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大河從青州北部的平原郡穿過,然后奔騰流入渤海之中。
劉備軍團在大河北岸迅速的擊潰了幾支殘軍后就徑直渡河向南,在大河南部是青州極其重要的兩個郡國。
樂安王國和濟南王國。
在后漢一朝減省王國的大趨勢下,青州卻是一個例外,青州中王國、公國、侯國,占據了整個青州大部分的土地。
除了大河南岸的兩個王國之外,還有膠東王國、北海王國、濟北王國、濟東王國這些王國,還有齊公國、呂侯國這些公侯國。
英侯國雖然主要在兗州活動,但行政區劃同樣在青州之中,而且還是泗水支流的咽喉要地。
劉備軍雖然是典型的流浪軍團,但實力頗為不凡。
當初他在涿郡時就有本地的豪商張世平、蘇雙因為敬佩他而資助給他財貨。
在他和公孫瓚分別之后,劉備從涿郡離開后,這兩位大商人又資助了他一大筆金銀馬匹。
在進入濟南王國的國都時,麾下的兵馬已經到達了三千余人,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從幽州一路而來招募的擅長騎射的健兒。
武將方面有關羽、張飛、趙云三人,劉備自己的武力同樣很強,而且萬人以下的戰斗,劉備的嗅覺極其敏銳,總是能做出最恰當的反應。
文臣方面有簡雍,頗有才華,是現在劉備唯一的謀臣。
在經過涿郡時,劉備還救下了自己的同宗劉琰,這可是名士。
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名士的作用本就不在這里。劉琰能通過自己的交際圈以及吹噓能力,為劉備帶來許多隱形的價值,劉備很是重要自己的這位同宗。
相比較武將方面的富裕,劉備自己也知道自己文臣方面實在是過于寒酸,但沒辦法,他是寒門出身,還是邊郡武人,又沒有自己的基本盤,這三重原因導致他無人可用。
他之所以孜孜不倦的想要入主青徐,就是為了獲得這兩地士族的支持,不僅僅是獲得謀主那么簡單,主要是得到大批中低層的官吏,能夠讓自己的勢力徹底穩定下來。
如今天下七成的識字之人都是士族出身,三成則是寒門,至于庶民自然也有識字的,比如李儒,但在概率學上,就是零!
進入濟南王國后,劉備便再次開始招兵買馬。
這并不是真的要招兵,而是作出一種姿態,告訴濟南國的士族豪強,我劉備來這里了。
你們是要合作,還是要對抗?
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籍籍無名的嘍啰,即便沒有占據一整個青徐的威望,但是做一郡太守或者國相總是沒問題的。
畢竟經過與張角的大戰,劉玄德的名聲在中原之地有所流傳,更不要說那些消息靈通的士族人家。
若是就連這個面子都不給劉備,那就是一種赤裸裸的羞辱。
青州士族不如河北、汝潁、三河等地繁盛,但是齊地自管仲起就重商,這里又是溝通南北的關鍵所在,走南往北,頗治產業,大豪商極多。
這些豪商還是很懂事的,劉備剛剛進入濟南國中,就有本地的商人邀請他前往參與飲宴。
劉備軍中。
幾人坐在賬中,面前則放著請帖,眼中都帶著火熱的色彩,劉備慨然嘆道:“這么多年了,終于有了這種待遇。
九死一生之中,求得如此,真是艱難啊!”眾人臉上都與有榮焉,什么待遇?
能夠憑借聲望行走天下的待遇,洛氏子就不多說了,懂的都懂,若是現在有洛氏子來訪,劉備立刻就要倒履相迎。
比如那袁紹,張角陣前的敗軍之將,董卓口中的喪家之犬,卻能夠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被河北士族迎到冀州,就是他四世三公的家族聲望與天下俊秀袁本初的個人名聲所致。
劉琰笑道:“玄德公是天下豪杰,二將軍、三將軍、趙將軍,都是數遍青史難得一見的勇將,卻盡在您的麾下。
您是頭角崢嶸的蛟龍,一遇風云就要化作真龍。
若是瞧不起您,難道不是那些人自己沒有長遠的眼光嗎?”
有些話關羽這些人不合適說,但是劉琰說出來就顯得很是合適和真誠,劉備笑了笑只擺擺手卻沒有再說什么。
只是指著桌上的請帖道:“云長替為兄坐鎮軍營掌管軍隊,這是我們的存身根基啊。
翼德與子龍隨從護衛,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有你們二人護衛,想必沒人可以阻攔。”
關羽心中火熱,劉備能把自己存身的軍隊交給自己,這是至高的信任,他緊緊抱拳重聲道:“大哥放心,弟一定謹守軍營,絕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張飛聽到劉備讓自己隨身護衛,當即發絲高立,很是激動,趙云同樣如此,他知道自己徹底進入了劉備最內圈之中,甚至已經能夠和他的兩個結義兄弟相提并論。
即便日后再有其他人加入劉備的勢力,也不可能和自己的地位相提并論。
劉備又將目光投向簡雍和劉琰,沉吟了一下說道:“威碩,你是中原名士,便由你隨我前往赴宴,憲和留在軍中與云長一起。”
“喏!”
兩人齊齊作揖道,作下區分之后,關羽和簡雍留在軍營中,劉備帶著張飛三人前往赴宴。
濟南國中沒什么大的士族,這其中所代表的意思是沒有那種天下聞名的士族。
比如潁川的荀氏、陳氏、鐘氏等等,再比如汝南袁氏,這些家族都是出過不止一位三公九卿的士族,甚至袁氏這種四世三公的頂尖士族。
濟南國中沒有這樣的士族,從后漢建立起,一百年來,濟南國士族就始終在州郡之中打轉,甚至有許多根本就不被那些士族圈子認可,依舊以豪強商賈來稱呼他們。
聽起來很是低級,但若是忽視這些人所擁有的力量,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張飛在涿郡中只能算是治有一些微不足道的產業,就連豪強都算不上的屠戶,都能給劉備招來數百鄉勇。
張世平以及蘇雙不過是馬販子,卻能三番兩次支援劉備足以支撐數千人的糧草和戰馬,還能為他招募鄉勇,重振旗鼓,這些商賈的能量之大可見一斑。
此次宴請劉備的主人家姓黃,世代居于濟南王國中。
劉備帶著幾人以及一些士卒來到請帖所寫的莊園之外,立刻就被莊園的豪華所震。
劉備低聲對幾人說道:“不過是個郡國中的土豪,卻有這樣的資產,看來是治家經商有道啊,若是能襄助我軍,定然是巨大的助力。”
莊園門前,一個望著有些年老的管家模樣的老人迎了上來,謙卑的笑道:“可是玄德公當面?”
劉備一看就知道這里黃府的管家,能擔任管家一職的通常都是家主真正的心腹,抱拳道:“正是劉備,老丈尊姓大名啊?”
管家躬身作揖道:“玄德公折煞我了,蒙家主恩賜姓黃,在此恭候玄德公進府,府上筵席已經備齊,還請玄德公隨我前往。”
于是一行人便跟著管家身后走進,進了府中之后,更是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眾人進入主院之中,便見到一個頗為富態的中年人正等待著眾人。
見到管家帶著劉備一行人,最前面的一個人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一看就只覺面容寬厚,有英豪之相。
劉備卻覺得眼前之人似乎帶著一絲的女干猾之相,讓他心中有些不喜。
劉備這個人還是比較看重相貌的,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盡量不因為這些原因導致錯失英才。
兩人熱情的寒暄一番,黃氏家主便將劉備迎入屋中,一看就是經常迎送往來賓客的場所,非常寬大,兩側都是坐席,在坐席之后,有一排排的樂師,場面相當大。
劉備走進一看卻微微皺眉,因為這殿中的人并不多,換句話說,這濟南國中沒來的人有許多。
黃氏家主是個人精,劉備一閃而過的情緒都被他捕捉到了,裝作嘆息說道:“國中雖小,但是盜匪卻眾多。
今日本來宴請了許多家,但大多都以剿匪推辭。”剿匪?
劉備嗤之以鼻,什么剿匪需要這些士族豪強的家主自己上場的?
這些士族豪強都有專屬的武力團體,當年劉備就是涿郡涿縣中負責縣中安保的人,他就不相信在濟南國中沒有這樣的人。
但是一種直覺告訴劉備,事情并沒有眼前這個黃氏家主所說的這么簡單。
簡單的插曲過后,劉備便落座席中,隨著侍女以及樂師舞女輪番上陣,席中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劉備本就好美酒、好華服、喜犬馬,他對美女倒是沒什么特別大的追求,如今這黃氏家主大下血本。
聲色繁華之下讓這幾年一直都頗為辛苦的劉備頓時有些沉迷其中,一杯杯美酒歡飲灌入肚中。
酒過三巡,黃氏家主才舉杯笑道:“玄德公,這濟南國中,有些事還要請您襄助......”
劉備醉醺醺的被張飛扶在馬上,張飛和趙云一左一右的看著他,防止掉下來,一直進入軍營,關羽沒想到竟然會連夜回來,而且劉備還喝醉了,急忙問道:“大哥怎么會喝醉回來呢?”
張飛正要分辯,他感覺大哥喝的不多,不知道怎么就醉了。
然后便見到劉備突然坐起,眼神清明,哪里還有絲毫的醉酒模樣,周圍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心中一緊,都不是傻子,劉備裝醉,那定然是有事發生了。
劉備也不廢話,跳下馬往營帳之中走去,邊走邊說道:“這黃氏不對勁。”
經過劉備的述說,關羽和簡雍才知道,在筵席之上,黃氏家主和劉備之間并沒有達成什么合作的協議,反而是達成了一個剿匪的協議。
黃氏出錢,劉備出兵,一起剿除濟南國以及周圍的盜匪,這黃氏直接給了劉備一份名單。
關羽聞言有些好奇的問道:“大哥,這本來不就是合作之后所應該做的嗎?”
保證士族的安全是與之合作的軍閥的一個固定任務,畢竟這些士族出錢出人如果連自己的家都保護不了,那可真就是笑話了。
關羽出身寒門不明白這些,但是簡雍卻是豪強出身,他對這個太懂了,立刻就說道:“這濟南國中不可能沒有剿匪的。
若真是如此,那這城池早就被攻破,這些豪族都是尸體了。
怎么可能還需要主公去剿匪呢?”
青州的主要盜匪都在臨淄那個方向,那里是青州最富裕的區域,青州北部的盜匪不算是很多。
這下關羽和張飛都明白了,張飛的暴脾氣頓時火冒三丈,提起丈八蛇矛就要去捅死那黃氏家主,“這狗賊是不是想要坑我們?”
劉備搖搖頭道:“不一定,但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我們初來乍到,還是要小心行事,摸清楚這里的狀況,否則很容易就掉進坑里。
明日天亮之后,威碩,不知道你在濟南國中可有好友,若是能探知一些消息,那就再好不過了。”
劉琰輕捻胡須道:“玄德公放心,這件事就交給琰了。”
他劉琰別的不行就是名聲大,朋友多,走到哪里都有人請客吃飯。
翌日。
劉備軍按部就班的依舊駐扎,井井有條的修整著,劉琰則開始散發自己的名士魅力。
不出幾日,劉琰就已經和濟南國的名士圈子混熟了,這些名士別的不說,消息是絕對的靈通。
“什么?這黃氏巧取豪奪?結果仇人太多,那些義軍指名點姓要殺他?”
劉備滿臉驚訝的問道,周圍幾人同樣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這天下的士族想要發展起來,多多少少總是要昧點良心的。
但只要在合理的范圍內,不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一般都得過且過,就連洛氏都不以太高的標準來要求這些人。
況且一般士族也不敢真的平白無故的就搶奪。
誰知道會不會什么時候就被復仇的人殺了,或者被某一個熱血青年一弩釘死。
按照現在的社會風尚,死了白死,很多人都比較收斂,一般都是打著交易的幌子,趁著荒年收地。
雖然這么干不地道,但畢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這黃氏竟然能被本郡士族評價為巧取豪奪,這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禽獸?
這是所有人心中想說的話,就連士族都看不下去,不愿與之為伍。
劉琰又將自己所了解到的有關于黃氏家主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越聽劉備越震驚,張飛瞠目結舌道:“這狗賊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這不僅僅是張飛的疑問,同樣也是其余眾人的疑問,按照他這種做法,早就該死了,上一個惡貫滿盈卻安穩如常的是十常侍,那是因為一直待在皇宮之中。
那些民間的義士再猛也不可能進皇宮之中去殺十常侍,但是十常侍那些為非作歹的親戚被仇殺的可實在是太多了。
劉琰苦笑道:“這黃氏家主知道不安全,一直待在莊園之中不曾外出過,而且他舍得花錢,還是有許多人會為了錢財去保護他,以及去剿滅那些和他有仇的盜匪的。”剿匪!
劉備等人臉一黑,關羽憤然道:“這狗賊是把大哥當作那些為了利益而奔走的亡命之徒了嗎?”
不僅僅是關羽,趙云這種脾氣比較好的人也憤怒起來,張飛更是大聲嚷嚷著,“大哥,讓我去一矛捅死他!”
劉備性格剛烈,自然更是受不得這種刺激,憤聲道:“真是欺人太甚,欺壓百姓之輩,也配與我劉備同席飲酒?
還用那些虛假之言來蒙騙我,這難道不是敗壞我的名聲,毀壞我的道義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樣的惡賊竟然堂而皇之的列在郡國之中!大漢的社稷難道不是這些人敗壞的嗎?
若不是這些惡賊,百姓怎么會生活在困苦之中,又怎么會有那百萬太平軍揭竿而起?
若不是這些惡賊,沒有太平軍,大漢的天命怎么會失去呢?
若是不能殺了這惡賊,我劉備就枉為劉氏的子孫,就對不起天下人稱我這一聲玄德公!”
劉備下定決心要和這黃氏拼一拼,這實際上是頗為冒險的一個舉動。
若是比武力的話,那劉備自然是要比黃氏強的,畢竟黃氏不是呂氏那樣甚至能聚集兵員過萬的大豪族,他只是一個郡縣之中的豪強罷了。
劉備有三四千精銳步騎,在濟南國中是當之無愧的軍隊實力最強,就算是放在整個青州,只要他招募一些輔兵,同樣是最頂尖的實力。
之所以冒險是因為黃氏畢竟是士族豪強,極有可能會讓整個濟南國乃至于青州士族豪強對劉備產生惡感。
雖然黃氏名聲不好,許多士族豪情都很反感他,但這畢竟是士族豪強內部的事。
從外面來的軍閥對本地士族豪強動手,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行為,那些保守的士族豪強領袖會將這個視作挑釁。
一旦州郡士族對劉備排斥,那他想要盤踞青州的計劃就會徹底破產。
毫不夸張的說,在這個時代,沒有士族支持就是百分百成不了事的,就連董卓都有涼州士族支持,公孫瓚有幽州士族支持。
但即便是這么兇險的選擇,劉備聽到的卻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的三道聲音:“好!”
他望向關羽、張飛以及趙云三人,只聽三人齊聲喊道:“愿隨大哥(主公),除此惡賊!”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和劉備從微末時就因為志趣相投而混在一起的關張趙三人,自然是同類型的人。
他們對劉備的選擇毫不意外,并且發自內心的支持。簡雍和劉琰對劉備都比較了解,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真正貫徹仁義之道。
知道這些事一說,劉備他肯定要動手,就算是把現在這些基業都賠進去,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無論心中如何想,在表達了一番自己的意見之后,兩人還是緊隨其后表達了支持。
劉備眼見自己這么冒險的行為眾人卻毫不猶豫的支持,他頗為感動甚至帶著些許哽咽道:“諸位,有你們相隨,是備的福氣啊。
既然如此,那便為濟南百姓除此害!”
既然定下了要除掉黃氏以及其他和黃氏同流合污的豪強的計劃,那就要好好規劃一番。
只要是打仗的事情,就不能掉以輕心,即便是獅子搏兔,也應該使用全力。
帝既別瓚,率眾出幽入青,一日三戰,青州賊潰,作鳥獸散,帝率精騎三千余渡河而南,入濟南國。
濟南國有豪強黃氏,素聞帝威名,設宴款之,以聲樂舞姬惑,帝初見,察黃氏怪異,詐作飲宴頗歡,數曰:“歌不止,舞不歇矣。”
黃氏以為得,帝又詐醉離席,使琰風聞,果得黃惡,罄竹難書,帝及諸將親近皆憤然,帝乃擲書于地,怒曰:“此賊,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彰其惡行!”
有士人進曰:“主公息怒,吾等外間率軍而至,擅殺郡中士族,恐日后無立錐之地矣,還請主公三思。”
帝憤然曰:“吾少時立志,平天下不平之事,救天下苦命之人。
此豈虛言乎?
百姓受難若此,吾親目歷歷,不拔利刃,不除惡賊,安敢以仁義立于天下之間哉?”
帝語慨然諸將群臣皆奮然沖冠,又告士卒,各持兵刃,引黃氏出府,云有強弓,一箭斃之,又破族府,婦孺皆留,有罪皆殺,三日乃終。
黃氏族滅,隨從族滅者六,皆有大惡,血腥屠戮,國中一時震驚。
稍傾,國中父老百姓簞食壺漿慰勞,有壯士越三縣而一夜至,泣淚跪于軍前言稱以命還恩。
濟南國中寇,亦有率眾歸于帝者,國中有士人奔帝,曰:“使君仁義,吾等敬服,愿為門下吏。”
軍中喧囂,至郡國名士拜見乃止,帝收郡國子弟、亡命盜匪,以作鍛煉,合眾兩萬,號為“青州”。
三月,帝移師而南。——《季漢書·宣烈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