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瞪大雙眼,瞳孔欲裂。
他感覺到整個忘川的陰氣都在翻滾,本應該被陰陽二氣牽引爆發出來的陰氣正循序漸進的往外滲透。
這就好像一片汪洋本應該化作海嘯沖向岸上,最終卻如細水般流入了地面。或許大地會被淺淺的水洼淹,或許農田與莊家有損害,但終究比不上海嘯洪水。
他是如何做到的?
淵內心滿腹的疑惑,仿佛得了某種奇病一樣,身心都異常的瘙癢。
那是一種求知欲。
他剛剛開啟靈智時對天地產生的向往,對一切的好奇心,現在萬年歲月過去,這種好奇再次重燃。
“敢問道友,您是如何做到的?”
雖然嘴上說道,可話語又變得恭敬起來。對在強者分幾個階段,承認他比自己強,認為自己打不過他,敬畏他,畏懼他。
淵此刻無疑已經到了敬畏禮儀的地步。
如何能讓他敬畏,未知最能令人敬畏。他看不清李易是如何做到的,對方以一種自己看不見摸不著的形式,在操控著忘川的陰氣。
天地有形,萬物有法。
一切都是有規可循的,如果看不到規律那只能說明自己境界太低。
“這忘川我曾經走過它的每一寸地方,通曉每一處陰氣的節點,所以我能夠以巧勁操控。”
李易回答道,這個回答過于簡潔,讓淵一時間想不通,是對方不想說還是自己悟性不高?
他又開口問道:“我也了解這忘川的每一處,甚至我已經在這里生活了8000年。曾經還掌控過輪回,巔峰時期也操控過忘川河,唯獨無法駕馭這陰氣。”
陰氣,承載忘川河的事物。如果說忘川與黃泉是渡過彼岸的舟,那陰氣就是下邊的海水。
它無序且龐大,難以操控。
就好比真龍能使一條河逆流,但沒辦法讓一片汪洋順著他的想法流去。
同時還有另一個問題,天地復蘇后黃泉和忘川本質上是萎縮了。但陰氣并沒有因此變少,甚至現實反向還給黃泉補充了大量的陰氣。
這也導致陰氣過多,會出現黃泉陰氣涌向現實的逆反現象。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很難擋得住。
“難道您有什么特殊的法門?”
李易搖頭道:“小道爾。”
淵懷疑他是不是小心眼,這還小道?他當年要是會這一手,早就天下無敵了。
見對方一臉不相信,李易也不是一個吝嗇之人,況且對方給予了自己已經失效的輪回之法,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
他揮手一道靈光飛出,落到了淵面前的臺面上,化作一個個工整的文字,上邊靈光內蘊。
對于普通修士來說是絕世神功,需要花費一輩子來參悟,大神通者僅僅是看一眼便學會了。這道法門無名無派,既簡單而又精妙,僅僅是用來控制氣的方法。
這個氣分許多種可以是陰氣、陽氣、靈氣等等。
大道至簡,純粹的控氣之法。
淵頓時沉浸其中,手不自覺的開始筆畫,黃泉古城內的陰氣隨著他的意志而流動。
不知過了多久李易起身讓淵驚醒過來,他帶著些許歉意的說道:“抱歉,剛剛有些入迷,道友之法實在是過于精妙,我不如也。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何我所能操控的陰氣最多方圓50里?”
方圓五十里便是他的極限,或者說是目前修為所能達到的極限。這個距離他自身的法門也能做到,只是沒有李易所給予的法門如此得心應手。
“或許是道友還不熟練。”李易不假思索的回答,“控氣之法屬于基本功,很簡單的,道友多練習應該也能做到。”
聽到這句話,瓊羽表神情怪怪的。之前牽動黃泉的時候仙人前輩也是這么說,差點沒給自己的頭懟進地里。
現在又說操控,忘川河三千里的陰氣很簡單。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過于心急了,未能完全參透道友之法的奧妙。”
淵并不覺得這個話有任何問題,甚至是滿臉的信任與佩服。
“道友,這是打算離開了?”
“本來打算在這里做一個月,等到黃泉與現實徹底接壤,陰陽兩序在法則的影響下再次平衡,但現在看來沒那個時間了。”
李易從位置上站起來,瓊羽連忙抓住了他的頭發,防止待一會兒空間挪移的時候沒帶上自己。要是被留在這里,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到現實。
不老人站在外邊等候許久,臉上寫滿了郁悶。沒能趕上大能論道,只能在外邊喝口湯。
見李易從里邊走出來,他連忙拱手彎腰道:“前輩,可尋到輪回否?”
輪回轉世是李長生的一個心魔,也算是他對李長生的唯一印象。
一個尋找輪回的癡人。
李易搖頭道:“未能尋到,不過已經得輪回之法。”
“那前輩接下來要去往何處?”
“回家。”
一行人走出了古城,淵一路相送,離別之時他終于按耐不住,他怕此次過后再也無緣交談。
在石像與不老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下,這位曾經威震一方的古之圣王供手微微彎腰,道:“吾有最后一問,求前輩解答。”
“我們以道友相稱即可,你我之境界相差不遠,只是我懂得比你多一點。”
李易之話不知是謙虛,還是拒絕。但落到其他人眼中后者多一些,畢竟求法之事事關重大。
唯獨瓊羽覺得這是謙虛,準確來說是過謙。她向李易提問對方從來不吝嗇回答,甚至于像老師一般細心教導。
用李易的話就是幾句話的功夫又不要錢,他不至于小氣到敝掃自珍。
“多則為師。”淵厚著臉皮繼續求問,將頭低得更低。
“某愿意以自身之傳承交換,以換取無相之境路途。”
種種跡象已經讓淵認為面前這個男子已經是無相境強者,如若有人走在自己前面,他愿意低頭虛心求教。
好學是一個強者的基本素養。
石像與不老人已經有些麻木了,特別是后者感覺無論如何都看不透這個外表平平無奇的男子。一開始遇到時以為是化神,后來踏破忘川后他又覺得是化神巔峰,現在他覺得可能真的成仙。
不然怎么讓一個古之圣王低頭求教?
無人回答他們的問題與疑惑,李易抬手扶起了淵,意識到對方也是個愚笨的生靈,于是做出了額外的教學。
“道友,古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師,你交予我輪回之法。這無相法我沒有,煉神還虛之法能教伱,教全天下人也不會讓我有半分損傷,無需再送傳承。”
說話間,李易便讓他感覺了一下自身的境界。
那是一片空曠無比的世界,仿佛茫茫蒼宇混沌一般,空蕩蕩的一片見不到任何事物。
淵低頭看到了幾滴水,那好像是法力。
為什么只有幾滴水?
忽然背后傳來一股寒意,他轉身望去是一片汪洋大海,一望無際的陰氣。
他可能明白如何擋住那些溢出來的陰氣,不需要擋,只要吸收掉就好。
“如此道友應該已經知曉,那我就先告辭了。若有緣,希望能見到道友所掌控的輪回。”
李易絲毫沒有一個至強者的傲氣與架子,非常彬彬有禮的拱手行禮,像一個溫吞的教書先生。
而他曾經確實在清水村教過十幾年的書。
說完,李易三人便飄然離去,不帶走一花一草,也沒造成任何的損壞。
平和的讓石像有種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前世守著古城幾千年來,見過太多的大能強者。哪個不是心比天高,氣比地厚,所過之處浩浩蕩蕩眾生跪拜。
低調的也有,但不像面前這個人這般不顯山水,就仿佛是一個凡人一般。
目送他們離開黃泉消失在灰蒙蒙的忘川之中。
守門石像問道:“主人,這位大能前輩是哪位圣王?”
“不知。”
淵搖頭道,他自始至終都沒看出對方的跟腳,但有一點他剛剛確認。
“不過他所用之力皆存于法,無引水之源可引動滔天巨浪。石兒,你還記得嗎?當年有這本事的是天之道。”
石像神色劇變,聲音壓得極低:“您是說剛剛那人是…”
最后的稱呼他不敢說出來,害怕因為窺見某種隱秘而遭了天劫。
“不確定。”淵依舊是搖頭,以常理而言確實可能性極大。
但有一點讓他始終不敢確定,天之道自始至終都是沒有本我的,正因如此祂才能如此強大。
古往今來無數強者都是從有到無,無是一種近乎于道的狀態,比如那群大佛的菩提界。
“對了,石兒我記得你是靈石成精,有沒有口腹之欲?”
“曾經有過,吃些境界高的生靈確實能修為大漲。”
“人類呢?”
“回主人,石兒不忌口。”
“很好,那以后別吃了。”
李易一行人走的很快,每一步邁出都挪移上萬米。黃泉中的空間壁壘相對來說比較薄弱,挪移起來非常的輕松。
瓊羽站在肩膀上緊緊抓著頭發,目光不自覺的往李易身上瞟,眼神有些怪怪的。
她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仙人前輩,您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變得好看了。”
膚如凝玉,眉毛稍長,唇白齒紅,最重要的是底子里透露著一股美,讓她這個沒有關于外貌審美的生靈都感覺到美。
怪,太怪了。
“我之前很難看嗎?”李易疑惑問道。
有些愚笨的天地清靈顯然不知道在這方面拍馬屁,很誠實的回答:“以人類的審美不算難看,但也算不上好看。但您現在很好看,非常的好看。”
這么一說不老人也稍微打量了一下,也是面露疑惑的說道:“確實好看了,前輩不會是剛剛那個古之圣王對您動了什么手腳吧?”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擔憂。凡人容貌變得好看自然會高興,但修士明顯沒有這方面的擔憂,相反無法保持本相才讓人擔憂。
“他還不夠格。”李易搖頭,隨后解釋道:“我體內積攢了太多的陰氣,陰陽失衡便成了如此。陰盛,人自然會偏柔美一點,過段時間自然而然就會恢復。”
萬物分陰陽,陰放到人身上就是女性,而女性偏美。并非說陽就丑,只是適當的陰柔可以讓人顯得更美。
李易之所以長得平平無奇,是因為他陰陽時刻保持在一個完美的狀態。
他不是平平無奇,而是過于完美。
不過這種缺陷的狀態真的好看嗎?
李易抬手凝結成一面冰鏡,五官沒有變化,但確確實實變得好看的自己。至少以常理而言的人類審美,這張臉能有九分,剩下一分是自謙。
境界會影響容貌與氣質,李長生的氣質確實可為世無雙。
“或許殘缺才能生出美,可惜我不喜。”
白石會喜歡,一日十次不成問題。
瓊羽暗戳戳的想著,她自己也不覺得這個人類定義的好看有什么好,要論美的話仙人道韻當為世界之最。與自己前世修的天之道有些神似,讓她忍不住親近。
“仙人前輩您要去解決那兩條魚嗎?”
“嗯,本來想讓小七他們自己解決。我現在陰陽失衡,大概就是小感冒,沒什么力氣。”
李易停下腳步,此處便是忘川河的入口,也是進入現實的地方。
他的目光透過了層層疊疊的空間壁壘,看到陰陽雙魚在空中飛舞,看到陰陽二氣如磨盤般消磨著百萬生靈。
也看到了自己那幾個親近之人打算拼命,為了兩條畜生沒必要。
“仙人前輩!讓我來,讓我來!我現在又有力量進入太上忘情狀態,一定可以幫他們脫困!”
瓊羽高舉右手,不斷的蹦噠,她覺得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拿了仙人這么多好處,也該回報一下,不然就成一個吃干飯的了。
“不用。”李易搖頭,隨后淡淡說道:“力量雖不多,但足夠碾死它。”
陰氣也是一種力量,恰好他現在有很多。
現實,陰陽二氣如換季之風,輕輕吹過便是一大群人倒地。
還未撤離的百萬凡人癱倒在地上,哪怕是堅如鋼鐵的軍人也開始雙腿發軟。所有人的體表開始出現一縷縷的白氣,白氣從皮膚滲出飄向高空。
那是他們的生機,此地已然成了一個生命磨盤,都奪去一縷生機。
踏空而行的強者們也在想辦法,可無論他們如何攻擊,最終都會被陰陽二氣化解甚至成為這個磨盤的一部分。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他們此前斗法已經消耗了太多的法力,無法打出超出陰陽二氣承受極限的攻擊,除非有人拼命。
可拼命不就給別人做了嫁衣?
在這種糾結而詭異的氣氛中,所有人都在等著別人出手。
“將軍救我!”
底下有人高呼,隨后越發虛弱的人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不斷的對著天上的秦國雨神祈求。
衛兮眼簾半垂,隨后猛然握緊手中的青銅劍,威道之劍化作巨龍騰空,再次展現所向披靡的姿態。
這一次沒有百萬大軍給她借力,一人便要扛起這一國之重。
清玄與渡世見狀大驚失色,渡世連忙勸解道:“衛將軍冷靜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莫要沖動。”
清玄道:“就算是拼命,也不能讓您來。這要是出個什么好歹,我們怎么更仙長交代?您別來,我來,我來。就算拼個半殘之軀,我也將您送出去。”
他們并不覺得已經走投無路,只要給他們一些時間,一定能夠破除這陰陽二氣。
衛兮只是微微搖頭道:“我的百姓撐不了。”
“他們至少還能撐5個小時。”
“5個小時是死亡時間,一個小時是殘廢。”
“可以療養,可以用丹藥來治,您千萬不要沖動。”
“治不了,沒人會為他們投入大量的靈丹,社會對于沒有價值的人很殘酷的。”
清玄的理由無法說服她,甚至讓衛兮感覺這個名小七的道士意外地天真。對于一群陰氣入體而身體機能衰竭的殘疾人,社會是不會投入大量的資源去救助。
100萬人想要救活,最少也需要秦地兩年的靈物產出甚至更多。靈物所帶動的經濟效應,今年就占據總GDP的20。
以后靈物與靈石在社會中的經濟占比只會越來越多。
而官府不會拿這20去救一百萬人,社會各界不答應,官府不答應,修士不答應。
“人無信則不立,答應他們的事,我自然會做到。”
衛兮高高的舉起了太阿劍,這一劍過后她恐怕會根基半毀,也算還了秦地的恩情。
至此她便可以退休去寒水療傷,不再過問天下事,天下再無飛將。
好像也不差。
劍起,風云動。
地上的百萬民眾,天上的強者,更高處的陰陽雙魚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駕馭著黑龍的神女之上。
只見她雍容華貴,身上再次披上了玄色帝袍,頭頂平天關,眉目間蘊含著無盡的威嚴。
威道之劍落下半分,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哎。”
一聲輕嘆自虛空傳來,眾多強者包括陰陽兩魚都神情一變。不是感覺到了什么滔天威壓,而是什么都沒感覺到卻傳來的嘆息聲。
恍惚間,一個白衣道人出現在衛兮身邊,他一襲雪白的道袍,容貌可謂是飄逸淡雅,只見其身便可嘆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他輕輕抓著神女的手腕,再輕輕放下,溫雅的五官上有些無奈,似安慰,又似怪罪。
“你還是這么冒冒失失的,不是說過嗎?有為夫在”
說罷,他另一只手向前一探,剎那間足以讓天地顛倒的力量如山倒般向前方鋪開。千丈之高的云墻破開,外邊五百里白云裂開一條。
五指一張,陰陽兩分,二氣不在。
暖陽再次降臨,灑落在道人身上熠熠生輝,他的笑容溫吞與萬里云開的景象形同水火一般,舉萬鈞之力如抬手。
“任何時候都不值得拼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