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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山之南

  九月中旬,天氣逐漸轉涼,一場寒雨灑在了江面之上。

  客船隨波而下,夜驚堂手持油紙傘站在船頭,眺望著兩岸山水,鳥鳥則蹲在肩膀上,不停咕咕嘰嘰,估摸在嘀咕著——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鳥鳥淚…

  清江起自天瑯湖,途徑天門峽、云安、西王鎮、水云劍潭,過了南霄山,便進入了天南地界,橫穿整個大魏,直至在官城入海。

  此時船只的位置,已經到了中原區域的盡頭,沿江兩岸出現崎嶇山壁,而無盡山巒則擋在江道前方,遠看去好似船只駛入了山水畫之中,雖然風景稱得上‘甲天下’,但道路崎嶇交通不便,也確實窮苦,沿岸基本上看不到像樣的城鎮。

  夜驚堂在船頭觀賞煙雨朦朧的山水景觀,尚未瞧見那座已經摸過很多次的南霄山,船樓后方便傳來了呼喚:

  “幺雞,過來!”

  “嘰?”

  鳥鳥聞聲轉頭,而后就飛向了船樓后面。

  夜驚堂回頭看了看,想想也往船樓中走去。

  船是朝廷的官船,可以裝載三百兵甲規模頗大,除開住在船樓中的媳婦們,船上還有華伯父、黑衙總捕等等,連曹阿寧都跑來了。

  在云安接到曹公公送來的消息后,夜驚堂歇了兩天直至身體痊愈,便準備繼續出發去天南。

  本來此行夜驚堂是打算帶著云璃快去快回,但他準備去拜會天下第一人奉官城,雖然他覺得勝算不大,但若是運氣好,這很可能會成為他和奉官城在歷史上第一次碰面,也是最后一次碰面。

  大笨笨愛武成癡,若是錯過了,怕是得遺憾一輩子,為此想方設法的討好他,想和他一起去,不僅把畫冊給他了,堂堂女王爺,甚至不惜答應讓他走后面。

  夜驚堂倒也不是想拿玉蘿卜欺負大笨笨,而是以前答應過,帶笨笨走遍天南海北,去北梁、仙島屬于魚游沸鼎,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實在沒法帶著,去天南還不帶著,那就算失約了,為此還是答應了。

  結果這一答應,顯然就沒法一碗水端平,媳婦中大半是武人,誰不想去官城朝圣?還有想造孩子的青芷、他不在就抑郁的暖手寶…

  為此弄來弄去,最后三娘干脆弄了條大船,一起出發來旅游了,連鈺虎都暫且把朝政交給了臣子,準備快去快回游玩一趟。

  唯一可惜的,就是冰坨坨和凝兒,因為不好意思見云璃,此行并沒有跟著,而青禾作為首席大夫,為了照顧好下一代,也留在了冰坨坨跟前。

  夜驚堂大白天站在甲板上望風,便是因為船上還有黑衙護衛和華伯父等人,整天泡在媳婦堆里,著實有損光輝偉岸的形象。

  夜驚堂在船樓外收起油紙傘,確定沒護衛注意后,才悄然來到女眷居住的二層,抬眼便看到屋里擺著幾張畫案。

  玉面公子打扮的笨笨,站在中間,手里拿著印章正在往畫上蓋章。斯斯文文的華青芷,已經畫完了,站在旁邊仔細觀摩。

  而居家夫人打扮的懷雁,則有些著急,俯身在畫卷上勾勒,紅玉和綠珠還在旁邊搭手。

  夜驚堂來到幾人跟前,往畫案上掃了眼,可見畫上都是山水圖,視角中心是持傘而立的黑衣公子,雖然場景一樣,但風格截然不同。

  青芷的畫很寫意,朦朦朧朧云遮霧繞,卻又透漏出了神意,算是傳統派,沒點水準可能看不出門道;笨笨的畫則是以寫實出名,細看連衣袍質感都能感覺出來,能讓尋常人一看就知道厲害,高手看了更覺厲害。

  至于暖手寶的畫,夜驚堂仔細打量——嗯…幾個黑饅頭應該是山,兩條彎曲的線應該是河,河上有條船,船上長了個蘑菇…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說起來還是喜歡暖手寶的畫,畢竟和他難分伯仲,能找到共鳴感,不像兩個大才女那般,讓人覺得自己像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東方離人蓋好印章后,頗為滿意的欣賞幾眼,轉頭詢問道:

  “夜驚堂,你覺得這三幅畫,誰的畫更好看?”

  太后娘娘正在奮筆疾書,聞言道:

  “等等,本宮還沒畫完呢。”

  身后的紅玉,覺得根本不用比,畫不畫完都不重要了,不過礙于身份,還是沒開口掃娘娘的興。

  夜驚堂面對三個媳婦,肯定不好評價誰好誰差,而且以他的水準也評價不來,當下只是笑道:

  “都好,風格不同罷了,要說喜歡,我還是喜歡懷雁的。嗯…很有靈氣。”

  太后娘娘知道夜驚堂是刻意照顧她,臉頰一紅眼底露出了幾分竊喜。

  而東方離人自然不會因為夜驚堂夸太后娘娘的畫好而吃醋,只是轉頭看了幾眼:

  “既然喜歡,那后續的畫冊,本王按照母后的畫風來給你畫,如何?”

  夜驚堂表情微微一僵還沒想好如何回答,旁邊的懷雁,便抬手掐了笨笨一下:

  “離人,你什么意思?夜驚堂說不喜歡本宮的畫,伱就高興了?”

  東方離人只是調侃下罷了,見太后不開心了,便悻悻然作罷:

  “開玩笑罷了,太后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本宮畫的沒你們好,但…但這好歹像幅畫吧?驚堂你看,這像不像你?”

  夜驚堂看著蘑菇桿桿,頷首道:

  “像,頗具神韻。”

  華青芷也出言夸贊道:

  “太后娘娘也不用妄自菲薄,雖然畫技較之靖王稍顯生澀,但神意到了,只要稍加打磨,不過一兩年能趕超大半書生郎。”

  “是嗎?”

  太后娘娘覺得情郎會說假話哄她,但華青芷再怎么吹捧,話語里應該也有一捏捏是真話,當下又拿起‘雨后蘑菇圖’仔細鑒賞起來。

  夜驚堂陪著說笑兩句后,見笨笨走到窗口賞起了景,便悄然來到身邊:

  “殿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東方離人眺望著遠山,聞言臉上顯出三分茫然:

  “什么事情?”

  夜驚堂見笨笨裝作不知道,當下又湊到耳邊:

  “出來的時候,殿下說只要把你帶著,你就…”

  東方離人為了跟著去官城看熱鬧,確實許諾過讓夜驚堂隨意處置,另辟蹊徑都可以。但當時她以為夜驚堂一個人去,如今全家都跟著,她再獎勵豈不成白給了?為此嚴肅道:

  “我是跟著姐姐過來的,又不是跟你過來了。把畫冊給你,已經算便宜你了。”

  夜驚堂無奈道:“身為武人,要言出必踐。我此行是討教,打不打得過可沒準,指不定往后還得來好多次,下次再出門…”

  東方離人也覺得夜驚堂此行勝算不大,話也不敢說太滿,略微斟酌后,用肩膀擠了下色胚情郎:

  “行了,你先出去,站這兒讓下面人看見怎么辦?”

  “那答應了?”

  “誰答應了…”

  夜驚堂見笨笨說話不怎么硬氣,就知道還是準備說到做到,滿眼笑意,在笨笨臉上啵了下。

  東方離人連忙往旁邊挪開了些,背對著不給親了。

  夜驚堂見此悻悻然轉身,發現暖手寶和青芷都在偷瞄,自然沒有顧此失彼,來到跟前,一人一口。

  華青芷出身書香門第,自幼都是知書達理的小姐,結果嫁進門后,整天不是喝大酒就是開大團,還和白錦斗智斗勇,性格比往日開朗了許多,但私下里還是比較靦腆,連忙低下頭去繼續看畫。

  太后娘娘則踮起腳尖在夜驚堂臉上還了下,而后把‘雨后蘑菇圖’拿起來遞給紅玉:

  “好好裝裱起來,以后掛在驚堂書房。”

  “好的娘娘。”

  夜驚堂對懷雁的墨寶,還是挺喜歡的,對此自然沒意見,閑談兩句后,又來到了船尾的房間里。

  船尾的房間比較大,是鈺虎的寢居之處,為了方便開大團,還專門弄了張大床,不過船上還有護衛,登船之后倒是沒用上。

  此時廳堂內,水兒斜依在小榻上,身旁擺著棋盤和酒杯,正優哉游哉的下棋喝著小酒。

  而紅裙如火的鈺虎,在對面正坐,手持黑子蹙眉苦思,三娘坐在跟前,當軍師幫忙一起參謀。

  但三娘也是江湖武夫,雖然通文采,但也就是夠用,下棋這種事情顯然不是水兒的對手;鈺虎就更不用說了,又菜又愛玩,兩個人加一起估計沒法把水兒逼出一半功力,以至于水兒都有點無聊,瞧見他過來就挑了挑柳眉,示意旁邊的床鋪。

  夜驚堂其實挺想放縱的,但出門在外,大白天亂來的終究不成體統,只是走到跟前詢問:

  “怎么不叫青芷笨笨過來一起下?”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有色心沒色膽,不免有點無趣:

  “下不過唄,鈺虎昨天找青芷切磋,青芷本來還想放水,結果她還不喜歡別人讓,來了句‘你要是輸了,下次喝酒你起頭’,然后就被明白了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女帝很喜歡舞文弄墨,因為和誰下棋都是有輸有贏,也向來覺得自己水平還可以,但和不放水的青芷下棋,她才明白那些個‘國手’,為了讓她這皇帝高興不砍腦袋,演的有多嘔心瀝血、蕩氣回腸。

  聽見師尊還揭短,女帝蹙眉道:“下棋本就有輸有贏,輸一次很正常,下次贏回來不就行了。”

  說著看向夜驚堂:

  “你來做什么?想幫朕出主意不成?”

  夜驚堂對于這種沒法暴力窮舉的事情,確實不擅長,見鈺虎不想他看笑話,便左右打量:

  “云璃跑哪兒去了?”

  裴湘君示意窗口:“在后面釣魚。話說快到南霄山了吧?”

  夜驚堂往窗外看了看:“距離鎮南關估摸還有些路程,到時候咱們一起上山看看?”

  女帝倒是有興趣,不過平天教還沒正式歸降,她一個女皇帝,跑到反賊的山頭視察顯然不合適,對此只是道:

  “你去逛逛就行了,等哪天白錦俯首稱臣了,朕再過去看看。”

  夜驚堂對此也沒強求,當下又轉身從窗口躍下,來到了船只后方的甲板上。

  船上人手頗多,黑衙捕快在甲板周邊巡視,而華伯父、佘龍、曹阿寧等人,則在船樓一層的廳堂里就坐,看模樣是在討論武藝。

  折云璃做江湖俠女的打扮,此時在甲板邊緣架著魚竿,手里則提著一條兩尺長的鯉魚,正在給鳥鳥顯擺:

  “那那那…”

  “嘰嘰…”

  鳥鳥方才就是見云璃連螃蟹都釣不起來,才跑去陪夜驚堂放風,此時瞧見真上魚了,不由十分懊悔,圍著云璃轉圈蹦跶,想要幫忙嘗一口。

  夜驚堂來到跟前,折云璃便停止了孩子氣的舉動,把大魚提起來:

  “大不大?”

  “好大。”

  夜驚堂回了句,忽然又發現這對話挺不對勁,搖頭一笑掃開雜念,抬眼望向南方群山:

  “南霄山在什么地方?”

  折云璃馬上回到故鄉了,心情頗為不錯,抬手指向群山深處:

  “看到那個山頭沒有?從那里轉過去,就能看到南霄山,要不咱們一起過去看看?”

  “我可是平天教的首席護法,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

  折云璃在船上早就無聊了,見此便把魚放下:

  “我知道一條近道,就在前面,我帶驚堂哥去逛逛。”

  夜驚堂也沒人可干,對此并未拒絕,見鳥鳥望著大魚移不開眼睛,就把魚交給了陪三娘一起過來的秀荷,讓幫忙給鳥鳥做頓飯,而后便和云璃一起,飛身躍出船只,朝著群山之間行去…

  與此同時,幾十里開外,江畔彎彎繞繞的千重山嶺之間。

  薛白錦身上披著蓑衣斗笠,扮做尋常江湖客,站在崎嶇山路之上,用千里鏡眺望著遠處山頭上的建筑。

  身后不遠處,梵青禾和凝兒共乘一馬,手持油紙傘撐在駱凝頭頂,饒是向來好脾氣,這時候也發起了牢騷,數落起凝兒:

  “讓你們坐船,你非不去,說要在京城留著。結果船剛走你們就追過來了,追了還怕驚堂發現,硬要避開江道繞遠路,這圖什么呀?”

  駱凝連日奔波下來,眉宇間也顯出了幾分疲倦,面對青禾的數落,明顯有點慚愧。

  不跟著一起登船,并非她和白錦矯情,而是她曝光了,不好意思和云璃低頭不見抬頭見,只能躲著。

  而再度跟出來,原因更簡單——夜驚堂要去官城朝圣,這么大的事情,連她都按耐不住,愛武成癡的白錦能錯過了?

  既不好意登船一起走,又不能錯過,那夫妻倆唯一的選擇,自然是偷偷跟著看熱鬧,然后再偷偷回去。

  這些復雜原因,駱凝不好向青禾解釋,便道:

  “要不你船上歇著?我和白錦有分寸不會出事。”

  梵青禾肯定想去船上待著,和妖女一樣,白天陪相公談情說愛,晚上被相公打樁,但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樣,是大夫。聞言回應道:

  “白錦有身孕,驚堂交代過了讓我好好照顧,我豈能擅離職守?你們偷跑出來我沒攔住,已經是失職,再獨自離開,以后怎么和驚堂交代?”

  駱凝知道青禾跟著受苦了,柔聲安慰道:“好啦,是我的錯,下次水兒再欺負你,我幫你收拾她行了吧?”

  梵青禾聽見這話,眼神都柔和了幾分,又改口道:

  “我其實也想去官城看看,只要你們不惹事,也沒什么大礙,驚堂要是發現了,我幫你們解釋一句即可。”

  駱凝歇息片刻后,見白錦轉身回來,詢問道:

  “咱們是回南霄山歇會兒,還是?”

  薛白錦在身邊翻身上馬,朝遠處的山巔看了眼:

  “云璃好像拉著夜驚堂去山上了,咱們繞過去吧。”

  “哦…”

  薛白錦自己跑出來,可能也對一直細心照顧她的青禾心存慚愧,想想又關心問了句:

  “璇璣真人在家里經常欺負你不成?”

  那可不…

  梵青禾已經記不清有多少次,被妖女拱火做羞人事了,雖然她也還回去了,但架不住妖女花樣多,總在閨房里給她整點新花樣,弄得她羞憤欲絕。

  不過這種閨房調情的事兒,梵青禾顯然不好和單純無邪的白錦說,連忙搖頭道:

  “也沒有,就是平時打打鬧鬧開玩笑罷了。”

  薛白錦微微頷首,驅馬沿著山道行走:

  “要是有這事兒,璇璣真人也好、女皇帝也罷,你和我說一聲即可,我幫你做主。”

  梵青禾感覺白錦怕是做不了這主,真到了閨房里水兒就是活閻王,家里也就三娘不怕,其他人誰不忌憚三分?以白錦放不開的性子,進門了恐怕還要靠夫人保駕護航。

  不過白錦明顯是好意,梵青禾對此還是頷首一笑后,而后便一起朝著南方繼續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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