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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籠鳥上天猶有待,病龍興雨豈無期

  縣衙大門敞開,坐在堂前飲酒吃肉但又心緒忐忑的老卒們面面相覷。

  水川道御史特意前來野陽縣,不是為了圍剿他們這些持刀殺人的罪人,而是站在縣衙前,自言失職…

  “這縣府衙門中除了你我四個,難道還有他人?”

  王小石喉嚨聳動,左右四顧,卻見其中空無一人,有的只是駭人的血腥氣。

  “我入這衙門,就都去看過了,那縣府倉庫里只有尸體,整座縣衙也并無活人。

  現在這位趙御史親自前來,向這縣衙鞠躬請罪,便只能是因為…”

  老朱語氣中帶著感嘆。

  一旁的陸烽深吸一口氣,接過老朱話頭,繼續說道:“只能是因為那位石岱青口中的大人足以讓一道御史匆匆前來,忐忑請罪。”

  老朱頷首:“那御史大人身上氣血流淌,他騎著的那匹馬那是胡地的青騅馬,是天下人皆知的烈馬。

  他能夠降住這樣的烈馬,一身氣血修為只怕已經登臨極高的境界。

  這樣的人物難道看不出這縣府中就只有你我四人?”

  王小石眨了眨眼睛,眼神再度巡梭四處:“難道這縣府中尚且有我等不曾發現的高人隱匿?”

  陸烽、老朱目光越過縣府院子,落在仍然鞠躬盡瘁的趙御史身上,足足過去兩三息時間。

  畢竟是大府少爺的陸烽開口道:“縣府有人,此時只怕已經現身了。

  若是無人,趙御史這等的武道強者卻還鞠躬盡瘁,只怕是石岱青口中那人的身份非我等能夠揣測,即便是趙御史也要做足姿態請罪,不敢馬虎敷衍…”

  陸烽思緒及此,苦思冥想,卻依然猜不透那人的身份。

  “重安三州不受朝廷待見,只怕是重安三州世子都沒有這般大的臉面。

  那…又是何人會相助我們幾個老卒,又是哪一位大人物知曉我的名姓?”

  陸烽思索時,他腦海中忽然有一道精光閃過。

  “莫不是…陸景?”

  陸烽猛然想起那位九湖陸家青衣少年。

  一年以來,那少年已經名震天下,即便是在長河關時不時也會有消息傳來。

  太玄京中又添一位絕世天驕,又添一位三試魁首。

  再加上陸烽離開長河關,一路前來水川道時,哪怕他們極少進城,也曾聽到路人議論…

  那位心持良善的少年陸景,去了河中道呼風喚雨,令大旱許多年的河中道再復生機。

  陸烽想到那些消息,只覺得那位少年已然在這廣大的天下闖出了一番天地,闖出了一番名頭。

  只是…陸烽轉念一想,卻又自顧自搖頭。

  “陸景便是有這般的功績,也不至于令一道御史這般惶恐。”

  大伏何止二十萬萬?圣君登位最初,就劃分二十四道,后來又吞并周遭七大國,合出十二道。

  大伏三十六道,轄治人口、疆土。

  一道御史乃是正三品的官秩…可是外放的一道主官,權力之大不知要勝過太玄京中多少二品大員!

  這樣的人物,卻還需要這般鄭重做下姿態…

  “便是尋常的皇子,甚至國公親自,只怕也無有這般的威嚴。

  難道…是東宮太子親來?”

  陸烽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太過令人驚訝。

  “既然縣府沒有其他人了,門外那趙御史躬身請罪,我們難道就在這里看著?”

  王小石有些遲疑。

  老朱雖然有些氣概,可終究只是一介老卒,見了這等場面,早已有些六神無主。反倒是陸烽扔下手中一塊羊腿,拿過一旁的拐杖,撐起身子。

  “我們既然奉了那位大人之命前來,便是那位大人的使者,那恩人石岱青方才都說了,有那大人的命令,水川道無人敢殺我們,我們又何須惶恐?”

  陸烽一邊說著,一邊撐著拐杖走出公正堂。

  他一路走到縣府大門,看著那時值壯年,身上皮肉如玉、筋骨仿佛猛鋼一般的水川道主官。

  “我等四人奉命前來,斬野陽縣貪官污吏。

  御史大人,野陽縣上至主官,下至一切無官無品的僚屬師爺、雜佐、庫卒、倉夫都大肆魚肉鄉里,魚肉百姓…”

  陸烽站在縣衙門前開口。

  當他說話,陸烽敏銳的察覺那位水川道趙御使身軀一動不動,靜默聽著。

  而周遭圍著的百姓們卻明顯已經激動非常。

  他們脹紅著臉,原本對于陸烽四人的恐懼,隨著趙御使到來,隨著陸烽那一句“奉命殺人”而徹底變為了崇敬。

  殺善人,遭人咒罵。

  殺惡人,自然有得是人感激。

  所以當陸烽看到一道主官仍然躬身聽他說話,當陸烽看到圍著的百姓臉露激動,帶著敬仰與感激望著他。

  這位曾經立下壯志,想要闖出一番功業的男兒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男兒身凌云,成壯志,想來便是如此。

  高官俯首,百姓崇敬愛戴。”

  陸烽默默想著。

  只可惜,他自負凌云志,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有此一遭野陽縣中殺人,有此一遭御使大人身前高聲語,也是托了那位神秘貴人之勢。

  陸烽想到這里…心中越發想要知曉那位神秘大人究竟是誰。

  “還請使者坐堂,野陽縣歸于平安州轄管…平安州刺史已經被我下獄,水川道刑查司徹查此事,已然查出了些端倪。

  這等惡事并非野陽縣獨有。

  還請使者大人上稟景國公,水川道轄內,必然會徹查肅清此類事宜,還百姓一個公道。”

  “景…國公?”

  陸烽原本還在仔細聽著。

  直至那水川道主官道出“景國公”三個字。

  原本還在疑惑的陸烽瞬間明白過來。

  天下間有得是巧合,可是當那位神秘的貴人知曉他的名姓,知曉他家中尚有老母,知曉陸府亦有牽掛他的人。

  當那一位那位武道強橫的石岱青稱他為陸烽少爺…

  當水川道趙御使大人稱呼那位神秘人為景國公。

  一切似乎都已明朗。

  “原來太玄京絕世天驕、三試魁首、書樓先生之余,你已成了大伏的國公…”

  陸烽站在原地。

  老朱、王小石、老鄭此時也都隨著他走出了公正堂。

  他們也聽到景國公三字,卻還在疑惑大伏何時添了一位國公,陸烽又如何結識了這等的人物?

  大伏太過廣大,一則消息要傳遍天下,往往需要許多時日。

  再加上這幾位老卒原本身在長河關,后來又只顧著趕路,不知大伏國公從三人變做了四人。

  “既然是景國公…卻不知這個景字怎么寫。”王小石畢竟年輕,轉眼間便想起一人來:“若是那天下景從的景字,這位國公莫不是那位在河中道立下潑天大功的陸景?”

  “陸景、陸烽?”老朱瞬間抬頭,看向陸烽的背影。

  陸烽一語不發。

  而那趙御使修為不凡,自然聽到了王小石的話。

  他直起身來,看向陸烽道:“上官,且去道府,監察此事。”

  陸烽似乎還未從景國公三字帶給他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就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恰在此時,遠處的天空中忽然飛來一張草紙。

  草紙如仙鶴一般飄飄裊裊,落在縣衙前,懸于陸烽眼前。

  陸烽有些恍惚,下意識探出手掌,捉下草紙。

  一旁的趙御使修為高深,他敏銳的感知到那草紙上一股濃烈至極的浩然之氣流轉。

  仿佛那草紙上的文字乃是出自一位享譽天下的大儒之手!

  陸烽手握草紙,只覺得一股溫熱之意流過他全身,令他心中陡然間升起了些許生機。

  于是陸烽挺直身軀,一只手摸索著打開了那張折起的草紙。

  剎那間!

  陸烽仿佛看到那草紙上有萬丈金光照耀出來。

  萬丈金光中,乍然顯現出一道道景象。

  籠中鳥、病臥龍。

  籠鳥上天、病龍興雨!

  一時之間,整座野陽縣仿佛有清澈的鳥聲、咆哮的龍吟不絕于耳。

  天上云霧頓生,卻好像又被鳥雀沖散。

  被沖散的云霧,化作一場大雨灑落而下,打落在陸烽身上,也讓他的思緒越發清明。

  “籠鳥上天猶有待,病龍興雨豈無期!”

  區區兩行瀟灑姿肆的文字中,仿佛帶著一種大氣磅礴的氣魄。

  那磅礴氣魄便如青云,令陸烽心中的蕭瑟緩緩消退。

  “陸景…景國公…”

  陸烽默默低語,緊緊凝視著手中的草紙。

  直至七八息時間過去,他才抬起頭來,對那御使大人搖頭道:“御使大人既然有徹查之心,便是我等不做堂前,想來大人也可肅清奸惡。”

  “陸烽…就此別過。”

  陸烽將那信件塞入懷中,又轉身向著其余幾人行禮。

  “陸烽,伱要去哪里?”王小石敏銳的察覺陸烽這是在告別。

  老朱亦有些不舍,勸陸烽說道:“如今御使大人要主持公道,我這老卒的田地足夠養活我等幾人…”

  “我要去重安三州。”陸烽臉上難得多出了些笑意,道:“籠鳥上天猶有待,病龍興雨豈無期,我身在水川道,身在這野陽縣,無非是一介殘缺之人,雖然可以務農但免不了整日郁郁寡歡。

  今日我偷了老周的匕首前來,原本是想要以命換命。

  現在想起來,我既然不怕死,又為何不去做那破籠沖天的鳥雀,不做那大興風雨的病龍?”

  陸烽說到這里,當即越過眾人走入縣府公正堂,從中拔出自己的長刀配在腰間。

  “諸位同袍,他日若能相見,便是我功成之日!

  除此之外,還要勞煩幾位一件小事。”

  “我此去已經拋開生死,只為我心中志向,男兒有大志,生死且不論。

  我去之后,還請諸位以死待我,為我立墓,逢年過節為我點上一炷香。”

  老朱、王小石、老鄭默默的看著斷去一臂一足撐著拐杖,腰間卻佩著刀,越過眾人直去北方的陸烽。

  他們神色落寞。

  同袍一別,他日只怕再難相見。

  更何況,陸烽要去的是那抗秦的重安三州。

  一旁的趙御使眼中也帶著些許贊賞,看著陸烽的背影。

  陸烽北去。

  陸景腰佩斬草刀、屠仙黑金看著陸烽再起壯志,踏上前去重安三州的道路。

  “男兒仗劍酬恩在,未肯徒然過一生。

  這陸烽不愧是大人親族,確有幾分不凡的氣象。

  若他往后能得機緣,斷肢重生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石岱青就站在陸景身后,看著陸烽漸行漸遠。

  他說話時,原本眼中的疑惑已經全然解開。

  “若非同袍提醒,卑職實在不知國公身上還有大伏執律的權柄,曾受大伏律法雷霆。”

  石岱青望著陸景的背影,只覺得這少年的背影頗為高大。

  他心中暗想:“若不出重安三州,實在想不到這天下竟然還有這般的人物。”

  石岱青也已經知道那一道主官趙御使這般鄭重的原因。

  陸景并非是尋常的國公。

  他乃是大伏執律,不久之前又斬了太沖龍君這等八境天龍,他犯下這等大事,圣君卻不曾責罰于他,由此可知這位新晉的景國公在那高深莫測的圣君心中位格極高。

  再加上…

  陸景此人行事向來不遵規矩,毫無章法可言。

  他在太玄京時,一介白身,便敢與七皇子作對,便敢殺那少柱國府上的李雨師。

  去了河中道,殺太沖海太子、斬滅西云龍宮,不知有多少天嬌死在他的手上。

  而就在他來水川道前,還大鬧了章吳道洞山湖,以照星五重殺北秦神闕第二…甚至殺了數千舊吳甲士!

  這般的人物,若不慎重以待,只怕那位水川道御使大人的脖頸,還擋不住眼前這位少年國公能殺北秦舉鼎仆射的屠仙黑金。

  “這少年國公,威勢已重。

  在這大伏年輕一輩中,除卻重安王世子,除卻那位戰功封侯的中山侯,以及太子、七皇子之外只怕已經鮮少有人能抗。”

  石岱青默默地想著。

  他原本應當是重安三州虞東神麾下第二十位馬前卒。

  虞東神與他一同承了陸景的恩德,他因此率領三百騎虎武卒歸于陸景麾下。

  原本石岱青對此尚且還有幾分遲疑。

  可當他看到陸景寫給陸烽那張草紙上的文字,心中同樣升起壯闊的志向。

  “跟隨國公同看萬里云霄,也是我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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