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天關,便如同水中倒影,映入陸景眼中,也映入陸景腦海里。
陸景只覺得,當斬青山落入他的手中,這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朦朧。
原本將要落于他身上的目光,也在轉瞬間就被隔絕。
明明此時天上還有日光灑落,可是在陸景眼里,此間的一切仿佛都變黑變暗,一切萬物都看不真切了。
也恰恰是在此時。
斬青山中,一道道宏大的武道精神傳遞而來,仿佛過去剎那,也仿佛過去了許久。
如同山岳般沉重、高聳,直刺云端的武道精神充斥在陸景意念中。
陸景不由想起了來自于飲雪刀的那一門刀法。
登天山!
陸景并未在一夜之間完全領會登天山十二式刀法,卻因為神武天才、參悟兩道命格的原因,已然小有心得。
原本想要融入于五段真玄掌的震雷之氣,也被他融入于這登天山的刀法中!
“傳天下的名刀斬青山,為何會落于我手,為何會激蕩出這等玄妙的刀意精神?”
陸景心念閃動,卻也及時抓住著難得的機會。
十二式登天山刀法逐漸在他腦海中閃過,一重重不斷沖擊他道法理念的精神,逐漸被他捕捉!
“這等不凡機緣,應當牢牢抓住,刀法登天山若是能融合斬青山中的武道精神,再加那一道震雷之氣,便能在真正意義上脫胎換骨,真正成為獨屬于我的刀法。”
陸景周身的氣血,也完全被那熾熱的武道精神調動起來。
斬青山爭鳴作響,其上的斑斑銹跡早已消失不見。
九先生這把名刀此時此刻綻放出足以令天地深白的刀光,鋪展在天空中!
刀意如龍,更如山岳。
猙獰而又沉重!
斬青山不斷顫動,仿佛也帶起了陸景孕育許久的那一道氣血熔爐。
陸景參悟那一道武道精神,每有所得,那氣血熔爐也就更加狂暴。
氣血熔爐中,仿佛孕育了一座火山,即將要爆發出來。
“元氣入我身!”
陸景也頓有所覺,大雪山真玄功就此運轉,一道道元氣被他吸納入熔爐,熔爐火勢大盛,熬煉出更多氣血。
數個大雪山周天,陸景熔爐中的氣血竟然變得無比凝實,幾乎要化作實質,化作一道山岳雛形!
“刀意、精神、熔爐、雪山、氣血、元氣…”
陸景緊閉眼眸。
斬青山中陣陣精神席卷而來,仿若在熬煉陸景的武道。
站在陸景前的九先生,收回了原本看向天空的目光,繼而望向陸景。
當他看到陸景身上氣血昂揚,近乎狂暴的氣血從他軀體熔爐中迸發出來,流向四肢百骸,九先生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
他在擔心…這般狂暴的氣血增長,陸景的軀體是否可以吃下…
也就是在此時。
從翰墨書院的門庭,走入一位身穿一身錦衣宮裝,面色冷漠的女子。
這女子神色僵硬,面貌卻可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身上自有一股疏離的美感。
九先生看到此女前來,也終于放下心來。
來人正是書樓十一先生。
十一先生前來,看到陸景閉著眼眸,手持斬青山,軀體中厚重的氣血從他熔爐中流淌出來,改造著陸景的肉體。
陸景的皮肉筋膜變得更加堅韌,骨骼宛如極為堅硬的玄鐵一般。
十一先生大概和九先生有同樣的顧慮,她并不曾思索太久,探出手掌,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枚小鼎。
小鼎下一種青紫色火焰正在燃燒,旁人感覺不到溫度,那小鼎卻在瞬間就被燒到通紅。
十一先生又輕點手指,從虛空中摘下許多藥味撲鼻的寶物,放入那小鼎中…
她似乎是在煉藥。
可不過僅僅逝去十幾息時間。
就站在陸景身前的九先生和十一先生突然抬頭,彼此對視了一眼,又看向陸景。
九先生目不轉睛。
十一先生皺了皺眉頭,輕輕拂袖,那正在煉丹的小鼎竟然消失不見。
因為…
這時的陸景卻好像并不曾因為那越發厚重的氣血,而有絲毫不適。
他的身軀在九先生和十一先生眼中,越發的強橫。
實質氣血已經完全包裹住了那不斷噴涌的熔爐,熔爐變得越發深邃,逐漸化為一座…
山岳!
山岳雛形逐漸生成,原本狂暴的氣血卻好像猛然被冷卻下來,同樣瘋狂涌入那山岳中。
山岳無比冰冷,卻好似能夠容納海量氣血。
“沒想到陸景這武道天資,也可稱天才。”
九先生道:“怪不得觀棋先生這般看重陸景。”
十一先生默默不語,可她對眼神卻也在認同九先生的話語。
原本被籠罩在一片黑暗朦朧中的陸景,也已然感知到在極短暫的時間里,自己卻已經鑄就了一座雪山!
武道第四境…雪山境,竟因為他與九先生的一段話,因為這把斬青山,因為那神秘的景象就此鑄造而成。
雪山境界下,陸景氣魄越發宏盛,他運轉大雪山真玄功,重重氣血肆意激蕩,彌漫在他軀體中。
與此同時,天地間的元氣也在不斷被那種雪山吸納,以此煉鑄陸景的軀體。
“氣血厚重、強盛,刀法施展出來,便也就更強。”
他依舊緊緊閉著眼眸。
參悟命格早已被觸發…
“這道刀意精神太過玄妙,僅僅憑借陽橙級別的參悟命格,尚且無法領會太多。”
陸景想到這里,心念一動!
腦海中,諸多命格光暈下,一道道命格元氣頓時受他敕令,白光閃爍間,先是發出璀璨光芒,又完全融入于屬于參悟命格的光團中。
光團瞬間變化,迸發出一道明黃光芒來…
信息涌動。
參悟命格變為參透命格,從陽橙提升到明黃!
只一瞬間…
手持斬青山的陸景,仿佛看到一座矗立于天地間的青山,那青山上曾經誕生過仙人,曾經誕生過傳天下的名刀。
其上流淌而出的泉水,孕育了不知多少凡俗生靈。
一陣陣代表了浩大生機的刀意,逐漸被陸景感知。
震雷之氣也在瞬息間融入其中!
一種嶄新的刀意精神被陸景孕育出來,昂然生機、炸響春雷完全融會…
不遠處。
關長生看到九先生、十一先生、陸景都在那池水旁,就想著上前行禮。
可是…當陸景身上醞釀出那春雷刀法之時,關長生的腳步猛然一頓,眼中頓時驚訝非常。
“九先生身上這如若震動雷霆般的刀意…倒是難得。”
關長生思慮及此,眼中不由露出驚訝之色,也不免想起自己那把曾經斬去太守頭顱,最后卻斷在北秦的寶刀!
正在關長生追憶之時。
陸景卻猛然睜眼,一陣沖天刀意從他身上躍然而出,斬在虛空中。
一道倘若其中融合了雷霆的氣血,也從陸景手中的斬青山上綻放出來,落于天空中,也落在那陸景春雷般的刀意上。
于是傾刻間…刀意炸響而出!
轟隆!
刀意在斬青山中所蘊含的恐怖的武道精神加持下,直落于天穹上。
于是…
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人,聽到一陣轟鳴的雷霆之音!
藏匿在黑暗下的鬼祟,頓時膽戰心驚,仿佛被雷霆所傷,劇痛到了極致!
正修行元神者,也不由這如若春雷一般的刀光照耀,所幸其中并無殺念,卻也嚇出他們一身冷汗!
南國公府,擅長用刀的南風眠、南雪虎俱都抬頭。
南風眠眼中饒有興致,望向書樓方向,猜測著如若春雷一般的一刀,究竟來自于何處。
南雪虎眼中卻多出些崇敬來…
除卻南國公府。
太玄京中用刀者,聽聞這春雷一刀,紛紛看向書樓。
“是九先生?還是東河國的關長生?又或者…”
眾人猜測紛紛,有些知曉關長生來歷者,也都想到這一位東河國刀圣。
可是…他們卻不知…
這春雷刀意直沖虛空而去,炸響開來,聽在關長生耳中,就如若是有手中執掌雷霆的仙人落下凡間,降下一道蘊含勃勃生機的春雷,讓萬物蘇醒,讓天地知曉…
此時已然歸春!
關長生不由捋了捋自己的美髯,緩緩點頭。
此時的陸景已經蘇醒過來。
他先是抬頭看向天空,天空中已然沒有半分異象。
他又低頭看向手中的斬青山。
當他的目光落在斬青山上,卻發現不過短短剎那,斬青山卻變的沉重無比,仿若有數十萬斤!
陸景恍惚間松開手。
斬青山上立刻銹跡蔓延,墜落于地上,再度消失不見。
此刻的陸景尚且有些恍惚,望向身前的九先生,又看到九先生旁邊,不知何時來了十一先生。
九先生正笑意盎然的望著他。
就連向來不茍言笑的十一先生嘴角都露出些僵硬的笑容,朝他輕輕頷首。
繼而不等他行禮,便又轉身離去了。
十一先生一向是這一番做派,來去無蹤,不茍言笑。
陸景也并不覺奇怪,只是詢問九先生:“方才那天上的異象…”
九先生搖頭道:“不過是天上天門中有仙人走出,俯視人間,看一看他們執掌之下的這一處凡間,并無大礙。”
陸景微皺眉頭,低頭看向腳下的大地。
九先生語氣帶著些感慨,也循著陸景的目光看去:“已經過去漫長的十余載、這口刀不曾原諒我,每日以斑斑銹跡示我,卻愿意褪去了銹跡,愿意被你所持。
陸景…希望你時時蘊養你今日所參悟的武道精神,不要將其荒廢了。
春雷象征萬物復蘇,伱若能再進一步,也許也能夠如大燭王一般,元神與武道精神融合,成為天下間獨一無二者。”
陸景直至此刻,都有些恍惚。
可當他聽到九先生的話語,思索一番,又探出一根手指。
氣血流淌,那刀意精神從手指上躍然而出,一時之間,閃光的雷霆便在剎那間顯現,爆裂而又…充滿生機!
“登天山、震雷之氣、斬青山中蘊藏的武道精神融合而出的刀意…春雷一響,萬物復蘇…
既如此,便名為春雷刀意。”
陸景心中這般思索,九先生卻已經走遠。
陸景原本還想詢問九先生那天上異象,真的變那般簡單,又見九先生已經出了翰墨書院,心中忽然也明白過來。
“九先生…好像不愿多說些什么。”
陸景輕皺眉頭。
天上異象因何而顯、斬青山因何而落入他手中…這其中必然有許多隱秘。
“我尚且不曾被斬青山中的武道精神籠罩時,看到天上的仙人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
“難道…那天上仙人在找我,斬青山這樣的名刀有靈,以刀意精神籠罩我,是想要護持我?”
陸景心中猛然跳出這般想法,旋即又微微搖頭。
“天上仙人為何要找我?”
陸景思緒及此,便覺得如今他所掌握的,有關于天上以及凡間的信息太少,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做出許多分析猜測。
正因如此,陸景也不愿再白費些頭腦,多想些什么。
修身塔第五層。
觀棋先生正站在窗前,遠望著天空。
九先生踏著樓梯,一步步來臨第五層塔。
“斬青山你早已生出靈竅,又飲下了不知多少無辜者的血,距離超脫一品之境,其實已經不遠。”
九先生聲音厚重,臉上卻無絲毫表情:“他們譜寫下的規則,讓斬青山得以看到天上云霧涌動,仙人俯視…他們又在尋找所謂的仙慧之人。”
觀棋先生轉過身來,無論是臉色還是眼神都難得放松了許多。
他走到桌案前,示意九先生入座。
一瓣桃花也從窗外飄飛而來,落入修身塔第五層中。
須臾之間,那桃花上有流光閃爍,十一先生的身影竟然神奇的從流光中顯現出來。
觀棋先生為九先生、十一先生倒茶。
“陸景本來就極為不凡,天下不凡者引起仙人覬覦又并非什么怪事,又何必奇怪?”
九先生沉默一陣,眼中多出些擔憂來。
“陸景年齡尚小,可身在這太玄京中,既要面對如同天龍之爭這等的漩渦,又有一座驚天的棋盤在等他,如今又有仙人先要引他入仙境…
這對陸景而言,其實極不公平。”
十一先生沉默不語。
觀棋先生想起之前每日在修身塔中持筆抄錄典籍的少年,眼中也多了些柔和之色。
可他終究卻也嘆了一口氣…
“夫子還在時,又或者其余幾位先生也在大伏,這孩子的災厄自然能少上許多,只是…無論是夫子還是其余的先生,俱都因自己的理念而奔走疾行在深淵中,一不小心,他們就要被這天下的惡念吞噬,如同四先生一般,只留下一副尸骨。”
觀棋先生神念流淌,其中還夾雜著頗多無奈。
可僅僅剎那之后,他眼中又流露出些希望來,笑道:“等他再長些年歲,精進一番,若可作出選擇,就可以入四層樓,執掌四先生那一柄曾數次開天關的寶劍。
到了那時…他就是四層樓的書樓先生,也許可以手持寶劍,登上天門,見一見夫子。”
“在此之前…我們還要為他保駕護航,書樓秉持中立,乃是傳道授業之地,可是只要不涉及崇天帝之事,也可以用其他手段。”
觀棋先生眼神越發柔和,想起似乎想起了過往的事,想起了過往的人。
十一先生沉默良久,突然道:“可若是動用許多底蘊,書樓成了陸景暗中的護道人,為陸景消耗許多底蘊。
可若最終陸景并不曾踏上我們的道路,又該如何?”
九先生也望向觀棋先生。
觀棋先生卻隨意搖頭,道:“若真是如此,就算是我書樓為這天下,送了一位登天之才。
我心中其實極喜歡陸景,也極信任他。
他能為那些孩童鳴冤,心中也有些正氣,相信他以后即便不愿與我們一道,有他在這凡間,也能綿延出一些良善來。”
“他如今他只不過是一位十七歲的少年,也當有選擇的權利,我等看待萬事,若只有功利,若只是將萬事當做交易,若我等護持陸景,就要讓他聽我的命令…那么想來陸景也不愿受我等護持。
而且…夫子教授我等之時,可曾要求過什么回報?”
九先生、十一先生認真想了許久,俱都站起身來,向觀棋先生行禮,離去。
走到樓梯口,十一先生忽然停下腳步,對觀棋先生道:“少年也需努力,莫要太過…溺愛了。”
不知為何,十一先生此時卻用了溺愛一詞。
觀棋先生和九先生都不曾反駁,俱都輕輕點頭。
教閣中的陸景,還是照常放出了瑰仙中的女子,讓她能透一透氣。
瑰仙中的女子氣色越發好了,能夠吸納的元氣也越發可觀。
瑰仙越來越鮮紅,就如同一團赤色烈火一樣,充斥著勃勃生機。
陸景還在讀書,每日課業之后,直到晌午便是他讀書的時間。
有仙儒命格,陸景讀書,稱之為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毫不夸張。
元神清明下,思緒微微一動,就可想起許多學問的源頭,想起典籍中的記載。
也正因如此,陸景認真讀書,元神增長也不可謂不快,學問同樣如是。
“這些典籍中記載的諸多理念、諸多學問,乃至諸多凡人事跡、故事,即便是以我這后來者的目光,都頗為珍貴,對于養人氣性有著莫大的幫助。”
“書中自有浩然氣。”
陸景讀書時,總是極為認真。
那瑰仙女子正坐在桌案角落,引來諸多元氣,蘊養自身軀體。
方才陸景借助斬青山揮出的那一刀,如若春雷乍響,驚天動地,讓這位尚且不曾恢復修為的瑰仙大妖,都面色蒼白,頭痛欲裂。
原本瑰仙大妖以為,能斬出這等武道精神的人,必然是一位登臨神相的武道修士。
可是當陸景邁入教閣。
他指尖還縈繞著方才殘留的一道春雷刀意,瑰仙大妖瞬息之間就已經察覺了。
哪怕此時此刻,這神秘的大妖女子心中也頗有些…不信。
“這個人…太奇怪了些。”
瑰仙大妖心中不免生出這樣的想法。
陸景在她眼中,確實是一個極為奇怪的人。
能夠輕而易舉看透她的存在,卻又不因她是來歷不明的妖族而對她出手,甚至愿意每日澆灌瑰仙,隔幾日又被瑰仙松土,仔細照料她。
甚至…見到自己的軀體時,眼中也毫無雜念,不忘撕下些紙來,替她遮羞。
除此之外…
眼前這看似年輕的男子,身份卻有十分尊貴,上次有人來尋他,以那九神蓮為禮,話語中提及太子、七皇子。
隨意畫下一幅畫,便有劍意重重。
如今那蘊含春雷的一刀,更是讓瑰仙大妖心中充滿疑惑。
“這里雖然是書樓,藏龍臥虎,可也不至于隨意走出一位少年來…就能斬出媲美春雷的一刀。”
瑰仙女子修長雙腿在綠色紗衣下,若隱若現,她就這般坐著,望著正在讀書的陸景出神。
時間過去許久,陸景讀書告一段落,這才合上手中的書籍,又將那女子放入瑰仙中,微笑道別,這才出了翰墨書院,出了書樓。
馬車行駛到空山巷口,卻發現遠處養鹿街上,此刻卻停著一輛馬車。
那馬車樣式,陸景也曾經見過。
陸景神色不變,下了馬車。
“陸景先生。”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陸景轉過身去,遠處馬車上也下來一人。
正是李雨師。
以往每次相見,李雨師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頗為和善。
可此時,李雨師神色卻頗為冷漠,就站在馬車旁,遠遠望著陸景。
李雨師身旁,配著長刀的男子王殺熊朝陸景走來,向陸景行禮:“先生,我家公子有請。”
陸景抬眼望了李雨師一眼,李雨師依然面色冷漠繼而轉過身去,朝著遠處的養鹿酒樓走去。
“雨師公子想要見我?”
陸景嘴角露出笑容,拍了拍那王殺熊的肩頭,道:“你去告訴他,若他想要拜見我,且先派人遞上名帖或者親自前來拜訪。”
李雨師腳步一滯。
王殺熊也微微一愣。
這時,陸景已經轉身,頭也不回入了空山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