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國,經過齊國連番的打擊,曲國已經是個不足兩百里的小國,爵位雖然沒有降為君,但已經是大國附庸。
孔丘是曲國之中有賢名的人,他曾經在洛國學宮之中治學,論對《洛語》的理解無人能出其右。
“洛侯,素王制定了天下的禮樂制度,于是有了邦周的五百年興盛。
直到現在,只有洛國還恪守著禮樂,這就是洛國始終興盛的原因。
但是您為什么不在天下之中重新建立禮樂呢?丘不明白!
只要天下人人都奉行禮,君主踐行仁,臣子踐行忠,天下不就安定了嗎?”
這是孔丘對洛辭的發問,他很疑惑,他不理解,他從古人的典籍之中悟出了“仁”的道理,但是卻發現就連洛國都不去推行。
于是他想要離開洛國,尋找愿意接受自己學說的君主。
“仲尼啊,您是大賢之人,《洛語》的王道會因為您而興盛,留在學宮之中吧,闡述您的仁道,洛氏會記錄下來,為您傳承下去。
從三王五帝到如今已經兩千年,往后的世界還有無數個兩千年,您的學說如此瑰美而貼合人性大道,這是遲早都會興盛的學說啊,為何您一定要現在興盛它呢?”
這是洛辭對他的評價,一個擁有崇高品德的人,一個充滿智慧的人,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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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是有用的學問,仁義是應當被提倡的道理。
但不是現在有用的學問,所以洛辭希望孔丘能夠好好的講學說寫出來,尋找傳承者,但不要試著去做官,因為那是注定失敗的。
但是洛辭自己是洛氏之人,他知道即使千百年過去,素王也會一直關注著家族,所以洛氏嫡系向來做事以百年為計劃,乃至于為千年之后做準備。
這是洛氏的底氣。
但是孔丘即使再擁有高超的智慧,他也只是一個凡人,何談千年之后呢?
于是孔丘離開了學宮,回到了曲國之中。
當時的洛言還在晉國,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有些遺憾的問道:“父親,仲尼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您為何不將他留在洛國呢?
或許邦周之后,仲尼的學說就要頒行天下了。”
從洛休開始,洛國公室子弟,都是學術型的君主,所以他們能看到孔丘學說的珍貴之處。
他不僅僅是對上古周禮的簡單復興,他的思想之中蘊含著一天下的精髓,那是目前所有思想中都沒有的。
洛辭和洛言還準備將素王的學說給孔丘參考,希望他能夠用自己的思維寫出更精彩的理論。
沒想到孔丘居然直接離開了洛國。
洛辭笑道:“仲尼既然是五百年一出的圣人,難道有什么人可以控制他的思想嗎?
他是大賢之人,不論是順境、逆境,都是為他的智慧提供養分,等吧,他一定會回來的,洛國才是王道的樂土。”
曲君同樣喜歡洛語之中所描述的王道,因為他一直在被臣子欺壓。
他聽說孔丘曾在洛國學宮之中進學,于是邀請來問政,詢問怎么樣才能振興國勢,興盛君主的權威呢?
這正是孔丘所研究,笑道:“國君,很簡單,只要踐行素王之道就可以了。
素王是三千年以來,最偉大的人,他的偉大不在于東征平亂,而是制定禮樂。
這是足以讓萬世太平的制度啊。
后人不去遵守,反而不斷地破壞,這難道不是最荒謬的事情嗎?
周王室最大的四次衰落,分別是厲王、荒王、幽王、僖王時期,難道這些衰落,真的是上天不眷顧他們嗎?
不是的,是因為他們肆意的破壞禮樂宗法制度,而產生的人禍啊。
王室的興盛,都伴隨著禮樂秩序的重新構建,車輪只有在平坦的大道上才能跑動,這就是尋求大道的重要性。
不論是洛文公還是洛宣公,都是加強了周天子的權威,讓諸侯們各行其是。
齊桓公和管仲也是通過尊王攘夷,重新確立了宗法制度,才讓天下穩定下來。”
素王之道,高深飄渺,而且洛國從未完全將素王之道公之于眾,直到洛明公作出《洛語》一書。
洛休將四百年來的周政得失歸納總結,還大篇幅的對素王《王道》進行闡述,在《王道》和《洛語》之中,有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大同世界。
這讓孔丘無比的堅信,只有重新建立禮樂制度,才會將現在紛亂的人心收拾起來。
他如果知道自己推崇的洛明公不僅僅作了王道的《洛語》,還有霸道的《為主》,恐怕會和得知素王存在的李耳有同病相憐之感,震撼不已了。
曲國國君很是欣賞孔丘的王道,或許是用這些來麻醉自己吧,他任命了孔丘擔任曲國的國相。
成為國相之后,孔丘開始踐行自己的王道之路,不得不說,對小國而言,王道是有效果的。
但是曲國之中權勢最大的本來就不是國君,而是曹大夫,曲國這不足兩百里的土地,其中一半都是曹大夫的采邑,威勢可見一斑。
孔丘擔任國相七月,與曹大夫相爭五次,直到曹大夫說要邀請他到家中做客,然后曹大夫故意使用了各種諸侯才能夠使用的禮器、樂器、鼎器。
他要看看踐行王道、提倡君臣父子的孔子如何做呢?
孔子自然不能容忍,在曹大夫宴席之上,大聲的斥責這種僭越行為,“區區大夫,僭越違背禮制,你的狼子野心,曲國之中,怕是路邊的行人都知曉。
吾會在史書上會記下你的名字,與戎狄蠻夷一起,接受萬世的唾罵。”
孔子家的確是有記史的傳統,而且他這樣的大賢之人,是注定要立言的,到時候曹大夫還真的要遺臭萬年了。
他的友人擔心曹大夫對他不利,希望他能向曹大夫認錯,他大怒道:“洛文公曾經稱贊熊頓是諸夏英杰,應當進侯爵酬謝他的功勞。
但是熊頓僭越稱王,踐踏禮制,洛文公再也沒有說過為熊頓加封。
宣公時,楚國僭越稱王,王室與楚國聯姻,楚國表示臣服,于是不在諸夏之間稱王,難道楚國都能遵守的道理,曲國卻不懂嗎?
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鞭笞諸侯,號令諸夏,這是何等的威勢呢?
難道有過僭越嗎?
方伯尚且不敢僭越,區區大夫,實在是可笑啊。
禮樂是邦周的根本,如果連這件事都能容忍的話,難道還有不能容忍的嗎?”
孔丘辭去了曲國國相的位置,他開始在列國之中游學,開始招收一些有天賦的弟子。
他過的很是困頓,各國君主都對他的學問禮敬,卻不愿意使用他,他在荒野之中嘆息說道:“天下無道很久了,洛國不朝周后,周禮就崩壞了。
齊桓公薨后,列國就混亂了。
若是素王不再照耀邦周,天命就要落地了。
我是殷商的舊民,為何卻對此感到悲傷呢?
大概是忠于王道禮樂,而忘記了其他吧。”
他的眼睛依舊明亮,破舊的衣服不能掩蓋他挺直的脊梁,他是個精神強大的圣賢,風吹雨打是上天給予他的磨礪。
他坐在車上,從田野之中走過,然后聽到了洛國之中傳來的聲音,那是蓬勃的生機。
他的弟子們攜帶著兵器和戰車,他的旁邊插著一支長戈,看他一米九的身高,雄壯有力,這想必不是擺設。
弟子為他奉來書籍,他整理著冠冕和袍服,永遠一絲不茍的做好自己,卻不嚴苛地要求別人。
“伯陽公真是一位大賢之人啊!從《洛語》之后,吾再也沒能讀到如此直通天地的至理。”
望著那些傳出的只言片語,孔丘知道自己要回到洛國學宮之中了,他要在那里完善他的道路,他要在那里宣講自己的學說。
“老師,這位伯陽公所著的經典似乎與您所講不同,這不是王道之路啊。”
孔丘笑道:“你錯了,這也是王道之路,無私無欲的圣王之道,這是素王才能達到的境界。
伯陽公過于強調無為而治,以天道駕馭人道,但自古以來,除了素王,還有誰能做到呢?
這與《洛語》之中所傳達的理念是有一些區別的,所以才要到學宮之中,當面向伯陽公問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伯陽公是圣賢,他的文章,伱們不要隨意自己解讀。
這些殘缺的觀點之中,有很多都是不同于吾道的,尤其是圣賢之論這一點。
圣賢之所以是圣賢,不是因為不賢之人的存在,而是因為圣賢的品德達到了一個境界。
仁義、信義、智慧、禮節,這是人所應該追求的,如果能夠做到,這就是圣賢了。”
即使是對圣賢的理解,兩人就很是不同,李耳說相對,孔丘說絕對,天下之人誰沒有自己的想法呢?
這些人聚集在一起,一定會如同針尖對麥芒一樣的劇烈碰撞,這就是洛氏的目的。
于是孔丘一行人開始轉道向著洛國而去,孔丘信奉君子六藝,他的駕車之術和射術都很強,而且他天生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以他們的戰斗力,普通的賊匪根本不是對手,所以這些年周游列國,只要不是碰上列國的正規軍,都很是安全。
然后在路上的時候,孔丘碰到了從吳國逃出的太子慶忌。
慶忌駕駛著華貴的車,穿著精美的服飾,但是整個人卻很是落魄,一看就是從國中逃出的貴族。
這些年貴族逃亡實在是太多,甚至還有臣子被卿大夫趕出國家流亡的。
慶忌向孔丘報出自己的身份,聽到了他的遭遇,孔丘嘆道:“臣子弒殺國君,在素王之時,難道會有人這樣做嗎?
小宗代替大宗,這是能夠容忍的行為嗎?
洛宣公知道這個道理,于是秉持正道,打擊晉國的曲沃,現在卻沒人這樣做了。
太子到了洛國之中,可以聚集愿意追隨您的義士,弒君奪位是不能長久的,想必吳國之中,有很多人盼望著您回去。”
孔丘談吐不凡,講話有理有據,這讓本就崇尚義氣的慶忌大生好感,兩人頗有相見恨晚之意,很是親切的交談著。
等到兩人來到昭城,便聯袂去見洛言。
太子慶忌曾經隨著自己的父親來洛國拜訪過洛辭,所以與洛言還算是熟悉,他想要回國即位,就必須要得到洛言的支持,起碼要同意他在洛國之中招兵買馬,籌備戰車和盔甲。
孔丘當年在學宮之中受到了洛氏的極大禮遇,畢竟他一個人所做出的成果就比洛氏百年的成果還多,在李耳之前,孔丘是洛言見過最接近圣賢的人。
所以孔丘想要見到洛言還是非常簡單的,他找洛言主要是為了見到李耳。
現在李耳雖然是學宮祭酒,但是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了著書立說方面。
之前他讀完了素王著作的經典,現在開始在洛氏的守藏室中讀那些歷代洛侯的實際執政經驗。
所以大部分人是見不到他的,孔丘要通過洛言見到李耳,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和李耳交流。
慶忌的事情很簡單,洛言很快就同意了他的請求,作為洛國制衡楚國的重要盟友,吳國是不能出問題的。
見到孔丘回到洛國之中,洛言滿是驚喜,朗聲笑道:“仲尼公,父親說的沒錯,您果然回來了,這是洛國和天下的幸運,
日后便留在洛國之中吧,不讓您這樣的賢者有居住的房子、美味的餐食、侍奉的仆人是不對的,不聽從您的道理,不記錄您的言行,是不能教育世人的。
洛國愿意做這些。”
孔丘行禮道:“丘未曾對洛國立下什么功勞,怎么可以受到這么大的恩惠呢?
便留在洛國之中,將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記錄下來吧,或許能夠回報一二了。”
洛言大喜過望,忙聲道:“仲尼公,您是為了伯陽公而來吧,他在守藏室之中,您二位都是圣賢之人,此番相見,天下之盛事。”
子曰:天命昭昭,素王之道也,孰能及之?
天下為公,明公之道也,求索而行之。
參乎!
吾道一以貫之,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歟?
——《論語·素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