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還未散去,戰斗就已結束。
某種程度而言,張軏甚至懶得命人去統計戰果。
無數倭人丟盔棄甲,瘋狂逃竄。
張軏沒有下令主動追擊。
因為大規模的殲滅有生力量,是在雙方實力還能有所匹敵的條件下的最優解。
盡快吃掉對方,才能在將來占據更多的優勢。
可對于明軍而言,他們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最優解,即便這些敗兵重新集結,與其他各路叛軍合在一處,其結果也是注定的。
何況對于張軏而言,他察覺到的情況卻是,往往明軍展示了實力之后,敗兵越多,反而會將這種失敗的情緒,迅速蔓延開,使其他各路的叛軍也隨之聞風喪膽。
于是他重新集結了軍馬,命人于江戶附近駐扎。
那江戶氏早已與其他的足利家臣還有武士,紛紛涌上來。
此時江戶氏的臉色,顯然很不好看。
甚至其他的足利家臣們,似乎面色也不甚好。
因為…對他們而言,利害關系已經變了。
他們作為足利家族的死黨,自然絕不是因為他們親近和真正忠于大明,方才希望天兵討逆。
而是因為,他們與足利家族有著太多的利益關系,一旦足利家族徹底的不復存在,他們的利益就無法得到保障,所以只有維護足利家族的統治,才是他們的根本利益。
因此,消滅叛賊,擁立足利家族,乃是他們的最優解。
此時他們處于弱勢,天兵愿意助戰,那么就再好不過了,畢竟大明太遠,又是渡海而來,千里迢迢,出兵的耗費驚人,且要維持對倭國的控制,天兵至少需要十萬以上的大軍,且需源源不斷的補給。
這顯然是天兵無法做到的。
那么,天兵唯一的辦法,就是和他們一樣,選擇與足利家族合作,可能…會從中謀取一些利益,這無可厚非的。
而真正扶桑的統治者,依舊還是足利家族以及似江戶氏這樣的足利家臣以及武士。
可現在…他們才意識到,自己迎來的是超出了他們想象的怪獸。
當天兵強的過了頭,也就意味著,即便這只是數千天兵,莫說后頭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會陸續而來,其實即便是這數千人馬,可能也足以橫掃扶桑,平定叛亂了。
那么…這可怕的事實就是,原先他們是有籌碼的,這種籌碼就在于,天兵需要他們的配合,也需要他們的支持以及合作。
可如今,江戶氏悲哀地發現,自己這些人,在天兵眼里,可能只是累贅而已。
若是累贅,那么…平叛之后,憑什么天兵還需要他們呢?
他們甚至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足利家族,對于天兵而言,也是可有可無的。
有數千上萬這樣的兵馬,駐扎在扶桑,就足以控制全境,若是再有足夠的海船,就足以彈壓一切不肯服從的勢力了。
如此一來,自己就不得不仰這些天兵的鼻息,因為人家隨時可以一腳將你踹開,卻不需承擔任何后果。
這對于江戶氏人等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因為…這是最壞的結果。
張軏落座后,撇了撇嘴,口里咕噥道:“本還以為,這些叛軍,還能多打一個時辰呢,誰曉得,一觸即潰,實在教人失望。”
江戶氏人等,卻一個個勉強擠出笑容,心卻是涼透了。
張軏淡淡地掃視了他們一眼,隨即就道:“足利家,可還有什么人…在世嗎?”
一個江戶氏忙道:“在四國,有一位足利義成尚在…前些時日,宣布了討賊檄文,號召我等…”
張軏顯然沒心思繼續聽下去,不耐煩地道:“此人賢明嗎?”
江戶氏等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張軏又道:“年歲幾何?”
江戶氏道:“三旬…”
張軏皺了皺眉,嘆道:“怎么證明他就是足利家族的血脈呢?”
“這…”這個江戶氏有點懵,一時之間,有點轉不過彎,于是他深吸一口氣道:“大家都知道…”
張軏道:“足利義教,生前可有什么公文,亦或者詔書…”
“這…應該是沒有吧,不過…在幕府里頭…可能會有…”
“玉蝶?”
“差不多…應該會有…將軍家族的譜信…”
張軏道:“那幕府在何處?”
“此時已被叛軍所盤踞,所以…”
張軏道:“那可就麻煩了,既是被叛軍所盤踞,且不說這些譜冊遺失,就算沒有遺失,也難保,這叛軍沒有對其進行刪改,你們也知道,叛軍最是窮兇極惡,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
江戶氏:“…”
張軏道:“我奉大明皇帝之命,既來此討逆剿賊,也是來此,尋訪足利家的后人,承襲王位,此事至關緊要,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足利家無后…”
江戶氏道:“我想,那足利義成…”
張軏卻是一揮手道:“問題就在于怎么證明足利義成是足利家的血脈,若是不能證明,我如何向陛下交代?詐稱王族的事,歷史上早有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這江戶氏只好道:“可…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啊。”
“人盡皆知就是對的嗎?”張軏怒道。
江戶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發現不是對方無法溝通,而是自己沒有找到溝通的辦法,于是他便道:“當然,也不無這樣的可能。”
張軏勾起一笑,道:“所以眼下,要放出消息去,懸賞四方義民,尋覓足利家族血脈的蹤跡,不得有誤。至于進兵的事,這倒不必沒有擔心,三月平賊,本將軍說到做到。”
江戶氏顯然對此并沒有什么疑問,因為他和其他的家臣和武士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時,他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
在這種毀天滅地的力量面前,討價還價是不明智的。
說的再難聽一點,人家都可以輕易奪了倭島了,卻還費盡心思的立個牌坊,要尋一個足利家族的后人,這已經是很有道德了,說是萬世流芳的道德楷模都不為過。
畢竟換做其他人,說不準,連樣子功夫都懶得去干,你能奈何?
“是。”江戶氏人等乖乖應諾。
張軏則又道:“這是誰家的地,這一處港灣,倒是好的很,極適合修建港口,實乃天然的良港,若我大明能在此修筑一處港口,以后海船進出,還有遮蔽風浪,也就方便了。”
江戶氏幾乎要窒息了。
這是他的領地啊。
世代居住于此。
此地就是后世鼎鼎有名的江戶城,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這里還未開發,也并沒有大量的海船在此貿易,只是一些田地和林莽。
張軏笑吟吟的樣子,看著和氣,卻令江戶氏汗毛豎起,后背冰冷。
其他的家臣和武士,則看向江戶氏。
江戶氏頭皮發麻之后,白著臉,卻依舊謙卑地道:“小臣世代就居于此,在此地,治理了許多年。”
張軏只淡淡地噢了一聲,不置可否的樣子。
江戶氏沉吟片刻,又道:“若是將軍不嫌,小臣倒可提供一些土地,供天兵修筑港口…”
張軏哈哈大笑道:“不必啦,不必啦,本將軍現在只關心軍事的事,其他的事,也不是本將軍可以去管的,明日本將要繼續進兵,今日要早些歇了。”
說罷,對他們揮揮手,便要閉門謝客。
江戶氏人等只好心事重重地出了大帳。
走在最前面的江戶氏面如土色,隨行的武士江戶正三低聲道:“主公…為何這樣憂慮?”
江戶氏面色慘然,道:“糟糕了。”
江戶正三一臉詫異,道:“可是…那大明天將,不是分明沒有索取我們的土地嗎?主公贈予他,他也堅持不受呢。”
江戶氏搖著頭,憂心忡忡地道:“這最大的可能是…他是瞧不上我們進上的土地,他們想要索取更多。”
江戶正三一臉狐疑道:“真的是這樣嗎?”
江戶氏皺眉細思,邊道:“如果是我,有這樣的軍馬,怎么會看上那一片灘涂呢…拒絕不是因為他們不貪婪,而是因為他們想要索取更多。”
江戶正三的臉色變了變,接著惴惴不安地道:“這些所謂的天兵,比叛軍還可怕啊,早知如此,主公應當…”
江戶氏猛地瞪了他一眼,卻道:“不,叛軍將來的結局,只會更加可怕,他們強過了頭,就意味著,他們根本無需招撫,就可以統御全島。那么,一定會選擇采取最嚴酷的措施。”
江戶正三只好道:“既如此,那么主公有何打算?”
江戶氏皺著眉頭猶豫著,不置可否。
這江戶正三激動地道:“何不如我們魚死網破,與其他幾位主公…先行…”
江戶氏冷笑道:“你還看不明白嗎?他們此次只來了三千人,后續還有源源不斷的大軍呢。若是我們背叛,即便能僥幸襲擊他們,有萬一的機會,能殺死他們的先鋒。可后續的大軍,一旦登陸,必然會進行更加嚴酷的報復!”
“即便我們再有萬一的機會,能抵御他們的大軍,大明皇帝,必定震怒…屆時,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僥幸之理了。任何掙扎都已成了徒勞,只會使自己陷入可怕的境地。”
江戶氏的一番話,直令江戶正三汗毛豎起,他的臉一下子白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江戶氏此時顯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無力感,嘆了口氣,幽幽道:“回去吧,回去搜集我們的田產,還有江戶上下田町人口的戶冊…”
江戶正三眼眸一張,下意識地道:“主公…這是要做什么?”
江戶氏閉了閉眼,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隨即道:“整理之后,獻給天兵。”
江戶正三一愣,搖著頭道:“可是…”
江戶氏痛苦地閉著眼,道:“獻上前吧!獻上去,表示我們的臣服,一切都交托給他們,那么…未必不是一個好的出路,這在兵法上叫做金蟬脫殼,一旦我們主動獻城,雖然一無所有,卻總比他們動手搶奪要好。何況我們主動獻土,對他們而言,無疑是做了表率,所以無論如何,他們或多或少,會給我們一些補償,將來的倭國,總還有我們江戶家的一席之地。”
江戶氏頓了頓,張開了眼睛,眼中帶著憂郁之色,接著道:“可一旦我們舍不得這些,真等他們找了理由動手,為了名正言順,必定要昭示我們的罪狀,再進行誅殺。到了那時,為了防范未然,必然要斬草除根,世間就可能,再沒有江戶氏了。”
“時至今日,獻土已是最好的辦法了,這也叫以退為進,他日無論如何,總還會給我們江戶家留下一個容身之處,會得到旌表,能足以得到善待。”
在這短短時間里,江戶氏在心頭衡量再三做出的決定,江戶正三卻依舊還是無法理解江戶氏的行為。
他心頭升騰著一股無名火,認為這樣做,實在過于軟弱,換做是他,必定要與這些天兵拼命。
何況這天兵不是還沒有動作嗎?又怎么看得出,他們對這些土地如此垂涎三尺呢?
故而他咬著牙,齜牙裂目,顯得很不服氣。
江戶氏看出他的不甘愿,便繃著臉,臉色凝重地看著他道:“家里的所有武士,都不可輕易動刀,不得直面天兵,有敢不順從的,就立即驅逐出去。”
江戶氏的聲音異常的嚴厲,江戶正三聽罷,猛地打了個寒顫,在江戶氏冷冷的目光下,最終還是咬著牙道:“是。”
次日,張軏繼續進兵,短短數日之間,連破兩城。
這倭國的城塞,其實更多的像是堡壘,往往一個軍事堡壘附近,則是街町還有田畝,因為堡壘占地不大,往往不過數十畝至百畝之間。因而城墻極為厚實,軍事設施也極為完備,一旦戰時,他們便召集武士和兵衛搬運堡壘外的糧食進入堡壘,進行鏖戰。
倭國最終會形成無數諸侯割據的局面,也與之有很大的關系,在冷兵器時代,這樣的堡壘,幾乎是無敵的,而似這樣的堡壘,散落于倭國,大大小小有數百之多,想要一一拔除,真比登天還難。
可這樣的軍事要塞,到了明軍面前,卻好像豆腐一般。
甚至,張軏懶得讓人去炮轟城墻,而是利用拋物線,直接越過高墻,對堡壘內的人進行轟炸,如此一來,這種威力巨大的開花彈,一旦打入要塞之中,威力卻比曠野和平地更為驚人,只數十炮進去,便足以讓里頭生靈涂炭,變成人間煉獄了。
尤其是現如今,武備學堂畢業的炮兵武官,比之此前的炮兵實力更強了不知多少倍,他們熟知空間幾何的原理,利用三角形、四邊形、圓形等空間幾何知識,來對火炮的定位、方角位進行計算。
尤其是三角學,可測算炮彈的射程,高度和角度等重要參數,幾乎可以使炮擊的準確性,直接提高十倍不止。
至于微積分,這也幾乎是必學的,通過微積分,測算出炮彈的速度,加速度以及軌跡,也是炮兵的關鍵。
甚至…如何構筑炮兵的陣地,都會提前進行圖紙作業,下達攻擊之后,雖到不了指哪打哪的地步,卻也幾乎可以做到八九不離十了。
當然,數學的應用,還是離不開火炮的工藝。
若是火炮的制造殘差不齊,炮彈的精度和裝藥量也都有巨大的偏差,那么所謂的計算,幾乎就是笑話。
因此,大明的火器作坊,講究的是制式制造,不斷提高其制造的工藝水平,使其達到炮兵營所需的參數,方可采購。
這所謂的堡壘,對模范營而言,幾乎毫無防衛能力,甚至反而給明軍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等于是叛軍自行的湊在了一起,而后輕易被殺傷。
攻取一個堡壘,只需短短兩個時辰。
在堡壘內被炸得差不多了,里頭傷亡慘重,自然有人乖乖出堡乞降。
到了第九日,這先鋒的明軍,便已距離幕府不過咫尺之遙了。
而后續,朱勇的大軍,也已抵達。
一萬兩千的明軍,浩浩蕩蕩地登陸。
張軏沒有等著與朱勇集結,雖然朱勇連發數道軍令,教他就地休整,可張軏卻只回了一句不必勞煩二哥,到了兩日之后,先鋒明軍便對幕府進行了狂轟濫炸。
而后一個又一個捷報,傳到了朱勇的手里。
朱勇齜牙裂目,此時卻氣得發抖,道:“早曉得他不是好東西,虧俺當他是兄弟,這樣好啦,什么功勞都搶盡了。”
罵歸罵,可此時,也是無可奈何。
朱勇甚至還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此番先鋒的不是丘松那個渾小子,這張軏,好歹還可能給他留一口湯呢,若是換做是丘松那家伙,可能連洗菜水都不會給他剩下。
朱勇心里雖有氣,但總歸不會耽誤正事!
當即,朱勇便以大將軍的名義,命人昭告四方,下令各處叛軍歸降,又命倭國各處諸侯,在限定時間內,抵達幕府,迎接天兵,等候大明皇帝處置的圣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