王叔咋說也是因為我的事情進來的,哪有把我放出去,把他倆關在這里的道理。”

  老朱見大孫這樣說也不強求,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好。既能讓大孫吃點苦頭,長點記性,也能讓那兩個混賬感念大孫的恩情,以后死心塌地地給他辦事。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好生在這兒趴著吧。咱已經讓郝文杰守在北鎮撫司了,你若是有啥需要就讓他過來即可!”

  “好!”

  “多謝皇爺爺了!”

  老朱說到這兒本來都想走了,可一想到逆孫瞞著他干的那些事,又一屁股坐下去,對著他的屁股一頓拍。

  “咱差點忘了,你給咱解釋解釋,你賣給你二叔和五叔的鐵片是咋回事!”

  “你別當咱啥也不知道,你雖說沒敢明目張膽地賣鎧甲,但鐵片可是賣了不少!”

  “還有鐵絲,牛皮等物!”

  “都是命人走水路,偷偷賣出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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