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依舊跪坐著,靠著小幾案子托腮,一臉無奈的樣子,卻沒吱聲,好像習慣了。
張安世此時則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張氏道:“阿姐,我最后問你一句,你肯不肯答應。”
張氏的眼眸由冷漠漸漸開始眼淚婆娑起來,臉上浮上傷心之色,擦拭著眼淚道:“我怎會有你這樣的兄弟,你現在就敢這樣,將來指不定會是什么樣子,這事我不管啦,由著你去,你自己干的這些混賬事,伱自個兒去和你姐夫說…”
張安世心里又怕張氏傷心過度又是驚喜,搞定了阿姐,姐夫那邊就沒問題了。
但是看著一貫十分疼愛自己的姐姐,那傷心的樣子,還是心里愧疚的,于是便道:“阿姐,你別哭,你聽我的,保管有用,我們讓皇后娘娘見識一下我們的厲害。”
張氏擦了眼淚,別過頭去,不理睬張安世。
張安世有點無奈,只好走到朱瞻基的跟前,摸摸他的頭道:“瞻基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要懂事,不要惹你母妃生氣,你不知道阿姐為你哭過多少回了。”
朱瞻基昂著頭,看張安世,作癡呆狀。
張安世又討了個沒趣,便訕訕道:“那我走啦,我去準備大禮去。”
說罷,看了姐姐一眼,便轉身而去。
他有信心,只要這事辦好了,姐姐就會高興了!
深秋時節,南京城落葉飄零,靠著東宮這邊,宦官們爭相在門前的街巷處清掃著腐葉。
一頂轎子已在太子妃張氏的寢殿前等著了。
宦官和宮娥們則在此躬身等候。
太子朱高熾卻是坐立不安,時而背著手站起,時而又坐下,端起茶盞來想喝一口,下一刻卻又將茶盞捧在手心里,最終,茶水涼了,便又放回茶幾上。
“安世的禮呢,怎么還沒送來,待會兒就要入宮了,不會耽誤事吧。”朱高熾垂頭喪氣。
他知道張安世鬧著要送禮。
也知道張安世要上吊。
還知道張安世這幾日不見影蹤,似乎是在張羅著什么。
對此,朱高熾很無奈。
能有什么辦法呢?雖然明知這個家伙上吊是假,可不順著這個小子,朱高熾還真怕有個什么好歹。
朱高熾只能長吁短嘆。
到了現在,重新備禮已經來不及了。
母后身子剛好,禮物不是隨便送的,必須得表現出兒子和兒媳的孝心。
那一柄玉如意,寓意就極好,尤其是那銘刻的‘壽’字,是從漢文帝留下來的墨寶里拓印下來的,再由能工巧匠雕琢而出。
之所以選擇漢文帝的行書,是因為漢文帝乃是有名的孝子,漢文帝以仁孝之名,聞于天下,侍奉母親從不懈怠。母親臥病三年,他常常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母親所服的湯藥,他親口嘗過后才放心讓母親服用。
朱高熾正是想借此來寓意,自己和漢文帝一樣孝順自己的母親。
只是…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朱高熾心情郁郁地搖頭。
一旁的張氏終于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恐怕得趕緊入宮覲見,再遲就怕來不及了,總不能教父皇和母后多等。”
朱高熾面露難色道:“只是這禮…”
張氏道:“要不想辦法,在內庫里選一件?”
朱高熾露出苦笑:“哎…還是再等等吧。”
若是內庫有適合的,當時就無需特意買回那柄難得的玉如意了。
張氏看了看太子的臉色,忍不住溫聲道:“請殿下不要責怪安世,他雖總是愛胡鬧,可本心是好的,不過是希望能夠為殿下分憂而已,只是他年紀還小,做事不懂掌握分寸。”
一旁的朱瞻基道:“不對,母妃前日還哭著說怎么有這樣的兄弟…”
張氏斜視朱瞻基一眼。
朱瞻基便立即垂下頭,耷拉著腦袋繼續嘀咕:“可母妃就是這樣說的呀。”
張氏道:“我能說,你不能說,他是你舅舅。你在這世上,至親的除了你的皇爺、皇祖母,還有父母,便是你的娘舅了。對你的舅舅,你可以私下里覺得他有不妥的地方,但對人不能這樣說,你要維護他。”
在張氏認真的目光下,朱瞻基似懂非懂地點頭。
朱高熾在旁便笑了笑道:“本宮自然曉得的安世的本心一直都是很好的,愛妃放心,本宮并沒有責怪他的意思,他是本宮看著長大的,他的心性,本宮豈會不知嗎?”
朱瞻基道:“我懂父親和母妃的意思啦,舅舅是個混賬和糊涂蟲,可他也是我們家的混賬和糊涂蟲,所以不能責怪他。”
朱高熾:“…”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急切的碎步聲。
緊接著,有宦官來報:“稟殿下,鄧健來了。”
朱高熾擺出威嚴的樣子:“叫他進來說話。”
不一會,鄧健便匆匆進來,行了禮。
朱高熾道:“安世呢,怎么不見他蹤影?”
“安世公子說,時間有些趕,他已備好了禮物,但是擔心時候來不及,所以先行讓人送去午門,這樣的話,也不耽誤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功夫,他還吩咐奴婢,讓奴婢也隨太子殿下和娘娘入宮,以備不時之需。”
朱高熾一聽,一時又是無語。
張氏便道:“你看看,這辦的是什么糊涂的事。”
朱高熾皺眉道:“時間來不及了,宜速速入宮,愛妃,出發吧。”
張氏無奈,頷首微微點頭。
于是,太子和太子妃的王駕出發,入午門,進入大內。
太子朱高熾其實并不喜歡來皇城,因為皇城是不允許坐轎和騎馬的,除了皇帝和皇后,誰都沒有資格。
且這里占地太大了,朱高熾肥胖,腿腳又不便,這一路到徐皇后的寢宮,將他累得氣喘吁吁。
偏偏在宮中耳目眾多,他又不能讓人攙扶,需保持著太子的形象。
因此,抵達寢殿的時候,朱高熾已是揮汗如雨,臉憋的通紅。
張氏看在眼里,急在眼里,卻又必須顯得得體,依舊是端莊大方地隨朱高熾一道,率眾宦官和宮娥們到了寢殿外。
一番通報之后,夫婦二人才魚貫入殿。
寢殿里,徐皇后正端坐著,今日氣色好了許多,她難得的露出喜色。
漢王朱高煦和漢王妃韋氏早已到了,韋氏正伴著徐皇后,說笑著什么,惹得徐皇后喜上眉梢。
除此之外,來的還有懷慶公主。
朱高煦顯得健壯,他人站在那兒,就好像鶴立雞群一般,永遠都是受人矚目的焦點,不過在許皇后的面前,他卻溫順得像一只小貓,雖然不怎么開口插話,但總適當的配合笑一笑。
朱棣也已來了,他背著手站在一邊,擺出冷酷的樣子,大家都害怕和畏懼他。
而朱棣其實很享受這種家庭帶來的溫暖。
可他又不得不擺出一副天子氣度和嚴父的模樣來,顯得和這闔家歡樂的場面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