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為何與死人同住?”
李長生說話間目光掃過眾人其中就有1/3的是活尸。眼中靈光閃爍,剎那間洞穿九幽,方圓百里之地靈脈,天地萬物之氣映入眼簾。
這些人丹田有一股陰氣,連接著地下的忘川,以此作為根基存留于人世。而每個人身上都夾雜著香火的氣息,類似于城隍,但非常的雜亂與微小。
放在九州,最多只是某一人家宗廟祠堂里的牌子,不可能讓人成香火神。
記憶里一篇關于陰神的法門翻開,陰之所匯,陰神所出,成神練尸之上等道場。其中一些他所殺邪修,看到的各種法門往往都追求陰氣匯聚之地。
此地風寒,觀風水可知,一季冷一季熱,正所謂既陰又極陽。
用凡人的感官就是夏天熱的要死,冬天冷的要死,一年四季無春秋。
在借鑒于一些邪道魔道功法,要想將人練成活尸保有神志,其難度不亞于培養一個金丹。邪門歪道修行最為快速,若是有充足的條件一年即可成金丹,十年成元嬰,百年成化神。
可有利有弊,各種污穢之氣對于本我的腐蝕比之天劫仍要危險。失去理智的修士,比妖怪都要好對付,有充足的時間給對方下套。
擺一下千八百個法陣,他也會一頭扎進去。
如此也出現了一則神話,某個大宗門的傳人以筑基修為獨自一人擊殺金丹巔峰,直接跨越了4個境界。哪怕是雪夜劍仙,最多也只是以筑基巔峰擊敗金丹中期,巔峰恐怕要借助天劍之力。
起初李長生還贊嘆此人之天賦在自己之上,后來才知道那人終生止步于金丹期。
當年他殺的是一個失去神志不清,形同野獸的邪修。他花費了30年時間準備,耗盡大量的資源,布置上千個陣法才勉強將其殺掉。
這些人都是邪修?
李長生根據以往的經驗做出如此判斷,但很快就否決了。有陰氣,無煞氣,縱使有煞氣也不能判斷一個人的善惡。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些惡在李長生這里不算惡。
黑臉大漢此刻一臉懵逼,極力的克制住自己用不敬的眼神看仙師,略顯膽怯的說道:“仙師,全天下不都這樣嗎?不跟祖宗住,怎么活?這晚上鬼怪爬行,夏冬之際又有毒瘴飄來,俺們一家老小全靠老祖宗庇護。”
“俺們土村小地方,受不得陰愧樹,只能放于家中日夜以香火供養。”
“鬼?”李長生再次望向四方,確實能看到許許多多的邪祟,其密集程度達到了十里一鬼,百里一巢。
要知道九州最混亂的時候才有這番景象,可這里看起來不像是亂世。
李長生收斂起思緒說道:“可否帶貧道進村參觀?”
“當然當然,您入村,如仙神親臨,我等一村列祖列宗都可享蔭福。”
在黑臉大漢的帶領下,李長生走進了這個看起來毛骨悚然的村莊。
家家門前掛白布,屋屋梁上有棺材,孩童與爺尸玩,婦人為婆上死妝。
“你們這歲壽幾何?”
“回仙師,陽壽三十,陰壽五載,共三十五載。若是后代爭氣討得個淮陰木做棺材,還能再加10年。”
“賦稅幾何?”
“賦稅?”
黑臉大漢面露疑惑,李長生頗有耐心的向他解釋了一番何謂賦稅?聽聞種田要交稅,包括黑臉大漢在內的所有村民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神仙們還需要我們這等凡塵俗物?”
“有些地方需要。”
李長生想起來這里不同于九州,仙凡混居,宗門承擔了凡俗王朝的職能。修士自然是不需要五谷,所以沒有賦稅很正常。
“如此你們可否安居樂業?一年四季五谷夠吃,過冬后也有剩余,這可比許多地方要好了。”
凡人王朝收稅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收稅的話一個王朝根本無法運轉下去。雪夜劍仙時代,曾有一位金丹長老提出讓天下無稅,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飯吃。
但這個提議最終被廢除了,因為沒有賦稅王朝就無法運轉。單靠宗門肯定是管理不過來的,王朝再不好也比混亂要好。朝廷再不好,也勝過地主豪紳。
李長生沒管理過天下,但見到的劍宗典籍都是對宗門管理天下的痛批,言道:
宗門掌天下者,或惰政將權落于鄉紳無法無規,或圈民為畜,生殺予奪。
不知道典籍記載是否為真。
“受仙神恩惠,自然是安居樂業。”
黑臉大漢毫不猶豫的回答,可回答的太快反而是一種心虛。李長生能感覺到對方的懼怕,好像只要搖頭腦袋就會掉下來。
是夜,李長生留在黑臉大漢家吃飯。
對方原本只是客氣的說了一句,但沒想到李長生真的答應了。如此讓他又驚又喜,能夠御空飛盾的神仙竟然留在自己家,這可是天大的殊榮。
往后出去說道一番:“有御空神仙于寒舍留宿”
如此哪怕是鎮里的大人都得退讓三分,遇到一些事情他人也不敢趕盡殺絕。
黑臉大漢掏出了家里的余糧,去換了一只兩個月大的豬仔和兩只雞。同時挖出了珍藏多年的黃酒,他們這里叫黃泉酒。
一般是人陰壽盡的時候喝的,除了像正常酒一樣使用黍米、粟及糯米為原料外,還有加入了一些藥材,其中蘊含濃郁的陰氣。
一桌子飯菜擺在李易面前,一家人沒敢上桌,只是拘謹的站在旁邊看著。
黑臉大漢站在李易身后,恭敬的給他滿上了一碗酒,說道:“仙師我這酒是用純藥草釀造而成,沒有添加雜七雜八的東西。雖然算不上正宗,但至少喝著沒那么滲人。”
李長生打量冒著寒氣的黃酒,問道:“怎么才算是正宗?”
“以剛剛死去陰人的尸體,用特殊的方法將其煉成人黃,隨后加入酒中。酒也是有講究的,需要許多能激發陽氣的藥物輔佐,以此達到陰陽平衡。”
“尸體哪來?”
“當然是自家人的,算是余蔭之一。不過有些王八犢子去偷別人家的,專門制作成酒來販賣。”
黑臉大漢微微壓低嗓音小聲說道:“城里那些個酒鋪,賣得有一半都是偷搶來的。我家太爺就是被他們偷的,本來想著用太爺給家里添兩畝田。”
“城主要成金丹真人,最近一直在收人頭,每家每戶要出一具尸體。”
李長生聞言只是頓了頓,也跟著感慨道:“古往今來大魚吃小魚,大人吃小人,都坐下吧。”
“小的卑賤,不配與仙師同桌。”
李長生看出他發自骨子里的畏懼,對于修行之人與九州截然不同的態度。
九州的百姓同樣敬畏修行之人,但沒有如此恐懼。相反由于劍宗的緣故,修行之人在百姓眼中都是有德行之人,于是便有了許多不遠千里求修行者懲惡的事情。
他給黑臉大漢倒了一杯酒,道:“伱予我待客之道,我予你君子之交,喝吧。”
黑臉大漢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顫顫巍巍的喝下了酒,頓時整個人紅光滿面。這自然不是李長生在里邊下的什么神藥,他只是單純的激動。
隨后一家子也顫顫巍巍地坐上了桌,旁邊已經成干尸的老太爺與李長生碰了一下胳膊,整個人都要蹦起來。
酒后三尋,李長生向黑臉大漢討要了讓家人變成活尸的法門名為活葬,掃了一眼只是非常粗糙的練尸法門。唯一讓他意外的是這法門可以規避忘川對于使者神魂的牽引,如此普通人得以死后仍有所謂的陰壽。
陰壽,本質上就是神魂通過吃香火所能夠存在的時間。
李長生覺得此法有一分起死回生之法的神韻,于是便留在了村子,潛心研究。至于為何不選個山川老林不受打擾,他比起潛心,更需要生氣。
他想,如果自己再入深山老林,恐怕又要太上忘情了。
沒有故人的世道,又有何值得掛念的。他時常會有這種念頭。也不知道是否為天道所惑,勾引自己再次入道。
再者他不知道前往忘川黃泉的方法,各大宗門典籍也無記載。據說那里絕天地通,非死者不得進。
聽到李長生要留下,黑臉大漢召集村民一同花費半年時間建筑了一間木屋。禮輕而意重,雖然木屋著實稱不上奢華,可對于只能住泥房茅草屋的村莊已經是難得的豪宅。
坐落河邊的土村中入住了一位仙人,然幽州不知,諸仙神不知。
鳥語花香,一股清風拂過村莊,將地脈所散發出來的陰氣通通吹散。而原本的棺材已經盡數擺放村尾,免得也被吹散了。
村民面色多紅潤,人人臉上帶著笑顏。陰氣于活人,終歸不是一條正道,若非生活所困凡人也不想與死人同住。
“仙師,這是今天剛剛捕到的野豬,村里給您的右后腿。還有這酒雖然沒有藥性,但也算是上等的黃泉,給您買回來了。還有還有這蜜餞,也是一個稀罕物都給您帶來了。”
“我無需這些,無需給自己徒添負擔。”
“唉您這是哪里話,自從您來了我這村里方圓幾十里地都沒有鬼怪出沒。而且城里知道有您這一尊大神,這人頭都不收了,往年都要收上幾個童男童女。”
“仙師你怎么了?是酒不合嘴嗎?”
“只在想,只求自己快活,或許能活得痛快一點。改天換地需天時地利人和,而此地通通沒有。”
“不過我看到了,就殺他一個吧。”
天地一聲雷,百里烏云盡散去。
黑臉大漢望著落雷的方向,那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座城。
村子家家戶戶曬藥草,人人皆讀醫仙書,土村成為遠近聞名的醫村。
憑借幽州沒有的醫術,家家戶戶都豐衣足食,三百戶人便有300座石磚瓦房。而位于村頭小溪旁的木屋已經進行了許多次改建,一座帶著小院的屋子。
李長生題的要求很奇怪,屋子要八丈寬,院子要十二丈,要有橢圓的石凳子,要有一棵樹,要有一個個刻著名字的牌子。
“仙師,今年熱得人發慌,好在根據您給的藥方熬了許多治中暑的藥,不然又要死人了。您真乃神人也,天下萬道樣樣精通。”
“我只是活得久,自然就懂得多一點,我予你那功法練了嗎?”
“額某天賦低練不會。”
“也無需強求,按照我給你的藥日夜服用,可增壽10年。”
“仙師,您擺放的這些牌子天天上香的,也有需要供奉的親人嗎?您如此金軀怎使得拜他人,要不我讓村里給您專門建一座祠堂,讓家家戶戶跪拜。”
“供奉?貧道只是在緬懷,在我那里會用這種方式慰藉自己,點著一根香說不準他們能收到。對于死亡,縱使是貧道也無能為力。”
“恕小的僭越,您的親人在黃泉之下一定會收到香火的。”
“希望如此。”
李長生如往常那般坐在院子里,他一襲白衣,幾十年來從未變過,可村里的人已經換了兩代。
“仙師這是您的蜜餞,還有上好的黃泉。您不喜用人釀酒我知曉,而那城里的酒鋪手腳都不干凈,這都是我親自釀造的。還有這是我小兒子,他以后就幫你送東西。”
“還不快拜見仙師?”
“拜見仙師。”
“好好看,好好記,仙師庇護我村三十年,如此我土村才能不受鬼怪侵擾豐衣足食多年。小時候就是仙師救回來的,要是學得兩分醫術,城里的姥爺都得請你去看病。”
“神仙也會病嗎?”
“什么神仙,管我們的算不上神仙。再者陰氣入體,筑基體弱常有,六十而亡多也。”
李長生時隔幾十年走出的院子來,到了當年入村吃飯的地方。黑臉大漢的家由八口人擠在一起的泥房子變成了一個大院子,一家十幾口人同住也不見擁擠。
而他本人已經垂垂老矣。
“仙師,我已經七十有余老態龍鐘,您是一點沒變吶。”
“變與不變在心,外貌不過表象。你若還想活便拼命修行,命終歸是自己爭的。”
“不咯不咯,小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便不做那無用之功。只是我走后,不知道那龜孫子能不能將您服侍好,就他那個記性哎!”
“你兒子呢?”
“死咯,凡人也不過三十載,我也不過得您之恩活得久一些。說來也讓人得氣,那城里的老爺都沒我活得久,他們聽到我的歲數還以為是金丹真人。”
“此地所修法門終歸不是正道。”
“敢問仙師何謂正道?”
“我之道,可為正道。”
又是一年春。
李長生看著面前忐忑的中年人,那黑臉粗獷的面相到頗有他爺爺當年的模樣,只是這酒釀的很差。如此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又不是他爺爺,沒人可以取代他人。
他剛想出聲點評,忽然愣了一下抬頭望向院外。一個黑臉大漢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壇酒,身上陰氣滾滾。
“仙師您的酒,我這龜孫子實在不行做事馬虎,我只好從棺材里爬出來再為您帶酒來。”
“你的修行不怕破了嗎?”
“我成活尸也只是想為您再倒幾年酒,某沒啥大志氣。在我們這壽命盡了也就盡了,還有陰壽頂著可以再茍活幾年。不像您的九州,人死了就直接沒了。”
“您瞧,這身子桿桿的。”
黑臉大漢展現了一下自己健壯的體魄,道:“死不一定是與世長辭,說不準您的親人還在黃泉等您。”
李長生平靜的眼眸里起了一絲波瀾,微微一笑春風來:“善。”
十年春夏秋冬后,黑臉大漢于大彪陰壽盡,李長生出村入幽冥。
他立于高空之上,俯瞰大地陰脈忘川河,抬手向前抓去,輕輕一握便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形式抓住了陰氣之祖脈 剎那間震動縱橫山河萬里,千里之陰氣,橫貫三十六城七十二鎮之陰脈,無數盤踞于陰氣節點之上的存在,無數困于鬼怪之中的百姓,其中涉及生靈有萬萬之數。
皆定于原地,感受那從天而降的煌煌天威。
“開。”
話落,地分兩半,這上古幽州之地,終聞仙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