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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日升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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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部長申請了會面,但部長看樣子很忙,他回絕了。”

  尤麗爾推開門,對著辦公室后的列比烏斯說道。

  關于伯洛戈·拉撒路的“死而復生”,他們都很在意,誰也不清楚魔鬼究竟打著什么樣的算盤。

  列比烏斯放下了文件,對于這樣的結果,他并不感到意外,秩序局要處理的事務比表面的還要復雜,忙碌是一種常態,更不要說像部長這樣身居高位的人了。

  “不過,部長派人送來了這個,他說‘這個人可能會解開你的困惑’。”

  尤麗爾說著取出了一個信封,放在了辦公桌上,然后推向列比烏斯。

  列比烏斯接過信封,拿起一旁的拆信刀,拆開信封后,從其中倒出一張便簽,上面似乎是寫著一行繚亂的文字,印著紅色的印章。

  “那是什么?”

  尤麗爾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你先出去吧。”

  列比烏斯將便簽放在桌面上,然后用信封壓住了它,遮住了尤麗爾的視線。

  聽到這,尤麗爾沒有再多說什么,緩緩地后退,離開辦公室,并把門帶上。

  秩序局實行著極為嚴苛的階位制度,在你沒有抵達那個位置,獲得應有的權力前,有些信息是對你絕對封閉的。

  尤麗爾很清楚這些,至今秩序局內仍有很大部分的區域拒絕對她敞開,隨處可見那些擋住道路的潔白磚石,更不要說那些文檔了。

  所有的職員都身處于“墾室”之中,因此都要受到“墾室”規則的制約,在一些重要的文件上,甚至附帶著認知扭曲,沒有獲得相應權限的職員,就連那些文件的字跡都難以辨認。

  據說不同權限的職員眼中,“墾室”完全是不同的樣子,尤麗爾不清楚具體的情況,畢竟她沒有那樣的權限,而有那樣權限的職員,也會遵守著規則,不透露半分。

  秩序局就像嚴絲合縫的盾墻,精密運轉的機械,高效且強大。

  有些時候尤麗爾甚至懷疑,仍有些自己尚不知曉的“未知部門”,他們藏在秩序局的暗處,在“墾室”的最深處。

  尤麗爾離開后,室內的氛圍凝固了幾秒,緊接著被沉重的喘息聲打破,列比烏斯就像在承受著某種極大的壓力,他緩緩地拿起信封,露出了其下的便簽。

  上面書寫的并非一段潦草的文字,而是一幅可笑的簡筆畫。

  一顆熊熊燃燒的烈日位于畫面的中央,太陽的下方,則是一座孤立的小屋,它被烈日炙烤著。

  畫作簡略,但在觀察的一瞬間,腦海里便能升起瑰麗復雜的畫面,乃至感受到那份熾熱。

  仿佛列比烏斯真的置身于那烈日之下,在荒涼枯萎的大地上,朝著那座孤立的小屋前進。

  錯亂的幻覺沒有持續太久,細密的冷汗遍布列比烏斯的額頭,他看向便簽的角落,那里留有印章,印章的圖案是秩序局的標志,鎖鏈與劍。

  通常來說,秩序局的標志是由六把劍刃穿插著鎖鏈,但在區分職員的權限時,他們通過標志劍刃個數來進行區分。

  由一把利劍到六把利劍,從一級權限劃分到六級權限,現在那印章上所刻畫的,便是驚人的鎖鏈與五劍,這是除秩序局局長外的最高權限,五級權限。

  印章上還有著一行簽名。

  耐薩尼爾·瓦奧萊。

  簽名和印章重疊在了一起,就此某種非凡的權柄,被暫時賦予在其上。

  “你還真是信任我啊,部長。”

  列比烏斯感嘆著,臉色慘白。

  耐薩尼爾·瓦奧萊,這是外勤部部長的名字,這個名字在秩序局里,還代表著另一個更被人熟悉的職位。

  秩序局副局長。

  列比烏斯猶豫了好一陣,最終還是拾起了便簽。

  他能察覺的到,有什么力量施加了下來,是來自“墾室”的力量,如海潮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在列比烏斯的身上,令他喘不過氣。

  手中的便簽開始變得熾熱,而后微微的火苗從便簽的一角燃起,它燃燒的速度很慢,慢到估計至少用上幾個小時才能燃盡。

  列比烏斯很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來自外勤部部長、耐薩尼爾·瓦奧萊的饋贈,他將五級權限短暫地賦予給了列比烏斯,而期限便是這便簽燃盡的時刻。他必須爭分奪秒。

  拿起拐杖,列比烏斯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步伐踉蹌著,走出辦公室。

  目光陰冷,他盡可能不去看別的地方,只將自己的目光放在眼前的道路上,可視線的余光仍捕獲到了那些以往他看不到的東西。

  那是只有五級權限職員,才能察覺到的東西,除這個權限以外的職員,他們的認知都會被“墾室”干擾,無法窺見其形狀。

  列比烏斯好像撞到了什么。

  人,一個穿著秩序局制服的人,無聲無息,皮膚呈現一種灰白感,臉龐是同樣平坦的灰白,沒有五官。

  緊接著是更多相同的人。

  它們似乎是清潔工,拿起拖把與抹布,擦拭著“墾室”的墻壁,忙忙碌碌,沒有人在意列比烏斯。

  列比烏斯沒有去看他們的臉,努力地鎮定內心,手中拿著燃燒的便簽,盡可能地提快步伐。

  怪異的情景接連不斷,他能聽到徘徊在耳旁的私語聲,似乎是那些“清潔工”們,它們注意到了自己,紛紛投來詭異的目光。

  四周的墻壁緩慢地蠕動著,堅實的墻壁挪移重組,就像活著的迷宮。

  歲月在剎那間更迭,潔白的磚石泛起了時光的微黃,整潔的地面上積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列比烏斯沿著久遠的記憶行走著,他來到了中央大廳的電梯前,按動電梯,布滿銹跡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就像是專門等待列比烏斯一般,里面空無一人。

  走進其中,列比烏斯看了一眼一排排的按鈕板,他還記得記憶里電梯的模樣。

  電梯的按鈕并不多,不同的權限,敞開不同的樓層,但現在它變得了記憶之外的模樣,在熟悉的一排排按鈕里,多了一枚紅色的按鈕,它位于所有的按鈕最下方,就像要刻意將其隱藏一樣。

  在那按鈕的旁邊,有著諸多的劃痕與暗紅色的污漬,似乎有人想在上面刻寫著什么,但終究什么也沒有留下。

  從那劃痕上,列比烏斯隱隱地看到了那么一幕,那人在電梯內崩潰瘋狂,指甲不斷抓撓著金屬。

  遺憾的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哪怕指甲碎裂,也只是留下這淺淺的白痕,以及血液干涸后的污漬。

  這紅色的按鈕通往著不詳的樓層,只有五級權限的人,才能抵達的樓層。

  幸運的是列比烏斯七年前曾去過那里,不幸的是,他很清楚那里是個什么地方,如果可以,列比烏斯真希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與那里有什么交集。

  但他逃不掉了,從七年起抵達那里時,他就逃不掉了,列比烏斯遲早要回到那里,只是差了一個理由而已。

  現在,伯洛戈·拉撒路的謎團,為他帶來了重歸地獄的理由。

  不再多想,列比烏斯拄著拐杖,按動了紅色的按鈕,電梯微微顫抖著,燈光一陣明滅,然后它開始移動、下沉。

  下沉,不斷地下沉。

  列比烏斯不清楚究竟下沉了有多久,唯一能判斷時間的,只剩下了手中燃燒的便簽。

  角落里的顯示器早已黯淡,不再顯示具體的樓層,好像從按動那紅色的按鈕起,“墾室”便將這間電梯放逐了,直到在不斷的下沉中,觸及底部。

  觸及那隱藏在黑暗里的,無人知曉的地基。

  “墾室”的地基。

  電梯的顫抖停止了,列比烏斯預計這次下沉至少持續了數個小時,當然,也可能是他的時間感也被扭曲了,在這種鬼地方,什么都有可能。

  至于手中的便簽,它已經燃燒的大半,只剩下了一個邊角,被列比烏斯握在手中,有趣的是,并沒有什么被烈火灼燒的痛感,反而很冰涼,就像在握著一塊不斷熔化的冰晶。

  拄著拐杖,邁著疲憊的步伐,走出電梯,身處于一道幽邃的長廊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身后的電梯,以及前方,還有著些許的微光。

  列比烏斯朝著微光走去,置身于另一個更為巨大的空間中。

  “呼…”

  列比烏斯深呼吸,心里早有準備,但再次見到這宏偉怪異的景色時,他的內心還是不由地顫抖著。

  身下是一道沒有盡頭的深淵,整齊的巨大崖壁相互平行著,矗立在深淵的兩端,將它變成一道狹長的縫隙。

  向著四周看去,黑石的崖壁一直蔓延至視線的盡頭,無論是自上還是自下,亦或是左右,都沒有盡頭。

  黑石的表面上,還有著諸多類似文字的凸起,列比烏斯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冥冥之中有所預感,那些文字飽含著怒火與憎恨,就像在封印著什么。

  列比烏斯所處的位置,是黑石崖壁上的一處凸起,一塊標準的長方體凸起,邊緣棱角分明,一塵不染。

  這里氣氛凝重并且帶著詭異感,明明沒有任何光源,可列比烏斯偏偏能看清周遭的一切。

  深呼吸,列比烏斯鼓起勇氣,舉起那握著便簽的手,指間的縫隙里,溢出鎏金般的光芒,如同炬火一般。

  他向著身前的深淵踏空。

  下方濃稠的黑暗里,伸出一雙纖細的、慘白的、足有百米長的手臂,手臂的表面帶著青色凸起的血管,密密麻麻,就像攀附在枯樹上的藤蔓,它托舉著一塊黑石作為臺階,穩穩地接住了列比烏斯的步伐。

  再次向前邁步,又一雙慘白的手臂托舉著黑石,從下方的黑暗里浮現。

  短短幾步,已經有數十雙手臂從黑暗里升起,它們相互擠壓著,就像扭曲生長的參天大樹。

  怪異扭曲的一幕直令人反胃,與此同時,還有無盡的嘶啞之音從下方響起。

  “光啊…”

  “是光…”

  列比烏斯注視著前方,絕不移開視線,他能聽到那些呢喃聲,好像在這黑暗之下,盤踞著數不清的怪異,它們用充滿羨慕與癡迷的目光緊盯著自己。

  隨著向前邁步,另一端黑石的崖壁也開始變化,一道裂隙無聲地分開,它沿著筆直的豎線,朝著兩邊挪移著,裂隙一直延伸到了上方視線的盡頭,猶如神明揮劍,切開了山岳。

  裂隙向內部延伸著,變成了一道狹長的裂谷。

  列比烏斯踏上了裂谷,身后的無盡手臂也重新回到了黑暗里,等待他的是沒有盡頭的旅程,以及靜謐到令人瘋狂的安寧。

  最終,列比烏斯在模糊的黑暗里看到了它。

  一扇門。

  一扇孤零零的,位于幽邃盡頭的木門,它的樣式極為普通,沒有任何算得上怪異的地方,可它出現在這里,本身便是最大的詭異了。

  上面沒有任何有用的標識,沒有鎖鏈與劍,也沒有“安全收容部門”的警告標識,沒有任何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痕跡。

  好像…這一切并不屬于秩序局,而是某個和秩序局“接壤”的地帶。

  唯一能辨認的信息,是其上掛著的金屬銘牌。

  列比烏斯看向上方的門牌,金屬的銘牌上刻著一行文字。

  日升之屋。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門后響起,有什么東西來,某種盤踞在這黑暗深處的,看守大門的存在。

  列比烏斯看到了。

  數不清的、嶙峋的慘白肢體,從黑暗之中探出,就像由人類肢體拼湊成的怪物,它從各個角落里伸出,細長的手掌自后方伸出,牢牢地環抱住木門,手掌不斷地撫摸著木門的表面,用肢體為鎖,將它牢牢關住。

  它沒有主動攻擊列比烏斯,似乎它并不是為了阻止某些人進入門中,而是在小心…小心某些要從門里出來的東西。

  不該存在的東西…

  黑暗里傳來貪婪的喘息聲,就像嗅到鮮血的惡狼,緊接著便是混雜在一起的呢喃聲,好像在低聲念頌著某個古老的故事,一段惡毒的詛咒。

  列比烏斯站在門前,不久后一只慘白的手臂朝他伸來,就像之前在裂隙里見到的手臂一樣,手臂的長度遠超人類肢體所及,它緩緩地停在列比烏斯身前,然后攤開手掌。

  索取著什么。

  抬起手,列比烏斯將自己的手掌懸在慘白的手掌之上,張開,其中的便簽早已燃燒殆盡,灰燼帶著余溫落在慘白的手掌之上,燦金的光澤徘徊在塵埃間。

  嶙峋的手掌將灰燼攥在手心,指尖的縫隙里迸發著金光。

  黑暗里回蕩著模糊的話語。

  “可憐…”

  手臂收回了黑暗,漆黑的深處傳來咀嚼的聲響。

  不久后另一只手臂探出,手中握著一柄金色的鑰匙,金色的光澤略顯黯淡,飽受歲月的摧殘。

  那是柄“曲徑之匙”,列比烏斯知道它通向何處。

  鑰匙被插入木門之中、轉動。

  清脆的金屬音響起。

  隨著鎖芯被擰動,那些纏繞在木門上的手臂,紛紛滑向了木門的邊框,細長的指甲刺入縫隙之中,用盡全力地掰開木門。

  明明是單薄的木門,但在這些手臂之下,它沉重的宛如山巒,刺耳的摩擦聲從其中響起,黑暗里則迸發了某種生物用盡全力地嗚咽啼鳴。

  列比烏斯聽到了,那血肉在巨力下撕扯崩斷的悲鳴,他也看到了,試圖打開木門的手臂逐一繃緊,慘白的皮膚下凸起如蛛網般的青色血管,施加的力量不僅在一點點地打開木門,同時那些手臂也在力量下扭斷、崩潰。

  一條又一條的手臂被扭斷,它們落在地上,淌著鮮血,門后的黑暗里傳來痛苦的嗚咽,但很快便有更多的手臂伸出,它們將斷肢拖回黑暗,然后頂替那些斷裂的手臂,繼續著開動著木門。

  列比烏斯聽到吮吸的聲響,有什么東西在舔舐著流淌的鮮血…

  他盡量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死死地盯著木門,不去關注任何其它的事情。

  鮮血與痛楚中,門開了。

  黑暗里響起疲憊的嘆息,燦爛的金光從門縫里溢出,隨著門被徹底打開,它如洪流般,傾瀉而出。

  無窮盡的光芒從門后灑出,仿佛這扇門直通烈陽的核心,慘白的肢體懼怕著它,紛紛藏回了黑暗里,唯一的光芒下,只剩列比烏斯直面著它。

  走進光芒之中,從木門之中響起隱約的歌聲,回蕩在幽邃的死寂之中。

  那蒼涼的聲音唱道。

  “在歐泊斯的陰影之中,有一棟房子。

  他們將其稱作…‘日升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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