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太多書,反而讀出了一個枷鎖牢籠來,只顧著正統二字,又躺在厚圣公亞圣的名頭上日漸腐朽。
這樣的世家,對世間無益。”
大司徒心中這般想著,他看到坐在君王寶座上的崇天帝,看到這大伏圣君眼中的若有所思,卻不由搖了搖頭。
“對世間無益,但卻對王朝有益。
也許在此之后,河東八大家會再返太玄京。”
陳探圣見大司徒并未回應,便低頭思索這久不上朝的大伏肱骨話中之意。
七皇子站在見素府東堂中,抬眼看著陸景那一幅字畫筆墨。
筆墨剛硬周正,正氣凜然。
七皇子的眼神卻越發熾熱。
“無德還是有德,心中是否持正氣,還要看陸景是否真就能鎮封百鬼地山通道。”
“他若無法鎮封百鬼地山,他就再也不是天下人心中的景國公。”
槐幫大當家,昔日的東女國皇子正站在他的身后,也看著那一幅字畫。
“亡人谷那場鬼神浩劫來臨時,我就在亡人谷中。”
“那一場鬼神動亂…”
大當家臉上的斗篷抖動著,他頓了頓,又搖頭道:“其實我很想看一看,陸景究竟如何鎮封百鬼地山通道。
難道就靠著太微垣三臺祭祀神通?”
禹玄樓背負雙手,眼神中的光彩更盛。
原本已經打算前去亡人谷谷口的厲金剛、無夜山兩位美婦人、威光天王…等等諸多天下豪客都愣愣的注視著遠處的陸景。
陸景殺西樓已經歸鞘。
他身軀半蹲,伸出手指,在鮮血灑落的大地上,畫下一處印記。
天上星光照落。
而那散落的星光就好像是一根根利刃,刺入了兩千余顆仙人頭顱中。
那些仙人頭顱懸浮在半空中。
相隔遠一些便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些頭顱排布,極像一座祭壇。
血雨灑下,微風吹拂。
鋪天蓋地的鬼神卻不敢靠近陸景,就好像陸景身上那浩然的正氣是一把斬鬼的利刃。
它們朝著亡人谷潮涌而去,就好像是蝗蟲過境。
南禾雨、洛述白彼此對視一眼。
一道道朦朧的風雨壁壘仍然懸浮在他們身前,遮掩住他們的蹤影。
能夠看透此番蹤跡的閻羅殿判官司主卻還隱藏在黑色的霧氣中,并沒有踏步走出。
身在黑霧,他們便不死。
可如果走出黑霧,光是此間九先生與伏無道,便足以令這兩位判官司主魂消人間。
閻羅殿強在無窮無盡的鬼神,而并非一己之力橫壓天下的蓋世強者。
“陸…景國公在做什么?”
直至此刻,南禾雨也因為方才大戰而元神疲乏,氣喘吁吁。
她瞇著眼睛仔細看著認真而細致的陸景。
一旁的洛述白學了圣君賜下的醞劍之術,劍道修為越發鼎盛。
而他作為劍道大宗師洛明月之子,見識也當不凡。
可洛述白也不明白陸景在地上畫下的圖案,究竟代表著什么。
“可能代表著…人間?”
伏無道身軀高大,手中槐夏大刀被他刺入山石中。
無夜山的兩位美婦人望向伏無道。
伏無道默不作聲。
一旁的厲金剛不由嘆息一聲。
“洞開百鬼地山通道容易,可要重新鎮封憑借二三位八境只怕還不夠。
上一次鎮封是以那一座府閣上百萬生靈殘魄作骨,又有真武山山主、大雷音寺人間大佛、太玄宮大司徒做法鎮封。”
“難道此次也免不了那般的結果?”
厲金剛心中敬佩陸景,愿意為陸景抗擊仙人。
可他卻實在不看好陸景。
哪怕這時的陸景佝僂著身軀,拔出斬草刀,在自己手掌心割了一刀。
一滴滴鮮血落入那塵埃中的印記。
看著這一幕的人們紛紛睜大眼睛。
那印記上升起一縷煙霧。
然后…什么也沒有發生。
“這是?”威光天王有些不解。
厲金剛卻跳出那風雨壁壘,渾身氣血翻騰如海,翻山越嶺朝亡人谷而去。
“再等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厲金剛高聲大喊,頓時有二三百位修行者要跟隨厲金剛而去。
正如厲金剛所言,只寄希望于陸景…最終也許會釀成大禍。
洛述白也看向南禾雨。
南禾雨并不猶豫,道:“無論景國公這座祭壇結果如何,我們可先去亡人谷谷口,若景國公功成,我們便絞殺亡人谷中的鬼神。
若景國公并未成功…”
南禾雨尚未說完。
陸景卻忽然看著遠方的云朵。
“九先生、伏無道前輩,還需要借你們真宮精血一用。”
陸景神念流轉。
九先生便已踏步前來,他隨意將斬青山放在一旁,手指輕點眉心,一滴赤紅色的血液便滲出他的眉心,懸浮在陸景身前。
伏無道不過二三步就從天上落到地上,他注視著地上的印記,道:“陸景,你可欠了我許多人情。”
陸景毫不猶豫的點頭。
“鑄劍、抗擊天上西樓,直至這因我而洞開的百鬼地山通道。
陸景欠天下良多,也欠前輩人情。”
伏無道也如九先生一般,自自身武藏中取出一滴精血來。
隨著兩滴精血懸空,二人的氣息萎靡不振。
觀棋先生看到陸景求取了九先生與伏無道真宮、五臟精血,便想要落在地上,也拿出一滴精血來,卻又被十一先生一把拽了回來。
觀棋先生轉過身,就看到桃夭一臉怒氣的盯著他。
白觀棋苦笑一聲,剛想要說些什么。
卻又見桃夭輕輕彈指,一滴血也在云上落下。
“十一先生。”
陸景向十一先生行禮。
“三位八境修者的精血,配上這太微垣祭祀神通,不知可否鎮封百鬼地山通道?”
伏無道眼中仍有些擔憂。
南禾雨、洛述白等等許多修行者也懷著期待注視陸景。
陸景卻微微搖頭。
“還不夠。”
“不夠?”南禾雨氣勢一滯。
威光天王越發沉默。
那幾位八境修者的精血隱含著純陽之力、玉闕氣血,強大非凡。
有這幾滴精血尚且不夠,他們便是將一身的氣血盡數灌入其中,也增益不了多少。
“百里前輩…”
就在眾人有些不知所措時。
陸景的目光卻落在極遠處白茫茫的云上。
“百里前輩可否借陸景一滴精血…”
百里前輩?
姓百里,又能被當朝景國公稱之為一聲前輩者,除去道宗宗主百里清風之外,再無他人。
只是…
精血可并非是什么凡物,豈能說借就借?
重安三州世子虞東神帶了一滴重安王精血前來,那精血化為武道化身,太沖龍君在重安王精血化身前甚至無法還手。
由此可見修行者精血之珍貴。
陸景想要借百里清風一滴精血又談何容易?
“你那殺西樓中能容孔梵行殘魄,便是我欠伱的人情。
我也實不愿見鬼神肆虐人間,借你一滴精血又何妨?”
百里清風聲音悠然。
隨著他的聲音落入眾人耳畔。
遠處的天空中忽然有一只白鴿飛來,那白鴿通體雪白,身上毫無雜質,口中卻閑著一枚血珠。
白鴿飛到陸景頭頂,任由鳥喙中的血色珠子墜落下來,落在陸景手中。
陸景看著躺在他手心中的血色珠子,又見那白鴿化作一團云霧消散不見。
“我這精血,一滴精可抵十滴,足夠了!”
遠處的百里清風眼神灼灼,他看著地面上陸景在塵土中畫出的那印記,看著天上懸空的祭壇,嘖嘖稱奇:“這太微垣祭祀神通稱得上玄妙萬分。
我之前還以為這陸景太過怕死,任憑萬千鬼神荼毒人間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沒想到陸景還是陸景,他那時想來就已經照得帝星,明白這些太微垣神通的妙用。”
百里清風正在喃喃自語,忽而回過神來,眉頭一皺。
他看到虞七襄不知何時拿出了一把匕首,也劃開自己的掌心,任由一滴心臟精血從那掌心中流出。
“宗主,你快先讓那白鴿將我這里精血也送過去。”
虞七襄匆匆開口。
百里清風本想要直言,告訴虞七襄她的精血起不了作用。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滴精血上,眼神微凝,繼而彈指。
云霧再度凝聚成為一只白鴿,將那精血送去。
陸景看著眼前五滴精血,著重看了一眼虞七襄泛著金黃色彩的血珠,又聽到旁人詢問他。
“如今這精血可否夠了?”
出乎百里清風意料的是…
陸景先是點頭,繼而搖頭。
“夠了,也還不夠。”
他說話間攤開手掌,繼而手掌緩緩壓下,五滴精血頓時落入地上的印記。
“若只是如同之前那般短暫鎮封,其實已經足夠了。”
“可倘若要將這百鬼地山通道封一個永久,卻還不夠!”
陸景語出驚人:“大柱國,人間需要一滴強者精血。”
這一次陸景并非是以人情為酬。
他高高仰著頭,眼神中似乎燃著火。
百鬼地山通道因他而開啟,也將因他而關閉。
而永久鎮封百鬼地山通道,則是陸景還給人間的謝禮,并非他的義務。
所以他理直氣壯,問大柱國要一滴強者精選。
“大柱國蘇厚蒼也來了?”
許多江湖草莽咽了咽口水,緊接著他們就看到一輛戰車滾滾而來,兩匹長著翅膀的神異駿馬拉著一架寬大的戰車飛馳而至。
大柱國蘇厚蒼一身盔甲,就連面盔都被遮掩,只有一身蓋世的氣魄如若燃燒的恒星,灼熱無比。
“百鬼地山難纏就難纏在這些百鬼地山通道。
一處百鬼地山通道往往需要數百年的孕育才可成形。
就像是那齊國齊淵王所為那般。
景國公…你確能夠永久鎮封?”
“能!”
陸景道:“只要沒有居心叵測之輩以大代價再度洞開通道,這一處百鬼地山通道自此之后便將永久封閉。”
一道流光頓時從那戰車中彈出,飛臨地上。
強烈的沖擊帶起大風,令地上的煙塵俱都散去唯獨留下陸景畫出的那一道印記。
“大柱國的精血…永久鎮封百鬼地山通道?”
人們眼中還帶著些許茫然。
原本的大罪責,好像即將要變為大功德?
眾人驚異之時。
原本陰云密布的天空中驟然有浪濤滾滾,又有一道道青綠色的光輝彌漫出來,那光輝中也裹挾了一滴精血直落而下,落入手掌中。
“這又是哪一位前輩?”眾人不知天下還有何人精血綻放出來的氣魄就能夠于大柱國精血相提并論。
可陸景卻默默的看著手掌中的兩抹血色。
“所幸還有許多心系人間的英豪。”
“楚前輩…”
陸景思緒及此,輕輕將手中兩枚精血一拋。
剎那間!
地上的印記光芒大作,倒映出璀璨的光輝。
當那光輝落于虛空中,那些方才還在猜測這印記究竟代表什么的人們,終于有了答案。
“生。”
只有區區一個字,卻好像代表著人間無數生靈最初的愿景。
“人間生靈所求,不過是一個‘生’字。”
“我來全這一個‘生’字,我來封住‘死’的通道!”
陸景默默想。
“太微垣三臺祭祀神通,引仙人元神、肉體中的力量,就如同陸景洞開百鬼地山通道時那般,與通道連接。”
“而真正鎮封百鬼地山通道的,卻是太微垣神通中的…長垣!”
“長垣!邊境城墻也!以真正的強者精血作為磚石,融合祭祀之力,鎖住百鬼地山通道,永久鎮封!”
“這對人間來說,稱得上是莫大的功德,畢竟…百鬼地山通道可并非只有一處。”
東宮中,禹涿仙眼睛里難得帶了些譏嘲之色,看了一眼見素府,也看了一眼太玄宮。
無論是見素府中,還是太玄宮中都有太多人迫切的想要定陸景的罪責,甚至讓陸景去死。
“只可惜太微垣鎮封神通終究只是神通,并非大神通。
天下可并沒有多少八境修行者,愿意付出精血封鎖百鬼地山通道。”
“就算是大柱國、楚狂人一流,也經不住兩三滴精血離身。”
太子冼馬似乎覺得有些可惜。
太子禹涿仙卻道:“陸景尚且年輕,不過只是照星修為,可他的前路卻一片光明,他總會成為天人,也許還會成為人仙。
有朝一日,他手中這太微垣長垣封印神通總會有不需要強者精血的時日。”
太子冼馬忽然有些擔憂:“不知這樣的天驕,可否始終為我大伏所用?”
太子微微一怔。
他看著那幽深的太玄宮,忽然覺得陸景似乎太過天驕了些。
一如之前的少年商旻。
殿中大司徒眼睛微合,卻可見朝中不知有多少人面色難看,似乎是吃了穢物一般。
他也越發覺得河東陳家出了一個亞圣之后,就把天地給予他們的恩澤用盡了。
否則又怎么解釋河東八大家后繼無人的事實?
就如那蠢笨的陳探圣,虛有探圣公的名頭。
卻不知一位蓋世的天驕,總有為其出手者,又怎能是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