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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一榮俱榮

  胡穆顯得有些忐忑和緊張。

  當初在家里讀書時,他久聞張安世的兇名,對張安世自然是全無好感。

  可到了鐵路司,方才知曉這位宋王殿下的厲害之處,耳濡目染之下,身邊的人,無一不是對宋王殿下敬佩有加!在此熏陶之下,若是不對張安世心生敬仰,那才是咄咄怪事。

  上一次重傷,面圣時也無從分辨張安世。

  這一次,見張安世活生生的在自己的面前,還如此的熱切,自然而然,心頭一熱,當即與其他人一道納頭便拜:“見過殿下。”

  張安世顯得很是隨和,喜道:“不必這樣客氣,都是一家人。”

  張安世落座,隨即道:“都坐下說話吧,不必拘謹,此番教你們來京城,只為一件事,就是不知你們對驛站有什么看法?”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伱,都想從對方拿看出點什么。

  此番被召來的人,有的是在棲霞商行里公干,有的是在錢莊,也有的如胡穆一般,在鐵路司。

  來路很雜,可都是各司舉薦上來的精兵強將,其中有幾個,甚至是張安世親點的。

  他對一些人頗有幾分印象,曉得這些人,大多都是從文吏一步步上來的,這樣的人…至少眼睛和心里頭都不會糊涂。

  甚至還有人,因為升遷和調動,曾經在許多的地方公干,其實人大抵就是如此,肚子里有了一定的墨水,而后讓他在各處歷練,實際上…并非只是讓他要將所有地方的業務都精通,而是在不斷的調動過程中,大致掌握辦事的方法,有了自己的一套辦法,即便是陌生的領域,也可駕輕就熟。

  想了想,倒是這胡穆率先道:“驛站的情況,下官略知一二,近來也聽說了一些驛站的時聞,都說驛站的情況甚是糟糕,以至弊病重重。”

  頓了頓,胡穆接著道:“不過在下官看來,弊病是一方面,其中重要的是,驛站的職責不明,既要迎來往送,又要傳遞公文,甚至還被沿途來的官員,差遣著辦其他的雜事,以至對驛站而言,反而事事都做不好,最終只變成滿足個別人的差役了。”

  張安世朝他點頭,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于是胡穆想了想,又道:“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弊病出現,也就稀松平常了。但凡做一件事,首要的是分清主次,厘清權責,再將錢糧和騾馬,進行造冊,確保財物。等這些東西疏通了起來,事情也就好辦了。”

  張安世道:“這樣說來,你是認為,驛站的問題,還在人上頭?”

  胡穆決然地道:“對,治事先治人。”

  張安世沉默片刻,斟酌著道:“可驛站每年花費錢糧無數,你又有什么看法?”

  胡穆又認真地想了想道:“根本之途,在于還在職責上頭,就好像鐵路司一樣,倘若這鐵路修建起來,只負責運送士人和官眷,那么…連年虧損也是必然的。而這鐵路司,尤其是直隸的鐵路司,能夠日進金斗,說穿了,就是分清了權責,哪一些業務,是專門用來掙銀子的;哪一些,則是負責朝廷的職事的。這一點,鐵路司就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平時承擔貨運以及客運,倘若朝廷需調動兵馬,鐵路司又需如何應對,亦或者,地方大災,鐵路司如何承擔運糧的職責…”

  胡穆此時可謂是搜腸刮肚,其實他這一套,無非就是自己在鐵路司里公干時總結的辦法罷了。

  這種念頭,無非就是一次次在處理問題時,自己瞎琢磨,并沒有什么章法,完全是想到哪是哪。

  甚至他還有些緊張,不斷地觀察張安世的臉色,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好不好。

  張安世卻不知胡穆此時的心情,繼續鼓勵道:“還有呢?”

  至于驛站的事,進京之前,邸報之中就有議論,其中抨擊聲最大的,自然是驛站靡費錢糧的問題,胡穆這些時日,看邸報的過程中,自然也有一些思考。

  于是,他努力地絞盡腦汁,繼續道:“驛站的情況…可分為兩種,譬如傳遞公文,此事關系朝廷,那么…如何確保做到快馬加急,或者采取一切辦法,最快將奏報和公文送達。而平日里,這么多的人馬,若是閑置,不免可惜,為何…不可采用一些類似于代人傳書之類的辦法呢…”

  張安世來了興趣,勾唇一笑,他興致勃勃地看著胡穆道:“這些,你是如何想到的?”

  胡穆忙道:“這…這其實是…下官在饒州站那兒…有所體會…”

  “體會?”張安世雖是帶著疑問的口吻,唇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胡穆道:“饒州站上下,大多數人都來自天南地北,大家都背井離鄉,可離鄉之人出來闖蕩,不免思鄉,亦或…對故人頗有幾分念想。因而,每一次有人告假回鄉的時候,總會有人請托登門,尤其是此人離自己家鄉近一些的,都希望此人能幫忙傳遞一些書信,亦或者是…帶一些東西回去。”

  胡穆頓了頓,又道:“其實傳遞書信,這樣的事…歷來有之,只是…尋常百姓,大多都禁錮在鄉中!國朝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就曾不許百姓私自離鄉,以免滋生流民之害。”

  “國朝之前…雖無這樣的規矩,可實際上,真正離鄉的百姓,卻是鳳毛麟角,蓋因為…尋常百姓,或是租種土地,亦或擺弄自家的一畝三分地,若非是徭役,誰肯輕易離鄉,這沿途的盜匪,還有各種針對外鄉人的市井潑皮,數都數不過來,人一旦離開了本鄉,死了都沒人知曉…”

  胡穆說著說著,嘆了口氣道:“至于,對書信有所需要的,大多都是達官貴人,亦或者是商賈,他們倒是會時常傳遞一些書信,不過這些人,大多殷實,家里有奴仆,似傳遞書信這樣的活計,直接讓自己的奴仆跑腿代傳即可。下官慚愧,下官在家中讀書時,也與不少友人有書信往來,大抵都是修好的書信,自有人跑腿。”

  “因而,在從前…我大明其實除了公文和達官貴人們之外,幾乎是極少有書信的需求的,可現如今…下官倒以為…大大不同了。至少下官所見的情況,就是如此…”

  張安世下意識地問:“你所見的是什么情況?”

  胡穆隨即就道:“一方面,達官貴人跑腿的事…少了。”

  “哦?”張安世竟有些詫異地道:“這是什么緣故?”

  看著張安世凝神靜聽的樣子,胡穆越發的顯得從容,侃侃而談道:“因為人力漲了,單說在饒州府,因為饒州站大量的募工,因此,人力大漲。以往的時候,這地方上的貴人們,若要招攬奴仆,災年的時候,就算是每日給兩口飯吃,都不知多少人紛紛來投效,即便遇到了好年景,這托身為奴者,也是不知凡幾。至少據下官在吉水縣時就知曉,人力…歷來是賤如草芥的。”

  他抬頭看了張安世一眼,繼續道:“可饒州站在一年之內,卻讓人力暴漲了數倍,而且下官以為,將來…人力只會越來越珍貴,如今,修鐵路需要人力,興建的作坊需要人力,貨棧和碼頭上,搬抬貨物也需人力,甚至鐵路的運營,還有學堂、醫學院、巡檢所都需人力,這人力怎會不水漲船高呢?”

  說到這里,他勾唇笑道:“正因為人力價格大漲,以至于…以往,那如草芥一般的人力,現如今已輕易尋不到了,只會送一封書信,卻教一個奴仆,輾轉數百里甚至上千里,來回奔走,此等事…據下官所知,便是不少士紳人家,也已開始有些肉疼。”

  張安世頷首,不吝夸贊道:“原來如此,倒是你觀察入微,本王反而沒有想到。”

  胡穆笑了起來:“說來慚愧,當初使喚這些草芥般人力的,正是下官這樣的人。”

  張安世咳嗽一聲,干笑起來。

  好吧,大哥不笑二哥,我張安世也沒好到哪里去。

  胡穆隨即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道:“除此之外,就是直隸和江西等地,鐵路興起,不只百姓開始出行,那商賈也開始越走越遠。除此之外,大量人離鄉務工,這些人…也不再像從前的百姓一樣,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這務工之人,雖也貧困,不少人…平日里節衣縮食,卻大多能吃飽喝足,每月扣扣索索,也能節省一些余錢。”

  “何況他們本就離鄉,本就有書信的需求…倘若新政繼續這樣下去,下官甚至以為…需要傳遞書信之人,可能會比今日的需求更多十倍、百倍…”

  張安世聽罷,更是點頭,眼中不自覺地浮出欣賞之色,胡廣這兒子,確實是個實干型的!若不是摸清了這里頭的許多彎彎堯堯,又怎會說的如此頭頭是道。

  于是道:“倒真沒想到,你能想這樣多。”

  胡穆謙虛道:“這都不是下官想的,其實只是閱歷,在鐵路司里,有不少人四處請托人傳遞書信,其中甚是不便,一方面,是總是麻煩別人,另一方面,這受托之人,并非專職傳遞書信,因而沿途若是遺失,亦或者沒有送到,也是常有的事,以至不少消息不能傳達,反而滋生許多遺憾。下官在饒州站,目睹過許多這樣的事,因而才受啟發。”

  張安世其實還擔心,這郵政所的業務問題,雖然他還是有一些信心的,畢竟…在電話出現之前,郵政本身就有利可圖,只是隨著各種傳遞消息的手段興起之后,這才漸漸沒落。

  但是現在從胡穆口中得知的情況…足以讓張安世放心了。

  說到底,是工商的興起,出現了大量背井離鄉之人,同時也培養出了一大批有了一定消費能力的人,而這些人,正是郵政的主要業務人群。

  張安世想了想,便又向胡穆問道:“這寄托包裹之類的事,可有嗎?”

  胡穆如實道:“有,但不多。”

  張安世皺眉道:“這是為何?”

  胡穆道:“這畢竟涉及到的乃是財貨,而財貨的問題就在于,寄托他人,難免有所風險。”

  張安世笑了起來,便道:“看來這只是信用問題了,倘若能取信于人,那么…這樣的事,必定會多起來。”

  胡穆深以為然地點頭道:“若如此,倒還真是如此,下官也這般認為。”

  張安世抖擻精神,道:“本王欲在鐵道部之下,設郵政司,其規模,與各處的鐵路司相當,當然,此事已奏報了陛下,陛下對此,極力贊成,打算這件事,教宮中和棲霞商行來負責其錢糧開支,當然…宮中和棲霞商行既出了銀子,那么收益和所得,自然也歸宮中和棲霞商行!”

  說到這里,張安世掃視了眾人一眼,隨即便又道:“此番…本王打算以你們為骨干,用原有的驛站作為根底,你們先好好整肅一番,而后…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就照著胡穆方才說的那樣,多想一想可承接的業務,又該如何運營,甚或者…是否可以借托于鐵路司…”

  “總而言之,什么想法都可以有,什么都可以嘗試,可有一條…本王要的是將這郵政司,變成第二個鐵路,要有盈利。除此之外,又要完成朝廷的職責,你們如何看?”

  眾人聽罷,面面相覷。

  其實來之前,他們想過很多可能,但是萬萬沒想到,宋王殿下竟是為了這個讓自己來的。

  一聽殿下的話,有人振奮,也有人有所疑慮。

  張安世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里,微笑道:“胡穆,這郵政司的第一任轉運使,就教你來辦,此事我會奏請陛下,你這轉運使,與各省鐵路司的大使地位相等,你要知曉,即便皇孫殿下,也不過是江西鐵路司大使而已。”

  胡穆駭然,直接嚇了一跳。

  雖然皇孫地位還是比他這轉運使高的,畢竟人家還兼任了一個鐵道部的侍郎呢。

  可即便如此…還是讓他大為震驚,畢竟他從前不過是區區的典吏,雖然早就有傳聞,此次他立了大功,又封了爵,極有可能,他會成為某站的站長,必定能夠高升。

  可這某站的站長,和鐵路司的大使比起來,還是差了數級,哪里想到,他此番進京,居然要主持如此的要害。

  心里雖是激動,卻還是道:“殿下,下官的資歷…”

  張安世覺得一個人做事能夠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倒是難得。

  于是張安世對胡穆這廝的印象又好了幾分,笑了笑道:“問題就出在這里,這郵政司初建,百廢待興,要忙的事多著呢,有資歷的…年紀都老大不小了,教他們挪窩,來干這等吃力的事,本王倒有些不忍心。”

  你還年輕,而且在饒州站時,本王就見你能奮不顧身,可見…是肯做這拼命三郎的,再者說了,你的功考,不只陛下過目過,本王也看了,行事確實細致入微,本王所言的以上種種,都是本王最終決心教你來承擔此大任的心思。”

  張安世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不拘一格降人才,這樣的事…從前也有,但不多,以后…只怕更加鳳毛麟角了。這郵政司,現在是眾矢之的,你別以為自己一朝高升,可實際上,其中的兇險,想來你也知曉,不知多少人,都在盯著呢,但凡出了一丁半點的差錯,只怕就要震動天下,招致無數人的議論,正因如此…你也莫要以為,這就是什么好事,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胡穆也只剩下感激涕零了。

  一個人…自己崇敬之人,卻能如此信任自己,將如此重大干系的事交托在自己的手中,這對于胡穆這樣但凡頗有志氣的人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了。

  于是不自覺的,他眼里熱淚盈眶,此時終不免想到,為何會有人說一生飄零,只恨未逢明主之類的話了。

  此等被人信重的感覺,哪怕對于胡穆這等人而言,也足以產生交托性命之心。

  于是胡穆心悅誠服地拜倒道:“下官敢不盡力,若有疏失,愿提頭來見!今日之后,下官與郵政司便息息相關,事成,則一榮俱榮,不成,則下官請死。”

  張安世微笑,竟沒有和他寒暄客套什么‘呀呀呀,你怎么好端端的說這樣晦氣的話’亦或者:‘本王怎舍得你死’之類的話。

  而是微笑著,點點頭。

  這算是軍令狀,要記下。

  張安世隨即開始交付職責和使命,他取出一份,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章程,隨即開始讓他們傳閱。

  在座之人,無不激動,低頭看著章程,細細領會。

  張安世板起臉來道:“其他的安排,明日你們自行去鐵道部,接受任狀,隨后…便開始辦公,怎么辦事,本王不管,本王只要結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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