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風暴雨攪動山野,陣陣雷光在云海中閃動,照亮了無邊大地。
三道人影在崎嶇山嶺中如履平地,以驚人速度往南方疾馳,幾乎每到雷光閃過,后方的黑點,和前方兩人的距離都會拉近幾分。
正常情況下,距離四五里,同級別武人輕功再霸道,你追我逃的情況下也不大可能追上。
但夜驚堂和薛白錦都是武圣入門,而項寒師原本就和呂太清同一水平線,如今更是實打實的奉官城之下第一人。
項寒師衣袍紛飛穿過無邊夜雨,全速爆發之下,下方山野樹林都化為了飛速倒退的殘影,沿途撞碎雨珠,直接帶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轟轟轟…
夜驚堂全速飛馳間回頭查看,可見后方直接橫空出現一條飛速接近白色霧帶,而霧帶頂端便是那道人影,起落幾乎不見痕跡,雖然沒有眨眼追上,但距離明顯在拉近,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
夜驚堂已經逼近全速,知道肯定甩不掉,腦子急轉分析當前局面,而后開口道:
“他沖我來的,分頭走。”
薛白錦眼力并不差,知道腳力根本拼不過,此時兩人聯手反打,說不定還有的機會,而分頭走,夜驚堂身在北梁轄境孤立無援,根本沒任何活路。
眼見夜驚堂想獨自引開項寒師,薛白錦直接從腰后抽出雙锏,直接落在了山石之上,雙腳重踏當空折返。
轟隆——
山石裸露的巖壁,在重踏之下瞬間粉碎,薛白錦身形化為脫韁龍蟒,手持雙锏直接撞向襲來的人影。
而夜驚堂見此沒有反應絲毫不慢,同時腳踏山石旋身后跳,半途螭龍刀出鞘,在半空拉出一道雪亮刀光,直接逼向迎面而來的項寒師!
項寒師面對忽然掉頭殺來的兩人,速度沒有減緩半分,甚至還加快了些許,身形半途落入山林,雙手張開掃過林中枝葉。
咻咻咻——
不過一瞬之間,飛花落葉自林中激射而出,如同密集蝗群,鋪天蓋地壓下對沖而來的兩人。
夜驚堂面沉如水,見此當即揮刀如開屏,護住全身要害。但千百飛葉看似一窩蜂,力道角度卻各不相同,就好似每一片都是被單獨射出。
叮叮叮——
夜驚堂揮刀掃過飛葉,刀身在撞擊下劇烈震顫,直接就出現了些許漏洞,飛葉突破刀網落在夜驚堂胸腹,瞬間崩碎衣袍削出細微血痕。
而薛白錦沒有金鱗玉骨,根本不敢這么肢體硬接,直接重踏樹干身形側閃,雖然躲閃及時,后肩依舊被飛葉擦出了兩條血口。
啪啪啪——
山林之間瞬間千瘡百孔,項寒師也隨之近身,根本沒理會薛白錦,右手高抬便抓向了夜驚堂頭頂。
夜驚堂沒有閃身躲避,自然沖到了薛白錦前面,眼見項寒師迎面而來,持刀速度爆發到體魄能承受的極限,在山林中拉出一道白芒,斬向項寒師肋下。
項寒師并沒有拿兵器,畢竟到他這個地步,世上已經沒有幾件兵刃能承受住體魄力道,拳腳就是最強兵刃。
眼見夜驚堂一刀下來,項寒師手掌前探貼住刀身,未等氣勁爆發,右手便是一震。
質地堅韌異常的螭龍刀,筆直刀身在震擊下直接化為軟劍,波紋傳遞至刀柄。
夜驚堂僅是瞧見這氣象,就知道刀身蘊含的氣勁傳遞到手上,能直接震傷他左臂,當即直接松開刀柄,雙掌相合壓身便是一記金龍合口直擊項寒師丹田氣海。
江湖常言三拳不如一掌,掌法看似沒拳頭中,暗藏力道卻是驚人,這一掌如果打實,后果遠比斷條腿嚴重,直接就是氣脈寸斷。
但項寒師明顯比仲孫錦厲害的多,左手拍開刀刃,右手奔雷一掌已經對沖而來。
夜驚堂見此想要以仲孫錦的手法卸力,不曾想這掌勁竟然還有遲滯,雙掌相接沒有絲毫力道,他欲收手,一股氣勁卻猝然爆發,透體而入直接震碎了背后衣袍,身體也隨之倒滑而出,掃斷后方成片山林。
嘩啦啦——
而薛白錦并沒有看戲,在繞過飛葉之后,已經原地暴起持锏飛身狂襲,和夜驚堂幾乎擦身而過,重锏砸向項寒師探出的胳膊。
但項寒師武藝太過霸道,面對襲來的重锏,根本就沒抽手,而是手掌上翻接住了鐵锏,繼而手隨锏走。
薛白錦重锏砸下,還沒有絲毫著力,想抽卻又沒抽回來,就如同粘在了項寒師手上,瞬間被帶向側面,而項寒師右手一記沖掌,已經以奔雷之勢直擊眉心。
薛白錦可沒有金鱗玉骨,被這一巴掌排上,當場斃命都不無可能,見此當即棄掉左手锏,以雙手吃撐鐵锏上抬硬架。
嘭——
泰山壓頂般的掌勁襲來,薛白錦的寒鐵重锏,硬生生都出現了幾分弧度,整個人當即被震退,半途發出一聲悶:
“咳——”
夜驚堂飛身急退,半途便猛拍地面彈起,抬手停住倒滑過來的薛白錦,反手將其護至身后。
待穩住身形,夜驚堂赤手空拳立在暴雨之中,望向前方的人影,眼神透出煉獄修羅般的冷冽。
而薛白錦面甲下的臉色,則化為陰沉,不敢再有絲毫大意,雙腳滑開身若崩弓蓄勢待發。
嘩啦啦——
昏暗山嶺瞬間被推出一道長槽,而后便死寂下來,只剩下霹靂暴雨。
項寒師掃了眼飛向一邊的螭龍刀和鐵锏,又望向前方如臨大敵的的夜驚堂,單手負后平淡道:
“天瑯王當年把我師父釘在城頭之上,我滅西北王庭一國,此仇本已了結。你既然性命得以茍全,就不該再以天瑯王遺孤的身份現身,更不該幫扶南朝,攪亂西疆局勢。”
大雨淋在頭頂,甚至能聽到擂鼓般的心跳聲。
薛白錦只是一次接敵,就知道不是對手,兩人聯手都沒啥勝算,當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一人舍命攔截,掩護另一人逃遁。她幾乎沒有半分猶豫,沉聲道:
“你一死局勢便全亂了,先走。”
但站在前面的夜驚堂,卻抬起胳膊擋住了她。
薛白錦見此怒目道:
“這時候伱還逞強?我死了無非少個平天教主,你死了凝兒怎么辦?”
夜驚堂沒有回應,只是望著項寒師的眼睛。
自從三歲開始習武,夜驚堂遇見的對手很多,強者不是沒見過,但強到讓人窒息膽寒,連逃都是奢望的對手,面前這是頭一個。
但夜驚堂從不是無腦莽夫,他敢回頭,就有回頭的底氣,此時站直身形,任由暴雨沖刷臉龐,抬手擦了擦嘴角血跡:
“宰了你北梁便再無扛大梁的武圣,雖然沒法撼動邊軍,但我大魏武人往后再入北梁,便如入無人之境。你確定要和我換命?”
此言一處,身后的冰坨坨直接驚了,望向夜驚堂側臉,看模樣是想說“你腦子進水了?還換命?你拿什么換?”
而對面的項寒師,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語氣同樣帶著質疑:
“歷代天道垂青之輩,都沒那么容易死。奉官城是如此,我是如此,你同樣是如此。但我想不出,你今日能如何走出這片山林。想要殊死一搏,放馬過來即可。”
林中安靜下來,只剩下兩道呼吸聲,而項寒師立在前方,就如同一尊不可撼動的神像,連氣息都沒法察覺。
薛白錦見夜驚堂還要打,當下咬了咬牙,想和夜驚堂一起再拼一次。
但她腳步未動,目光卻先是一愣。
呼呼呼 林間夜風忽然加劇,吹動了山林枝葉和對峙三人衣袍。
夜驚堂身形筆直立在天地之間,左手輕翻,手臂、額頭血管都在肉眼可見的鼓涌,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熱感,自內而外擴散,甚至讓站在身側的薛白錦都感覺到些許窒息。
項寒師看著夜驚堂反常的模樣,古井無波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這是斷頭路,你確定要走?”
“你沒走過,又怎么知道是斷頭路?”
夜驚堂眼神少有的顯出幾分狂熱和自傲,渾身汗氣蒸騰,蒸干了濕透衣袍,而周邊枝葉也在燥熱氣息中急速顫動,發出‘沙沙’嘈雜。
薛白錦聽見兩人話語,瞬間意識到了夜驚堂在干什么,臉色驟變,想要制止,但可惜為時已晚。
夜驚堂以前說過,不會冒險去自行推演鳴龍圖,這確實是真話,他也確實沒按照自己推演出來的路數練。
但不練,可不代表他不能想。
別人沒法在腦子里推演那么龐大的運氣脈絡,他可以。
在推演過長青圖,摸到竅門后,夜驚堂其實一直在想明神圖是什么樣,后續拿到明神圖后,也自行求證過猜想是否正確,結果和長青圖的情況區別不大。
而早已失傳的后三張鳴龍圖,他自然也想過,只是沒敢真運功去實驗演練罷了。
筋骨皮、精氣神六張圖,雖然厲害,外強體魄、內塑精氣,但終究屬于人的范疇。
而后三張圖,則是徹頭徹尾的通玄之法,按照夜驚堂判斷,應該是分成了‘天地人’,也就是道門所說的‘三元’,天地萬物之始。
三元之中,天為陽,地為陰,人為陰陽中和之氣。
人之形骸受之于地、精神受之于天,所以‘天地’二圖,是筋骨皮、精氣神的上一層。
而人之性命,受之于陰陽中和之氣,只有掌握了‘天地’,才能陰陽中和,所以‘長生圖’是九張鳴龍圖中的最后一張。
而天地兩圖的具體作用,無非是道家典籍中所說的‘煉虛合道’,位列‘返璞歸真’之上,讓處于天地囚牢中的人反客為主,學會掌控天地,或者成為天地。
沙沙沙 林間枝葉被氣勁攪動,傾盆大雨隨之搖曳,明顯能看到一陣陣波瀾往外擴散。
夜驚堂左手攤開,指的方向是插在地面上螭龍刀。
而隨著前后兩人注視,已經跟隨三代刀客征戰近百年的老刀,似乎有了靈性,刀柄開始微微顫動,發出陣陣低吟:
薛白錦瞧見此景瞳孔一縮,甚至忘記了當前處境,眼底盡是不可思議。
而項寒師單手負后,眼底并沒有太多忌憚,反而顯出了幾分心中大定。
正如項寒師所言,正兒八經的天道垂青之輩,都長著腦子,沒那么容易死。
方才瞧見夜驚堂讓同伴先走,而后又隨同伴折返,項寒師就知道夜驚堂肯定有拼命的底氣。
因為能成為天下第一的人,從來就不會做毫無意義的傻事。
如果真的回頭兩人必死,夜驚堂最正確的做法,是強行把平天教主打落,然后把對手引開。
他只會去追夜驚堂,絕對不會多看平天教主一眼。
這么簡單的逃生之法,他都能想到,夜驚堂不可能想不到,沒這么做,那就是還藏著東西。
項寒師方才一擊過后就沒追擊,便是摸不清夜驚堂底氣是什么,而此時算是明白了——想走禁忌之道,自行推演鳴龍圖翻盤。
自行推演鳴龍圖,后果人盡皆知——輕則命懸一線熬個幾年慢慢死;重則當場發瘋爆體而亡。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位天驕,能把鳴龍圖蒙對,前六張還好,比如女帝,錯了尚能不計代價,想辦法在世間尋找。
而夜驚堂已經六張圖在身,能推演的只有早已經失傳的后三張。
后三張圖已經明確失蹤了幾百年,沒有任何人找到過,甚至連名字都無人知曉;夜驚堂在不可能找到的情況下,只要走了這條路,就已經是必死之局!
項寒師就算今日真打不過,已經把夜驚堂逼的走上斷頭路,往后北梁也不會面臨夜驚堂蠻橫成長,卻無人解決的壓力,自然心頭大定。
嗡嗡嗡 兩人全神貫注盯著那把插在泥地的老刀,而最終結果,也不負兩人所望。
霹靂——
天空閃過一道雷光,瞬間把山野照為極晝,而緊隨其后的便是一聲:
嚓——
刀光隨雷光一起閃動!
等到驚雷過后,兩人再度看去,卻見螭龍刀已經消失在原地,但刀身顫鳴任再持續:
夜驚堂身形筆直立在暴雨中,手握三尺長刀斜指地面,點點雨水順著雪亮刀鋒滑下,眼神猶如九天閻羅,低頭看著一個山下螻蟻!
薛白錦難以置信看著夜驚堂手中的螭龍刀,眸子明顯瞪大了幾分,。
而項寒師眼底也閃過些許驚疑,緩步往后退去:
“好悟性,不過你死定了。”
夜驚堂單手持刀緩緩抬起,指向前方的項寒師,聲音冷傲:
“至少在死之前,能拉你墊背,指不定還能撐到天南,給奉官城開個眼界。怎么?不敢接我這一刀?”
項寒師已經位列天下第二,但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奉官城,肯定也沒聽說過七張鳴龍圖傍身是什么效果。
世上有自信接這通玄一刀的人,恐怕只有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癡兒。
而且項寒師也不清楚,夜驚堂到底推演了幾張。
按照三張一組、單張作用不大的慣例,推演一張是死、三張也是死,正常要冒險,就是直接推演三張,全方位增強實力賭命。
而夜驚堂要是心中一橫,直接把后三張全推演了,那就是九張鳴龍圖傍身。
九九歸一,三歲小孩都知道是人間真無敵,能當對手的只有諸天神佛,而非人間雜魚。
雖然項寒師知道夜驚堂可能虛張聲勢,但夜驚堂若是推演錯了,就已經是將死之人,他上去賭這回光返照的通玄一刀能不能殺他,顯然不理智。
而退一萬步講,如果夜驚堂今天真僥幸蒙對了鳴龍圖,那肯定是七張打不過就再加兩張。
他若是還能打贏,約等于凡人之軀斬殺神明,根本不存在可能性,上去賭命更不理智。
項寒師單手負后看著夜驚堂的眼睛,心中判斷著當前進退,尚未開口,站在夜驚堂背后的薛白錦,忽然轉頭看向了南方。
而夜驚堂和項寒師,也隨之余光望向南方,可見視野極遠處亮起了一個光點。
光點如天地之間的一點火星,隨著夜雨疾風忽閃,隨時都可能熄滅。
但幾乎是下一瞬,天際盡頭的火星,就顯出了燎原之勢,很快在附近出現了第二個光點,而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火星由遠及近,遠看去如同亮起了一條火焰長龍,從極南方蔓延而來,一直傳向燕京。
薛白錦祖上終究是鎮守南關的將門,見狀眉頭一皺:
“這是烽火臺?”
夜驚堂瞧見烽火狼煙,就知道南朝出兵了,他轉眼再度望向項寒師:
“他是北梁國師,滅了他,北梁局勢崩一半。”
薛白錦不曉得夜護法現在有多霸道,自然說啥都聽,當即提锏,想與夜驚堂一起并肩斬敵。
結果夜驚堂直接抬手擋住了她,霸氣十足的來了句:
“殺他,我一人足以!”
薛白錦看夜驚堂這氣勢,完全是殺項寒師都覺得臟了自己刀,甚至想現在就去天南叫板奉官城。
眼見夜驚堂如此霸氣,她也不好多說,往后退出些許免得礙事。
而項寒師眼見烽火臺亮起,在夜驚堂已經自行判了個死刑緩期執的情況下,也沒再和困獸死斗,賭這通玄一刀的威力,當下腳尖輕點身形便隨風而起,往山野深處遁去。
夜驚堂見此并未追擊,只是持刀而立,望向項寒師遠去的方向:
“這是你搏命的唯一機會,下次見面,可就不是今天這場面了。”
項寒師身為北梁國師,自幼磨礪至今,早已沒了個人喜怒,回應道:
“你若能活到下次見面,項某以身殉國,也是天命使然。告辭。”
話語落,身形便隱入夜幕不見了蹤跡。
山野中夜雨依舊,但劍拔弩張的氣氛,卻在一句話過后閑散的無影無蹤。
夜驚堂保持著冷峻神色,不緊不慢反手收刀入鞘,回身走向山林深處:
“走吧。”
薛白錦面甲下的臉頰,雖然沒露出云璃那樣的小迷妹神色,但明顯還是被夜驚堂這氣勢給鎮住了。
她把鐵锏撿起來,上前扶住夜驚堂胳膊:
“你…你確定沒事?”
“我…咳——”
夜驚堂走到密林深處估摸項寒師真跑了后,再難壓制翻騰氣血,直接咳出了一口血水,倒在了冰坨坨懷里。
“誒?!”
薛白錦同樣挨了項寒師一下狠的,能站穩都是為了在男人面前強撐面子,被這么一壓,直接倒在了地上。
薛白錦倒在落葉之上,又連忙翻起,把趴在懷里的夜驚堂背起來,咬牙密林深處飛奔,火速離開了這兇險之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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