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王府正門外,黑衙捕快已經整裝待發。
夜驚堂腰懸佩刀立于雪中,手上撐著把油紙傘,眺望距離不算遠的巍峨皇城,等待片刻后,影壁后方便傳來了密集腳步聲。
踏踏踏 夜驚堂在傘下回眸,可見盤龍影壁轉出一行麗人,居中的便是昂首挺胸大笨笨。
不過與往日不同的是,參與文人場合,東方離人并沒有太高調,換下了胖頭龍蟒服,改成了一襲白色仕女裙。
裙子為花邊斜領,半尺腰襟束著楊柳小腰,而裙擺則是寬松褶裙,因為雙腿修長,行走間便如同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下半身如此修長,如果上半身平平無奇,那看著就有點干了,可能是為了平衡,東方離人衣襟生的十分飽滿,整體看去構圖如同晴雨娃娃。
配上九頭身的夸張身高,行走間真感覺笨笨的胖龍龍,比旁邊嬌小侍女的腦袋大…
夜驚堂回眸一顧,咄咄逼人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心中只覺論氣場,世間能和大笨笨媲美的,估計只有平天大教主了。
不過大教主胸脯有點平,還真不一定鎮得住,不知道是不是纏了裹胸…
踏踏踏…
東方離人喜怒不形于色,緩步從王府大門走出,見貼身高手撐著傘站在臺階下回眸,上下打量她的身段兒愣神,眉兒不僅蹙起:
“咳咳”
“哦…”
夜驚堂迅速收起雜念,轉身來到臺階旁,把傘撐在大笨笨頭頂:
“殿下這身打扮當真秀氣,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周邊都是護衛和侍女,東方離人自然不好“嘻嘻”,只是若有若無“哼”了一聲,目不斜視走向馬車:
“你昨天晚上抓回來的人,是千機門的堂主韓宇卓,江湖諢號‘霧中鬼’,在北梁也算名聲不小的豪雄…”
夜驚堂三兩招就把人擒下,并不覺得有多厲害,但這世上能在他手底下走過三招的人本就不多,韓宇卓能躲開他第一次還擊,放在江湖上確實算得上豪雄。
夜驚堂撐著傘,送笨笨登上馬車,詢問道:
“問出什么東西沒有?”
“嘴很硬,傷漸離軟硬兼施拷打一晚上,都沒透漏半個字,還在地牢審問…”
“傷大人不會又光打不問吧?”
“開個玩笑罷了。”
夜驚堂把傘收起來,在東方離人身邊坐了下來。
東方離人靠在小榻上,本來準備拿起書本復習,見夜驚堂進了車廂就忘記禮數,自覺往身邊湊,眼神不由一冷:
“本王讓你坐這兒了?”
夜驚堂面帶笑意,抬手幫東方離人倒茶:
“天氣冷,坐一起暖和些。”
東方離人把書本放下,認真:
“夜驚堂,你沒發現,伱臉皮越來越厚了?記得剛入京時,本王對你笑一下,你都不假辭色,很守君子之道。如今怎么這般死纏爛打?”
夜驚堂笑道:“我一直比較坦蕩,只是剛進京的時候太坦蕩,把凝兒氣的一天沒吃飯,才收斂了些。”
“好色就好色,還坦蕩…”
東方離人眼底帶著三分不悅,不過茶杯送到面前,還是接住了。
咕嚕咕嚕——
馬車緩緩起航。
夜驚堂覺得大笨笨這么穿確實很新鮮,坐在旁邊也沒事干,便偏頭上下打量。
如果換在平時,東方離人被輕薄下,可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待會是要給姐姐找場子,可不能出岔子,她見此嚴肅道:
“你老實點。本王打扮了一早上,你給揉的亂七八糟,待會怎么見人?也不許親嘴,胭脂也點了半天…”
夜驚堂無奈搖頭,握住白皙左手,放在掌心揉了揉,又哈了口氣:
“我欣賞下罷了,又沒動手動腳。”
東方離人被握著暖手,倒也沒說什么,轉而詢問:
“前天在芙蓉池是怎么回事?你那套說詞從哪兒學來的?背后有高人指點?”
夜驚堂就知道笨笨會問,對此道:
“俠之大義,為國為民,我說的那些,又沒跳出‘俠’的范疇,能說出來有什么稀奇?至于高人指點,這個倒是有…”
“嗯?”東方離人眨了眨眸子,湊近幾分:“誰?”
夜驚堂含笑道:“還能有誰?我受殿下賞識提拔,進入黑衙任職,就是殿下沒有明說,耳聞目染下來,我也能學不少東西…”
東方離人一愣,反應過來后,抬手就在夜驚堂肩膀上輕錘了下:
“好你個夜驚堂,本王如此器重你,你好的沒學會,官場拍馬屁的功夫,倒是學的爐火純青…”
這話顯然是被哄高興了,撒嬌的成分居多。
夜驚堂見此,覺得笨笨應該獎勵他,當下也不勞笨笨大架,自己湊過去在唇上啵了口。
東方離人并未躲避,但親完后,還是臉色一冷,作勢拔刀:
“放肆!本王都說了不許動手動腳…”
“我知錯,下次一定注意…”
“哼…”
兩個人就如此打情罵俏,馬用了不到半刻鐘時間,馬車便來到了梧桐街。
在尚武成風的大魏,文人掐架的熱度,遠不如武夫單挑;畢竟比武就是一個站著一個躺著,明明白白干凈利落,門外漢都能看個熱血沸騰,而文人掐架,大部分人都看不懂。
不過京城這地方,文人終究不少,聽說靖王要找燕京第一才女過手,文德橋的文人基本上全來了,而原本統治梧桐街的紈绔子,可能是怕被長輩罵,今天倒是齊齊不見了蹤跡。以前滿街的風塵氣,都變成了書香氣,走進去和進了書院似得,遍地可見小姐書生。
東方離人雖然穿著常服,但駟馬并驅的大馬車終究還在,尚未到街口,街上車馬就齊刷刷讓開了道路。
夜驚堂并未露頭,等馬車從側巷進入龍吟樓的后院,才撐開油紙傘,送笨笨下了馬車,氣態和送女朋友考試似得,邊走邊開導:
“不用緊張,私下尋常切磋罷了,又不是賭上兩國顏面…”
東方離人先不論戰斗力,臨危不亂的氣場確實練的很好,不緊不慢走向龍吟樓,蹙眉道:
“你覺得本王會輸不成?”
夜驚堂對笨笨挺有信心,但華青芷也不是泛泛之輩,他微笑道:
“我不過一介武夫,對這些也不懂,只是隨便說說罷了。盛名之下無虛士,遇強敵不可畏懼不前,更不能輕視低估,要保持平常心…”
“本王知道。”
東方離人挺想帶著夜驚堂一起去大廳,但如今滿城都是她和夜驚堂的緋聞,一起露面參與這種與公事無關的場合,等同于公示彼此關系,為此走入樓中后,就示意二樓:
“去樓上的蘭竹軒,本王讓王赤虎給你提前準備的,想要琴師舞姬陪酒的話自己點,若是看不上,挑幾個侍女上去也可以。”
跟在后面的王府侍女,眼前一亮,當下都在背后抬起眼簾,大有“選我選我”的架勢。
夜驚堂對此搖頭一笑道:“此乃風雅之地,點姑娘像什么話。我先上去了,有什么安排,殿下給個眼神即可。”
東方離人見夜驚堂識相,滿意點頭,目送他走上樓梯后,便帶著諸多隨從,穿過龍吟樓后方的過道,進入了大廳。
龍吟樓算起來是京城最高規格的酒樓,平常多用作公務宴請,而詩會文會、國手對弈等盛大活動,也都在這里舉行,但唯獨不接高擂。
這倒不是東家不想接,而是兩個宗師打擂,收的門票錢還不夠翻修龍吟樓的。
而倆武魁打完,梧桐街可能都沒了,為此打擂通常放在虎臺街,那邊有專門的場地。
龍吟樓高三層,中間挑空形成寬敞大廳,四周則是掛著珠簾雅間,走廊都開在后方,窗戶則面向大廳,以便貴客觀戰。
此時大廳中間已經擺上了桌案和文房四寶等物,左右放著兩排太師椅,上面坐著名士大儒,比如國子監祭酒周老夫子父女、白馬書院的夫子等等,其中也不乏北梁過來的師長,算是裁判。
而太師椅后方則密密麻麻站著百十號人,皆是文人學子,大廳角落還有專門的樂師在彈曲奏樂。
東方離人從過道走出,整個大廳就安靜了幾分,齊刷刷轉頭。
東方離人抬眼看去,可見大廳中央,已經坐了個女子。
女子氣質很文雅知性,坐在輪椅上,背后還站著個丫鬟,看起來還挺討喜,瞧見她走進來后,便準備撐著輪椅起身。
東方離人正準備示意免禮,但不曾想這北梁才女,見面就給了她一棒子。
華青芷起身盈盈一禮,如見好友般含笑道:
“離人何時至?幾度涼風吹夢斷。靖王殿下,小女子可是在此等候多時了。”
話語一出,本就安靜的大廳,徹底變得鴉雀無聲。
諸多文人的笑容一僵,轉眼看向了剛進門的靖王殿下,暗道不妙。
畢竟就算是門外漢,也能聽出這燕京第一才女,是在給下馬威,直接出了道難題。
離人何時至?幾度涼風吹夢斷。
這上聯不算難,但相當刁鉆,把東方離人的名字給放在了里面。
被點名的一方,肯定要把名字合理還回去,不然進門就被壓一頭,還比個什么?
大魏諸多文人暗道不妙,心頭開始急急思索。
而東方離人腳步微緩,眼皮也跳了下,顯然沒料到這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姑娘,殺氣這么重!
雖然感覺到了對方的來勢洶洶,但東方離人臉色并沒有什么變化,不緊不慢走到廳中,行了個書生禮:
“游龍此刻來,三錢青芷祛身寒。
“衙內公務繁忙,來晚一步,讓華小姐天寒地凍在此等候,著實慚愧。聽聞華小姐身體不便,本王特地給華小姐送了些白芷過來,冬日煮粥煲湯可解體寒,還望華小姐別嫌棄。”
話語落,整個大廳的嘈雜蕩然無存。
在坐名師大儒臉上的凝重,直接化為驚異。
后方學子則是嘆為觀止,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非得啪啪鼓掌喝句彩。
白芷又名青芷,有祛風止痛散寒的藥用,若是慢慢琢磨,在座大儒也能想出合適下聯。
但剛進門就忽然遇上這當頭一棒,他們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在幾步之內,就把下聯對的如此巧妙,既不失東道主晚到一步的歉意,又王爺儀態十足,沒把大魏親王的姿態放的太低。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博學廣識、巧思急智卻展現無疑。
在座眾人眼底皆露出驚艷之色,連華青芷都面露意外,眼底的從容化為了正視。
畢竟華青芷是坐在這里想的上聯,而這女王爺進門都沒停步,便做出了合理回應,這實力在她所遇女子中,絕對是最強的一個。
而要說在場受震撼最大的,莫過于夜驚堂。
夜驚堂正在上樓梯,聽到大廳里的兩句后,眼底滿是驚訝,心中暗道:
我靠…
這能是我家大笨笨?
就我這江湖匹夫,能配得上這種出口成章、才貌雙絕的大才女?
夜驚堂想起以前老笑話笨笨,還讓人家畫本子,只覺得自己是在焚琴煮鶴、牛嚼牡丹,笨笨沒嫌棄他真不容易。
心上人出風頭,夜驚堂自然滿心歡喜,但就在他暗暗感嘆,走上樓梯推開雅間房門之際,卻發現雅間里竟然有個女人。
夜驚堂以為不小心走錯門,迅速把門關上了。
但抬頭看了看,上面確實寫著蘭竹軒,便又重新推開房間打量。
雅間頗為寬大,里面鋪著地毯,窗口垂有珠簾,擺著棋案及文房四寶等等,以便貴客觀戰的同時復盤;后方茶榻也很寬敞,可以坐四五個陪酒的姑娘。
此時房間里素潔整齊,并沒有外人,只在窗口處站了個紅衣女郎。
女子裙裝很單薄,豐腴高挑的身段展現無疑,雙臂環胸斜靠在窗口墻壁上瞄著下面,雖然儀態很是閑散,但那雙杏眸卻睜的很大,和鳥鳥似得,顯然是看愣了。
夜驚堂都不用看臉,就從世間罕有的豪氣身段兒上認出了屋里是誰:
“鈺虎姑娘?”
夜驚堂左右看了看,而后進入房間把門關上,很是意外:
“你怎么也在?”
大魏女帝前幾天被氣的吃不下飯,妹妹跑來給她找場子,她怎么可能不在。
不過雖然看得心潮澎湃、嘆為觀止,但帝王氣場還是得撐住。
大魏女帝慢條斯理站直,走到棋榻上側坐,示意對面:
“太后在宮里無聊,聽聞靖王過來與人對弈,出來看看,我便也跟著。”
“嗯?”夜驚堂轉眼望向外面的:“太后娘娘也在?”
“怎么,想去請安?”
夜驚堂自然不好過去,只是笑道:“意外罷了。”
大魏女帝轉眼看向樓下,感嘆道:
“如此刁鉆的上聯,都能短短幾步相出應對,靖王這才智,當真讓人…”
“望塵莫及。”
夜驚堂在對面坐下,感嘆道:
“這么快答上來,感覺都不用過腦子,實在太嚇人了。”
女帝深有同感,雖然前天被虐的很慘,但這改變不了她的愛好,雖然不敢去和下面那倆神仙比劃,但在雅間里菜雞互啄偷偷樂呵倒是可以。
為此大魏女帝斜靠下來后,便開口道:
“瞧見靖王為國揚威,我倒是也來了興致,夜公子文采不俗,要不咱們也來對對子?”
夜驚堂有些好笑,搖頭道:
“我對這些一竅不通,鈺虎姑娘出個‘天地有情人共醉’,我能對個‘乾坤無仇鬼同醒’出來。”
大魏女帝眨了眨眸子,略微琢磨:
“乾坤無仇鬼同醒…還挺工整…”
夜驚堂倒酒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鈺虎姑娘,欲言又止。
大魏女帝開玩笑罷了,雖然文采不好,但身為一代帝王,也沒到不學無術的地步,她手兒撐著側臉,開口道:
“公子不樂意陪我吟詩作賦不成?”
眼神很媚,還帶著些許楚楚可憐之感。
夜驚堂哪里禁得住這個,當下無奈道:
“怎么會,你想對就對吧,我瞎說你可別嫌棄。”
“玩玩罷了,我豈會較真。”
大魏女帝轉眼看著樓下,稍加琢磨:
“春風得意花枝俏。”
夜驚堂把酒杯放在鈺虎姑娘面前,脫口而出:
“夏雨丟人樹葉丑。”
大魏女帝嘴角抽了抽,差點沒憋住笑出聲,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不錯。嗯…虎躍龍騰天地闊。”
“貓落蛇摔水山窄!”
“公子果真大才~…”
兩人坐在桌前,你一句我一句瞎扯,雖然對子對的亂七八糟,但無論相貌儀態,還是氣質談吐,都頗像是對酒當歌的才子佳人,你儂我儂溫馨和諧。
而與此同時樓下,氣氛則要劍拔弩張的多。
東方離人進入大廳,和華青芷交流幾句后,便在正中心的棋案前坐了下來,儀態風輕云淡詢問:
“本王聽聞,華小姐琴棋書畫四絕,巧合本王也略懂此道,不知華小姐,想從那一門開始切磋?”
華青芷坐在輪椅上,眉眼彎彎,語氣平和:
“書畫我稍遜于殿下,琴棋殿下不如小女子,比這四樣,最后終成平手。要我看來,不如我們先定一輪勝負,這樣待會正式較量,敗者明知必敗,可能會知恥而后勇,讓對局更精彩些。”
東方離人在鳴玉樓研究過華青芷的書畫棋譜,書畫她不放在眼里,但棋風過于兇悍,她勝算不高。
至于彈琴這一門,她碰的少,最后四輪比下來,真有可能是平局。
眼見華青芷氣勢這么盛,平局都不要,必須分勝敗,東方離人倒也不慫,詢問道:
“這第一局,姑娘想比什么?”
華青芷隔案端坐,柔聲道:
“文無第一,詩詞歌賦的好壞,除非差別過大,不然在座各位前輩,也不好公正評價;而對聯則不然,對的上對不上,一目了然。小女子與殿下互相出題,直至分出勝負,殿下覺得如何?”
文人切磋大半都是這個,東方離人早有準備,當下也不啰嗦,微微抬手:
“華小姐是客,先請。”
華青芷點頭一笑,聲音柔和開口:
“我近日從一名大才子口中,聽到了一句上聯,為‘松下圍棋,松子每隨棋子落’,我對了一句‘雪中觀梅,雪花常伴梅花飛’,雖然對仗,但意境稍遜,不知殿下可還有妙解?”
話落,在做的滿堂名士大儒,皆蹙眉思索起來,還左右交頭接耳討論。
而東方離人則是眸子睜大了些許,眼底滿是不可思議。
你說什么?
近日從一名大才子口中聽到?
這不夜驚堂那色胚,偷偷給本王支的招嗎?
摸了本王一整天,才說這么一句,竟然給對手提前泄題…
東方離人余光瞄向了上面的窗戶,滿眼殺氣。
而夜驚堂已經一頭翻了起來,在珠簾后無措揮手,嘴還在亂動,看模樣在說——笨笨,你聽我解釋,都是誤會…
本王不聽!
東方離人眼神都變了,方才看著華小姐,還是可敬的對手,此刻則變成了‘表面單純、內心腹黑’的北梁狐媚子,欺負她姐不說,還偷偷勾搭她情郎,甚至還敢當面在這里對她騎臉嘲諷?
北梁這是兩手抓,派刺客的同時,還用了美人計不成?!
東方離人心中剎那百轉千回,但神色依舊毫無變化,開口道:
“那位大才子,是不是長得很俊朗?”
華青芷可不知道,對面的女王爺是在試探,笑眼彎彎,說起來甚至帶著點欣喜:
“確實如此,非常俊朗,世間僅見,殿下知道是誰?”
本王能不知道?!
那是我男人!
東方離人看對方喜笑顏開的模樣,心中便已經了然,看在場合不對的份兒上,沒有把在多問只是平靜開口:
“自然知曉,是本王一名下屬,以前和本王說過此聯,下聯是‘柳邊垂釣,柳絲常伴釣絲懸’。”
“哦…”
在場名士大儒,皆是點頭,覺得這下聯,意境韻味確實要切合多了。
至于這下屬是誰…
前天夜國公在芙蓉池大展雄風,又是接待北梁使臣的主官之一,見過華青芷半點不稀奇靖王都快明示了,還能是誰?
念及此處,在場諸多文人的目光有古怪起來,察覺到兩個才女之間氣氛不太對…
怪不得靖王急急叫人過來切磋,這是教訓外面的狐媚子來了…
華青芷倒是沒這多想法,聽到下聯后,若有所思點頭:
“原來如此。該殿下出題了。”
東方離人并未占這點便宜,開口道:
“提前知曉下聯,勝之不武,華小姐可再出一題。不過最好不要出本王聽過的,他人之力,終究不是自身本事。”
華青芷見此,也不再小孩子過家家,稍加斟酌之后,以自己最擅長的春閨詞為題,開口道:
“伊人何處?玉笛吹殘,只剩得滿地落花,一庭芳草,幾番春夢。”
啥?!
東方離人眼角微微抽了下,覺得眼前這女子是真不怕死。
還伊人何處?
伊人就在樓上!
什么‘玉笛吹殘,只剩得滿地落花,一庭芳草,幾番春夢’。
你膩歪不膩歪?
北梁女子臉皮都這么厚的嗎?
東方離人知道這是對方的心理攻勢,故意讓她動氣穩不住心神,為此強壓心念,想了想回敬道:
“明月當空,清風似剪,最難斷當年舊事,千里相思,萬種柔情。”
這話意思是本王和夜驚堂日久生情,心里沒你這狐媚子的位置,你別做春夢,做白日夢去。
在場諸多文人騷客,都不傻,能聽出這兩人話里有話的樣子,眼神又驚艷又古怪。
華青芷見靖王對上來了,面露贊許,微微抬手:
“殿下請?”
東方離人輕輕吸了口氣,平靜道:
“求而不得,去之可否,世上何處無風月?”
“嚯…”
在坐大儒聽見這話,徹底可以確認,這是兩個女子在爭風吃醋了。
華青芷在打擂,靖王在守擂!
女人吵架,都這么精彩的嗎?
華青芷聽這話的意思,是讓她滾,在這里沒機會,去別處揚名,這火氣自然上來了,溫溫柔柔道:
“學則有成,行乃如是,胸中豈肯少文章。”
華青芷的意思,是‘我讀書就得有成就,做事當然也得有結果,心中自有打算’。
而東方離人聽的意思,就是‘你別多管閑事,這狐媚子我當定了’。
東方離人都驚了,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遇見頭這么鐵的對手,當下微微頷首:
“姑娘請。”
華青芷最擅長的就是春閨詞,當下繼續道,
“人言可信,天說能欺,東風嫁與東君,杏花村里,悄攜春色至。”
“嚯…”
眾人見華小姐如此直白表露心扉,眼神驚訝,迅速看向靖王。
東方離人袖袍下的手捏了捏,暗道:
你怕是有點過分了哦!
還東風嫁于東君,你想嫁誰?
當著本王的面,你演都不帶演的?
東方離人銀牙暗咬,心平氣和回應:
“水唱難和,山歌易斷,白雪迷藏白鷺,枯木崖邊,難見佳人還。”
“情意纏綿,難舍相思一縷…”
“心弦斷續,可憐寂寞三更!…”
“嚯…”
鳴龍樓,數百人在大廳或雅間之內來回轉頭,不時發出驚呼,起初還在看熱鬧,最后都驚呆了。
如果不是瞧見這倆,他們都不知道女人扯頭發吵架爭風吃醋,還能吵的這種地步,也太精彩了。
目前看來,華青芷是占上風的,畢竟不管靖王這東宮大房怎么明示暗示,華青芷都是面不改色,持續嘲諷輸出,感覺是想把靖王氣死好接盤。
而靖王可能是頭一次遇見這么跳的狐媚子,臉都快黑了,說話明顯暗暗咬牙切齒,些許臣子甚至擔心脾氣向來不小的靖王,當場起身揍人。
而全場最驚心動魄的,莫過于站在窗口的夜驚堂。
夜驚堂連鈺虎姑娘都沒時間管了,甚至有些慌,很想下去說一聲:
你們不要吵啦!
牛頭不對馬嘴,你們吵個錘子?
這不要我命嗎!
大魏女帝也沒管夜驚堂,站在窗前滿眼異彩,和看武魁打架似得,時而還倒抽一口涼氣,顯然是聽出了華青芷出招有多狠辣,妹妹回應有多暴力。
就這拳拳到肉的架勢,她湊進去怕是得被人懷疑沒長腦子。
此時女帝也覺得前天輸了真不丟人,能和這種狠人切磋一場,她該雖敗猶榮才對。
而夜驚堂眼見兩人互懟十幾句,硬沒分出勝負,怕笨笨誤會深了,事后把他打死,在兩人一輪交鋒過后,直接挑起簾子,開口道:
“兩位且慢。”
清朗話語傳出,本來議論紛紛的龍吟樓,頓時安靜下來。
華青芷全神貫注御敵,忽然聽見夜驚堂的聲音,迅速轉頭看向樓上,眼底明顯多了幾分驚喜,也不乏得意,意思估摸是——夜公子你也來啦?我厲不厲害?
東方離人則是眼神微冷,看向樓上:
“本王與華小姐切磋技藝,你因何打岔?”
而在坐諸多大儒,見夜國公冒出來了,便明白夜國公這是見后宅起火,跑出來拉架了,眼底都帶著古怪。
夜驚堂面對幾百雙眼睛,神色頗為平靜,面帶笑意開口:
“前日在芙蓉池,我和這位華小姐有過一面之緣,見她才氣頗高,就隨口考了一句,沒想到華小姐能記這么久。
“我和靖王兩情相悅,也曾時常討論詩詞…”
啪——
話語未落,雙眸微冷的東方離人一個趔趄,抬手輕拍棋案,臉色漲紅:
“夜驚堂!”
而在場幾百看客,倒是沒什么特別反應。
畢竟這事兒半年前就傳遍云安城了,上到宰相下到走卒,誰不知道夜驚堂是靖王的那個啥?
夜國公這時候站出來,坦白和靖王的關系,那意思就是站在靖王這邊,讓這燕京第一才女別癡心妄想了。
為此東方離人雖然滿心窘迫惱火,但眼底也不是很兇,反而余光瞄著對面的華青芷,想看這北梁狐媚子求而不得、拂袖而去的反應。
但讓東方離人震驚的是,這狐媚子比她想象的還厲害。
華青芷聞言不僅沒有失落尷尬,反而露出幾分笑意,開口道:
“原來如此。夜公子和靖王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羨煞旁人。”
你還羨煞旁人?
羨慕你就當面明搶啊?
沒看夜驚堂都瞧不上你公開和你撇清關系了 東方離人頗為惱火,但這話她不能回懟,只是握了握拳頭。
夜驚堂微微抬手,示意大笨笨稍安勿躁,繼續道:
“常言文無第一,靖王的文采我一直佩服的五體投地,華小姐的才華也確實讓我耳目一新,如此較量,在我看來很難有結果。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首詩,叫做:
梅雪爭春未肯降,
騷人閣筆費評章。
梅須遜雪三分白,
雪卻輸梅一段香。
梅雪各有獨到之處,非要論出高低,反而落了下乘,不如這局就到此為止,雙方算平局,各位覺得意下如何?”
在坐大儒一愣,仔細回味后,皆是撫須點頭,覺得夜國公這說法有理有據,挑不出半點毛病,但就是有點好奇這梅花詩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西北王庭有這么多不知名的文化遺產不成?
華青芷見夜公子開口了,自然沒多說,微微頷首贊成了這個判決,還夸獎道:
“公子果然博學。”
東方離人雖然挺惱火這膽大包天的北梁狐媚子,但也知道比不出結果,當下微微勾手,讓侍女端來棋簍云子和茶水,端起茶杯抿了口,潤了潤嗓子。
夜驚堂見此如釋重負,保持儒雅的氣態,對大廳眾人微微頷首后,就放下了珠簾,回身擦了擦額頭細汗…
還是寫打架簡單,這東西太費腦子了or2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