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江湖人來回往返,嘈雜聲隨處可見。
薛白錦孤身站在二樓窗口,看著下方街景,鳥鳥則蹲在窗臺上,不停搖頭晃腦,試圖引起冰坨坨注意,好喂它吃晚飯。
在安靜不知多久后,房間外響起了輕微腳步,而后便是:
聽見敲門聲,薛白錦睫毛都顫了下,輕輕吸了口氣,想當做沒聽見,但很快,柔雅嗓音便從門外傳來:
“白錦?我進來了哦…”
話落,房門便被推開,書卷氣十足的華青芷,從外面走了進來,又把門關上了。
鳥鳥從薛白錦身側探頭打招呼:
“嘰嘰”
薛白錦則眉頭緊鎖,沒有回頭,只是不冷不熱道:
“大晚上不睡覺,你過來做什么?”
華青芷過來就是聊睡覺的事兒,見薛白錦不怎么待見她,倒也不惱,慢悠悠走到桌旁坐下:
“都是一家人,何必這么見外,過來聊聊天罷了。”
薛白錦沉默一瞬后,先行壓下心頭的不悅,轉身走到桌旁坐下:
“夜驚堂和你解釋過沒有?”
華青芷眉眼彎彎,幫白錦妹妹倒茶:
“解釋過了,知道你是為了幫夜公子練功,才和夜公子做那種事,并沒有男女之情摻雜其中。”
薛白錦沒料到華青芷如此通情達理,冷冰冰的臉色都柔和了幾分:
“伱知道就好,我…”
“不過。”
華青芷打斷話語,繼續道:
“女兒家名節重于天,無論你抱著什么想法,都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你若是不嫁給夜公子,往后你怎么辦?夜公子重情重義,以后又如何放得下你?”
薛白錦就知道華青芷不會放過她,對此回應道:
“我一心習武,對兒女情長并不在意,往后也不是斷絕來往,想彼此照拂還是能照拂,只是不保持那種關系罷了。”
華青芷微微搖頭,詢問道:
“你對夜公子沒情意,和夜公子同床,只是為了幫他練功對不對?”
“嗯。”
“那往后為什么不練了?”
薛白錦紅唇微動,倒是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
華青芷武斗不行,文斗可是一套一套的:
“若是沒情意,在島上能幫忙練功,如今到了外面,夜公子還不是天下第一,你自然得送佛送到西。
“只有心中有情的情況下,你出來后才會想著劃清界限,以免這段孽緣繼續下去,你說對不對?”
薛白錦沒法反駁,只能道:
“我對夜驚堂沒情意,只是幫忙。能幫他這么久,已經仁至義盡,豈有幫了一次,就得幫一輩子的道理?”
“那你現在斷絕關系,在島上不就白幫忙了?”
華青芷如同大姐姐般,語重心長道:
“聽我一句勸,你若單純是幫忙,那就幫到夜公子不需要你的時候,倒時你再劃清界限,我便信你真沒情意,以后也不會煩你。
“而若是有情,妄想以此逃避,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就比如前天,你劃清界限的方式,就是把我點睡著,然后偷偷在我床鋪上睡我男人?我先進的門,你這可是以下犯上…”
薛白錦根本不占理,對于這些話完全沒法反駁,只能道:
“我薛白錦行事,何須征求你的看法?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對夜驚堂沒情意,也不會再和夜驚堂保持那種關系。”
華青芷見冰坨子開始耍賴了,輕輕嘆了口氣,手兒撐著側臉:
“薛女俠,你也不想前天晚上的事兒,被凝兒姐、云璃、女帝、女王爺…”
薛白錦聞聲柳眉倒豎,望著不可理喻的死丫頭:
“華青芷,你別太過分。”
華青芷有恃無恐:“是你先過分,跑到我屋里把我點暈,然后當面睡我相公,現在惱火我過分?好言相勸你不聽,我還能如何?
“你有本事就自己坦白,不然這事兒我吃你一輩子。”
薛白錦深深吸了口氣,導致衣襟鼓鼓:
“你別不知天高地厚,我真嫁給了夜驚堂,你往后便只能住耳房,一輩子給我端茶倒水。”
華青芷微微聳肩:“女帝自然會給我做主,你要是能把女帝都壓下去,那我這輩子給你端茶倒水,叫你一聲薛姐姐,也是應該的。”
薛白錦宅斗哪里是華青芷的對手,被遠交近攻拿捏的死死的,想不被拿捏把柄,只能自己坦白,大大方方承認是夜驚堂的女人。
但薛白錦怎么可能承認,斟酌良久后,只能讓步道:
“我對夜驚堂確實沒意思,你既然求我幫他練功,我便再幫他一段時間,等他安穩后就會離開。你以后也必須守口如瓶,不能把此事透漏給任何人,若是言而無信,我自有辦法收拾你。”
華青芷見白錦妹妹妥協了,滿意頷首:
“這才對嗎。只要你繼續幫夜公子,我自然幫你保守秘密。”
薛白錦抬手道:“你可以出去了。”
華青芷也沒久留,柔柔起身:
“行,你先洗個澡,在屋里等著,我忙完了,便會讓夜公子過來找你。”
薛白錦眼角輕輕抽了下,可能這輩子都沒這么窩囊過,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端起茶杯輕抿,直到這死丫頭出了門…
銀月當空,城內一條美食街上。
“喝!”
“好酒量…”
擂鼓臺是南來北往的交通樞紐,城內江湖人占了七成,而美食街也市井氣十足,直接是涼棚配上路邊攤,酒雖然算不得好,但氣氛十足。
夜驚堂在路邊攤的小板凳上就坐,面前擺著毛豆花生烤腰子等物,三壇擂鼓臺特產的黃酒,已經空了兩壇,臉頰上也多了幾分酒意,正說著:
“記得第一次喝酒,是八歲的時候,我義父嗜酒,每頓都得喝一壺,當時我聞著香,便想嘗嘗,結果一口下去,弄得我到現在都對酒這東西興趣不大…”
折云璃坐在對面,靈氣十足的臉頰紅撲撲,眼神都有點飄了,不過興致依舊很高,詢問道:
“為什么?”
“我義父節儉,喝的都是一文錢一壺的糟酒,你都沒見過,更不用說喝了。那味道又辣又沖,除開勁兒大,根本沒半點滋味可言…”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有點好奇:
“不應該呀,紅河鏢局規模不小,下面十幾個鏢師,就算在梁州那地方,東家應該也能吃喝不愁了。”
夜驚堂搖頭一嘆:“我以前也以為義父舍不得喝好酒,后來才發現,是真沒錢,養個習武苗子,就是養了個吞金獸。
“我六歲開始高強度鍛煉打底子,事后如果不泡藥浴溫養,肯定留暗傷或者影響身體發育。江湖上最普通的藥浴,一瓶藥都得幾錢銀子,義父出身紅花樓,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洗一次澡估摸得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聽起來不多,但我七天泡一次,從六歲泡到十二歲,光藥浴估摸都花了三千多兩。義父帶著十幾個鏢師,從年頭干到年末,營收都抵不上花銷,只能緊衣縮食,閑時還得出去接活兒掙錢。若非操勞過度,又整天喝那么差的酒,義父不可能五十多歲就撒手人寰…”
折云璃自幼被師父師娘帶大,并不清楚師父師娘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聽見夜驚堂說起這些,才啞然道:
“這么貴呀,那我從小到大恐怕花了不少。”
夜驚堂端起酒碗:“那是自然,你以為十六歲步入中游宗師,光靠天賦和機緣就行了?小時候不精心溫養,就只能勞逸結合慢慢練,不敢上強度,也不敢受傷,就算天賦高能走到如今這地步,速度也快不了…”
折云璃拿起酒碗和夜驚堂碰了下:
“倒也是。不過就算用藥養著,似乎還是會影響發育。我看師娘就有毛毛,我和師父都…”
“噗——咳咳…”
夜驚堂剛入口的烈酒,直接噴到了街面上,連聲悶咳,臉都給嗆紅了。
折云璃眨了眨眼睛,見此才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本就醉醺醺的臉頰紅了幾分:
“驚堂哥懂得倒是挺多,我還沒說什么毛毛,你就懂了…你不會也沒有吧?”
夜驚堂親口嘗過白玉老虎,以及凝兒毛發稀疏的粉白饅頭,怎么可能不懂。聽見云璃亂問,他眼神古怪,把酒碗放下擦了擦嘴:
“瞎說什么呢。男女體質不一樣,女兒家十歲就開始發育,男子十二三歲才開始,所以女兒家練功太早天賦又太好,才會受影響。男子等發育的時候都已經打完底子了…”
折云璃若有所思點頭:“那還好,要是驚堂哥也沒有,不就成小屁孩了…”
夜驚堂不太好聊這話題,搖頭道:
“喝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折云璃有點意猶未盡,不過已經暈乎乎,再喝怕是得斷片,當下還是放下了酒碗,起身把刀扛在了肩頭。
夜驚堂取出一粒碎銀子放在桌上,和云璃一道走向落腳的客棧。
折云璃走路有點晃悠,發現夜驚堂一直在回避方才的話題,走出幾步,又湊近幾分詢問:
“驚堂哥你喜歡有毛毛的,還是沒毛毛的?”
夜驚堂說實話都喜歡,各有各的風味,以前笨笨跳進燦陽池,為了把他擋住,腰腹貼在他額頭的那種觸感,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過這些鬼東西,夜驚堂哪好意思當著云璃面評鑒:
“問這些作甚,明天你要是酒醒了,還不得羞死。”
折云璃有恃無恐道:“酒后胡言亂語很正常嗎,驚堂哥又不會對外說,我有什么好羞人的。其實我覺得沒毛毛也挺好看,師父…嗚”
夜驚堂把云璃嘴捂住,滿眼生無可戀:
“你真喝醉了,再說你師父回去得把我腿打斷,要不我背你回去,你躺著休息會兒?”
折云璃見此自然沒拒絕,待走到沒人的巷子里后,就張開胳膊。
夜驚堂嘆了口氣,半蹲下來,把云璃背在背上,想快點回去,結果不曾想云璃還是沒見好就收。
折云璃下巴放在肩頭上,稍微琢磨了下,又問道:
“驚堂哥武藝這么高,感知力超凡,是不是能感覺到?”
夜驚堂感知力過人,雖然彼此隔著衣袍,但壓在背上的軟團兒,和貼在后腰的溫熱,觸感都極為細膩。
但夜驚堂這時候哪里會去暗中觀察,皺眉道:
“我又不是色胚,豈會在背你的時候瞎想。”
“哼我才不信。”
折云璃偏頭看著夜驚堂的側臉,醉眼朦朧道:
“驚堂哥現在肯定在想,背上好軟,比青芷要大些,這小妮子發育真快…”
夜驚堂著實沒料到,云璃還學會的讀心術,他頓住腳步:
“你再說,我就把你放下來自己走了。”
折云璃聞言并未住嘴,而是顯出幾分幽怨:
“驚堂哥哥嫌棄我話多了?也是,人家華小姐溫溫柔柔、百依百順,從來不會頂撞驚堂哥,不像我,一直都調皮搗蛋,肯定不討驚堂哥喜歡…”
“怎么會。”
“那就是喜歡咯?”
夜驚堂頓時語塞,都分不清云璃是醉了還是沒醉,這套話的功夫簡直爐火純青。他張了張嘴,無奈道:
“自然喜歡,不過這喜歡可不是想占你便宜,咱們都認識這么久了,我的性格你還不清楚。”
折云璃嘻嘻笑了下,接話道:
“自然清楚,驚堂哥喜歡胸脯大臀兒的,就和女王爺、裴姨、梵姨那樣的…梵姨臀兒好大,上次我們一起盯梢,我還摸了下,特別彈…”
“唉…”
兩人如此胡說八道,路程過半,折云璃聲音便越來越含糊,最后趴在了肩頭睡著了。
夜驚堂見才暗暗松了口氣,快步回到了客棧。
夜色漸深,客棧大堂里還有些許客人,但二樓客房內都安靜下來。
夜驚堂在門口把云璃放下喚醒,而后便扶著暈乎乎的云璃來到了二樓,來到冰坨坨門口,正準備敲門,就發現房門打開,身著白裙的冰坨坨出現在了面前。
折云璃酒勁兒上來有點懵了,含糊喊了聲:
“師父。”
而后就往前倒去,徑直埋在了南霄山大峽谷之間。
薛白錦把云璃抱住,眉宇間一如既往帶著股拒人千里之感,蹙眉望向夜驚堂:
“你們喝酒去了?怎么喝這么多?”
夜驚堂搖頭一笑:“回來的時候云璃要喝點,就陪著了。”
因為云璃六張圖傍身根本喝不出問題,薛白錦也沒說什么,只是抱著來到床前,把云璃放下躺好。
夜驚堂略微打量,發現冰坨坨似乎剛洗過澡,也沒穿裹胸,看起來非常漂亮,此時俯身在床前把云璃放下,腰臀線條張力十足…
結果還沒看仔細,冰坨坨就有所察覺,回過頭來眼神微冷:
“你看什么?”
“咳,喝多了。你們好好休息。”
夜驚堂略微抬手致歉,而后便把門從外面關上,離開了房間。
此行開的是三間連一起的上房,本來該是他一間、青芷一間,云璃師徒住一間,但實際肯定不會這么睡。
夜驚堂走出幾步后,發現青芷屋里還亮著燈,就來到門前,抬手敲了敲。
“咚咚。”
“進來吧。”
房間里點著燭燈,圓桌上還放著果盤,里面是已經剝好的一盤橘子。
華青芷文文靜靜在桌前端坐,看起來已經等的有一會兒了,見夜驚堂渾身酒氣進來,便扶著桌子起身:
“又喝酒了?”
“是啊,隨便喝了點。”
夜驚堂來打跟前瞧見桌上剝好的橘子,頗為意外:
“這么貼心,還給我提前剝好?”
“在屋里也沒事嗎。”
華青芷扶著夜驚堂在跟前坐下,便拿起橘子分開一瓣,送到夜驚堂嘴邊:
“這橘子特別甜,你嘗嘗。”
夜驚堂張嘴接住,酸甜口感便涌入腦海,頗為滿意的點頭,而后也拿起一瓣橘子,湊到青芷嘴邊:
“那?”
華青芷見狀,自然是張嘴接住,不曾想壞相公縮了下手,弄得她臉色一紅,抬手在夜驚堂肩膀上輕錘:
“我好心給你剝橘子,你還如此逗我,真是…”
夜驚堂開個玩笑罷了,當下把橘子含在嘴邊,又往青芷面前湊。
華青芷感覺夜驚堂喝了點酒,有點壓不住本性了,不過白錦妹子還眼巴巴等著喝湯,她這當姐姐的,自然得速戰速決,當下便臉色微紅,湊上去接。
結果這次還是沒吃上!
原因并非夜驚堂又使壞,而是門忽然推開了。
嘩啦——
華青芷措不及防,驚得脖子一縮,連忙端正坐直,抬眼望去,卻見冷冰冰的薛白錦,又從外面走了進來。
華青芷莫名其妙:“你做什么?還想一起…”
薛白錦向來言出必踐,說了繼續幫夜驚堂練功,自然不會食言,但實力不允許她向人低頭。
來到跟前后,薛白錦干凈利落的在華青芷胸口點了兩下:
“你先睡吧,我幫他練功。”
“哈?!”
華青芷滿眼難以置信,想要說兩句,結果困倦已經先行涌入腦海,身體微微晃了兩下,直接往后倒去。
薛白錦把華青芷扶住,抱起來放在了床鋪上,又在桌前坐下,直入正題:
“你馬上要去燕京,可能有危險。她求我繼續幫你練功,我答應了,所以在你安穩下來之前,還會幫你幾次。你得和在島上一樣不準胡思亂想,只需安心練功即可。”
夜驚堂被雷厲風行的冰坨坨弄得懵了下,冰坨坨如此反常,感覺不光是陪他練功,更多是專門過來出口氣,青芷剛才肯定說了什么。
但兩人私底下明爭暗斗較勁兒,夜驚堂也不過問,只是點頭:
“好。”
薛白錦前天被折騰的不輕,可不想再和這死丫頭一起練功,當下便站起身來:
“天色已晚,明早還得趕路,去隔壁屋吧,你后半夜再過來。”
夜驚堂見此站起身來,先幫青芷把薄被蓋好,才往外走。
薛白錦腰背筆直站在房間里,等夜驚堂弄完后,本想一起出門,不過余光看到桌上剝好的一盤橘子,腳步又頓了下,抬手拿起橘子,分開一半送到夜驚堂面前:
“東西別糟蹋,張嘴。”
夜驚堂見此受寵若驚,張開嘴接住,笑道:
“這橘子味道不錯,你要不嘗嘗?”
薛白錦對此并未拒絕,把橘子遞給夜驚堂:
“行。”
夜驚堂看著遞到跟前的橘子,愣了下才明白意思,覺得冰坨坨絕對是氣的不輕,主動讓他喂橘子吃的事兒竟然都做的出來,他想了想詢問道:
“青芷對你說了什么呀?”
“沒什么,就是求我陪你練功,她守口如瓶。你趕快。”
“呃…”
夜驚堂也不能拒絕,最終還是含著一瓣橘子,湊到冰坨坨面前。
薛白錦紅唇輕啟,接住華青芷親手給夜驚堂撥的橘子,雙唇相合之時,余光望了望躺在枕頭上的華青芷,剛才受的窩囊氣直接消了一半。
等到喂完后薛白錦覺得味道不錯,便把整盤橘子都端走了,臨出門前,還回頭看了華青芷一眼。
“哼”
房門關上,腳步聲移動到隔壁,繼而就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多謝各位大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