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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一箭三雕

  三百三十七萬兩紋銀。

  且不過是區區四期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就這么…什么都不用干,憑在報紙上印幾個字,就到手了?

  怎么想,怎么的不可思議!

  而令人更吃驚的則是,這一月是這樣收益,那么一年,便就是恐怖的四千萬兩紋銀啊!

  這個數目,甚至已經超越了宮中的許多投資了。

  難怪此時朱棣瞠目結舌,竟是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見朱棣不做聲,張安世和胡穆也不敢說話。

  至于其他幾個文淵閣大學士,亦是震驚得目瞪口呆。

  這張安世簡直就是一個無情的掙錢機器,且這掙錢的速度,實在超出了人的想象。

  “陛下…”

  靜默了老半天后,張安世才在旁解釋道:“三百三十七萬兩固然不少,不過…接下來,有了銀子,郵政司還打算在印刷術以及紙張、油墨方面做一些文章!唯有迅速印刷,且物美價廉,再加上郵政司深入到天下每一個角落,為訂購的軍民百姓提供便利,除此之外,便是增設各處的報亭,才可繼續增加報紙的預定量。自然,報紙的修撰,也是重中之重…”

  朱棣聽到此,才慢慢地緩過了神來。

  他已明白張安世和郵政司的模式了。

  說起來,這一年四千萬兩銀子,就好像撿來似的,可說到底,卻是鋪設驛站和報亭的紅利。

  若非有無數的驛卒,矜矜業業地將報紙送到千家萬戶,那就難以做到,百姓但凡想要看報,只需坐在家門口,便唾手可得報紙。

  有了這些,才是報紙不斷地鋪開的基礎,只有報紙鋪設得越開,購報之人越多,這筆收益才能越來越多。

  此時,朱棣也不由得欽佩張安世這家伙的先見之明了。

  這郵政司當初看似是砸了不少的銀子。可實際上,朝廷不但深入進了天下的鄉村和府縣之中,且使天下軍民的訊息得到了加強,竟還從中,掙來了許多的銀子。

  這可謂是一舉多得,說是一箭三凋都算是輕了。

  于是朱棣略略思索了一下,便道:“郵政司這兒,還需盡力,若是人員不夠,就再招募人員!報亭和驛站不足,便繼續增設!此事不必報朕,郵政司自行決定即可。”

  有了朱棣的這番話,張安世知道往后做起事來便能更便利了。

  于是張安世笑了笑道:“我大明子民萬萬,哪怕有一成人每日看報,這便是千萬之數。何況報紙之中的內容,有不少邸報中的內容,都是朝廷的政令以及時聞!這些消息,卻不需經過別人輾轉,直接傳達至尋常軍民百姓耳中。在臣看來,意義非凡。因此,臣以為,郵政司這兒,確實需要再一把勁,切切不可驕傲自滿。”

  在朱棣的立場而言,這報紙可以將自己的話直接貫徹,自是再好不過的。

  而站在張安世的立場,這報紙真正的可怕之處就在于,它徹底杜絕了中間商掙差價。

  要知道,新政之前,朝廷的所有旨意,幾乎都需通過層層的官吏,甚至到了地方之后,又需通過地方上的士人和保長和甲長們來進行解讀。

  表面上是皇帝的旨意,可實際上,如何解讀,如何詮釋,卻幾乎操持于讀書人之手!

  如此一來,這到底是誰的旨意,那還真不好說了。

  而新政的本質,其實就是打垮士人這個中間商,通過土地的新政,使他們在經濟上無法壟斷,再通過官吏的改制,采用新的稅法,使這些地方上的包稅人徹底被斬斷!

  而如今,郵政司和報紙的推廣,本質就是稀釋掉他們的話語權。

  經濟、人事、宣傳,這三點徹底與士人斷絕,那么…時日一久,這個曾經盤踞千年的食利階層,自然而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衰弱了。

  自然…這倒也并非是什么絕對正義的事。

  因為本質上,對士人階層的剝奪,是新政催生之后的新貴和商人階層完成的。

  這些通過競價而慢慢掌控推廣業務的商賈,建立了作坊,控制了大量匠人和勞力的作坊主,還有擁有大量海船,操控運輸的巨擘,這些人的道德水平,未必比此前的士人更加高尚。

  只不過…之所以張安世對他們進行支持,除了張安世本身就在其中擁有無以匹敵的利益之外,便是因為…士人已經過時了,他們適應不了新的社會結構,亦或在這全新的社會結構之中,已沒有了他們的位置。

  而后者卻可不斷地將天下地財富壯大,積累出天量的財富,使整個大明開始朝著一條新的道路狂奔疾馳。

  這等事,其實已經無關于道義了。

  這就好像,人口的清查一樣,這隱戶的本質,就是士人階層的蛋糕,每隱藏一個戶口,他們都能從中得利,所以今日即便清查出來,只要沒有新政,那么時日一久,就會有新的民戶被他們隱藏起來,從而陷入一個惡性循環。

  可對于新貴和商賈們而言,隱戶越多,就意味著,大量上好的人力,都被士人們通過各種手段,束縛在了他們的土地上。

  這巨量的人口,成為了士人們附庸,大好的人力,卻不得不去從事那種產值低下的生產活動,實在是暴殄天物。

  而若是能釋放出這樣巨量的人口,那么對于商賈們而言,絕對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

  所以,只要新政還在,新貴和商賈階層慢慢開始掌握了一定的權柄,那么…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清查隱戶。

  可見,這其中二者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的!

  而這樣的情況,張安世深知,其實這在后世的歷史上,可謂屢見不鮮,便如那英國的光榮革命,亦或者美國的南北戰爭一般,表面上是打著宗教和黑奴的旗幟,可實際上,不過是新興作坊主們與莊園主們的對決。在矛盾積累到了一定情況之下,雙方無法調和,不得不通過戰爭來解決問題。

  現在的張安世,則更希望于溫水煮青蛙,他雖與士人之間,可謂是矛盾不可調和,且這些年,直接或者間接死在張安世手里的士人不在少數,可張安世卻依舊希望通過較為平和的方式,漸漸完成這個過渡。

  如若不然,便可能是血流漂櫓,赤地千里了。

  這是張安世最不想見到的!

  而朱棣顯然并沒有想得如此深遠,不過此時的心情,卻已大好,此時不由得眉飛色舞,道:“郵政司清查出了一千多萬戶的隱戶,又得如此的佳績,真是后生可畏!胡卿家,你是后繼有人啊。”

  朱棣這話,是對著胡廣說的。

  胡廣其實一聽到一月三百多萬兩銀子的時候,心里便長長地松了口氣,那提起的心終于能落下來了。

  其實即便清查出來了隱戶,甚至被拜為九卿,胡廣還是心里有所擔心的。

  畢竟清查如此多的隱戶,這等于是將天下人都得罪死了,可這功勞,絕大多數,在陛下心目中,卻還是記在了張安世的身上,他那傻兒子,給人當了槍使。

  可聽到了這樣的收益時,胡廣終于心情一松!

  這下好了,平安落地,一年數千萬兩紋銀的純利,就憑這個,他便知道,無論天下多少人會記恨他那兒子,陛下也一定會竭力保全。

  大明只要江山還在,他的兒子,就斷不會吃虧。

  現如今,陛下這一句后繼有人,直令胡廣心花怒放,驟然之間,面上的陰霾早已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卻是喜笑顏開,卻是努力地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道:“陛下,臣慚愧的很,犬子…”

  只是話并沒有說下去,便被朱棣打斷道:“朕看哪,兒子不該為犬子,倒是你這為父的,說一聲犬父倒也恰如其分。”

  胡廣:“…”

  他那一堆快要沖口而出的感慨,頓時被堵在了喉嚨!

  胡廣張了張口,決心不做聲了。

  朱棣則是繼續道:“都察院要整肅,此事,文淵閣來辦。天下官吏,多有疏失,他們與當地的士紳,朋比為奸,朕三令五申,他們竟還敢私藏如此多的隱戶,實在罪該萬死!此事…也要追究到底,文淵閣、吏部、大理寺甚至廠衛…都要狠狠抓一批罪大惡極者,不可輕饒。”

  朱棣此言一出。

  默言了半天的楊榮,卻道:“陛下,眼下這個時候,臣倒以為,還是不過追究太多為好,如若不然…臣恐…會禍起蕭墻之內。不妨下旨申飭,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言。”

  朱棣抬眸看了楊榮一眼。

  他深知楊榮與士紳們并沒有沆瀣一氣,反而在朝中,早在數年之前,楊榮就已是朝中為數不多的支持新政的大學士了。

  所以對犯罪的官吏以及士紳采取寬仁的態度,別人不敢說,生怕讓朱棣懷疑此人與之同流合污,可楊榮說出來,絕不會引起朱棣的疑心。

  朱棣倒沒有遷怒楊榮的意思,卻是道:“若不嚴懲,難消此恨,千萬戶的百姓,他們想要干什么?”

  朱棣沉了沉眉道:“朕若姑息,他們只會更加的肆無忌憚,楊卿不必再言。”

  楊榮聽罷,只好閉嘴不言,眼中盡是憂色,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

  出來的時間也足夠久了,朱棣隨即便心滿意足地擺駕回宮。

  諸大學士,也各回文淵閣。

  此時,大學士們已要預備貫徹朱棣的口諭,準備進行一次秋后算賬了。

  楊榮憂心忡忡之色,胡廣卻是滿面紅光。

  見楊榮沒有來恭喜自己,胡廣便察覺出一些隱憂,便私下里尋了楊榮道:“楊公可有什么心病嗎?”

  楊榮也不瞞他,嘆道:“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擔心?”胡廣卻是道:“擔心吾兒?”

  楊榮有些無語,卻還是耐著性子道:“老夫乃文淵閣大學士,所關心的,自是天下人,令郎何須老夫操心?”

  胡廣只好尷尬一笑,隨即道:“卻不知擔心什么?”

  楊榮道:“為政之道,需隨時掌控人心,此番郵政司,結果已揭曉,不但剝奪了這么多的隱戶,使許多人深受其害,這個時候,若是陛下采取寬容的態度,暫時穩住人心,對此不追究,那么天下必然太平,至于算賬,那是以后的事,有的是時機。”

  “可在許多人遭受巨大損害之時,卻又突然喊打喊殺,要追究他們的欺君罔上之罪,這就使許多人連遭打擊,令他們萬念俱灰,胡公,老夫來問你,當你知道,你已無路可走,橫豎都要滅門破家的時候,你會做何選擇?”

  胡廣卻是急了,道:“你才滅門破家…你…”

  楊榮冷臉下來,不由道:“老夫是問你。”

  胡廣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他細細一想,才道:“你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

  楊榮捋須,眼中的憂心越發濃烈,嘆道:“這極有可能。”

  胡廣認真地想了想,則是道:“可是…朝廷的官軍,豈容他們放肆?”

  楊榮幽幽地搖了搖頭道:“官軍雖勇悍,可一旦平叛,大軍開拔,就意味著,要損耗大量的錢糧!一千的叛賊,需要一萬的軍馬將其團團圍住,將其剿除,天下若是到處都是烽煙,這不只無數百姓大受其害,官軍也必要疲于奔命。時日一久,朝廷所需付出的錢糧是幾何?遭受兵災的百姓,又是幾何?”

  說著,他又嘆口氣道:“哎,陛下動怒,自可以血流漂櫓,可我等乃是文淵閣大學士,凡事卻不能意氣用事,終究是要謹慎甚微才可。”

  胡廣皺眉起來,下意識道:“楊公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不過陛下正在氣頭上…依我看,還是等一些時日,再進言才好。”

  楊榮頷首,知道現下也沒有好辦法,卻又道:“就怕時間不等人啊!”

  時間過得飛快,卻在幾日之后,一封奏報,火速地送至京城。

  文淵閣內,諸學士一個個目瞪口呆。

  卻是福建布政使司以及廣西承宣布政使司叛亂的訊息。

  尤其是福建的情況最是嚴重,因為舉起叛旗的,固然只是福建的一個地方大族,可奏報之中卻稱,士民爭相依附,聚眾萬人。

  甚至布政使司之中,亦有不少官吏,紛紛依附其中。

  這萬人迅速攻破,不,準確的來說,幾乎是叛軍所過之處,望風披靡,所經九縣之地,竟有五縣兵不血刃,其余四縣,當地的父母官倒是堅守,只是兩處縣城被攻破,其余兩縣,卻已是及及可危。

  一時之間,人心浮動。

  對于楊榮這個福建人而言,他固然是憂慮的,而他更憂慮的是,原先他其實已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是沒有想到,反應竟是這樣的快。

  由此可見,士人們的消息渠道,也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快捷得多,

  現在出于隱戶清查之后的巨大損失,再加上朝廷可能要追究的恐懼,使得不少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而至于其他人,只怕也在坐壁觀望,有不少人,都在盼著看笑話呢!

  不少人的心理,未必是希望能夠滅亡大明,而是…叛軍鬧的越大,朝廷越焦頭爛額,而越是焦頭爛額,那么在這緊迫的壓力之下,勢必要對此前清查的種種現象既往不咎,否則可能會激起更多的民變。

  而這對于天下各司,以及各州府而言,顯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

  正因如此,楊榮更擔心的情況就在于,天下州縣,可能對于平叛并不積極,接下來,在征調糧食,征募民夫,甚至是犒勞平叛大軍方面,必然陽奉陰違,這會大大的減緩平叛的速度,而叛亂持續的越久,對于大明的百姓們而言,則意味著苦難。

  “哎…”看過奏報之后,楊榮長嘆口氣道:“立即去見駕吧。”

  除了這句話,他沒有再說什么,諸大學士們,此時亦是無言。

  眾人覲見,朱棣升座,其實叛亂的消息,朱棣也已知悉。

  他倒并沒有露出什么失態之色,甚至神色如常。在這一點上,朱棣也不是吹噓,作為一個叛亂的祖宗而言,他對于這些小打小鬧,并不太看得上。

  因而,不等諸學士們開口。

  朱棣卻是笑了:“這些叛賊,實在可笑,不趁亂立即攻打福州,卻是輾轉數百里,襲掠諸縣,實是沒有分清輕重。除此之外,招攬士民,封官許愿,卻只取文縐縐的官位,實是沐猴而冠…”

  “陛下…”楊榮站了出來,道:“叛賊固然無知,可陛下還是要審慎以待為宜。這叛賊四處襲掠,百姓深受其害,一旦貽誤戰機,則必要赤地千里,血流成河。臣以為,眼下當務之急,當行三策。”

  接著,他便正色道:“其一,火速天下大赦。”

  “其二,對叛賊…需立即征調精兵強將,予以剿滅。”

  “其三…”

  說到此處,卻有人勐然打斷道:“臣倒以為,這第一條,天下大赦,甚為不妥。”

  這道聲音出來后,殿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君臣們隨著聲音的方向看去,說話的卻是張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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