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鳥在前方帶路,夜驚堂緊隨其后,沿著江岸快步飛馳過山野。
離開鎮子,沿江兩岸便全是起伏山嶺峭壁,到了深夜江道上已經沒了船只,藏于山間的村落也早已沒了燈火。
夜驚堂朝著江道上游行進,跑了約莫七八里后,拐入了茂密林地,來到了一片楓樹林中。
馬上入冬,楓林中枝葉早已落盡,地面上蓋著一層白雪,下方則是滿地楓葉,踩上去便會發出細碎聲響。
夜驚堂近乎踏雪無痕,跟著鳥鳥在林中尋找,搜索不過片刻,便在林地陰暗處看到了一把劍。
通體雪白的合歡劍,孤零零插在昏暗林間,旁邊便是一個的雪堆,遠遠看去,就好似葬著一名劍客的墳頭…
“嘰?!”
鳥鳥瞧見此景渾身一震,顯然是被嚇到了。
夜驚堂看到墳頭般的雪堆,也是心頭劇顫,腦子都懵了下。
“陸仙子?!”
嘩啦啦…
夜驚堂飛馳過雪地,半途直接滑到了插著佩劍的雪堆之前,雙手觸碰雪堆,又貼在上面側耳傾聽,發現里面還有隱隱心跳聲,才緩過來一口氣,連忙用手挖開雪堆。
嚓嚓——
在挖開了不過三兩下后,雪堆中就顯出了白裙的衣襟。
夜驚堂抬手摸了摸,卻見衣襟滾燙,心跳聲如同在胸腔中擂鼓,甚至肉眼都能看到布料的細微顫動,已經超過了尋常人能承受的范圍。
夜驚堂又往上把雪堆扒開,露出那張亦正亦邪的清麗臉頰;與平日的風輕云淡不同,此時臉頰已經呈現出漲紅色,雪堆剛扒開,臉頰上的殘雪便開始融化,冒出了淡淡白色水霧。
“水水?”
夜驚堂輕聲呼喚間,按住脖頸探查,卻見她體內氣血已經沸騰,如同走火入魔了一般。
鳥鳥此時也飛到跟前,發現璇璣真人和躺在蒸鍋里一樣,看起來都快熟了,連忙用翅膀煽風幫忙降溫,但這顯然沒什么用。
夜驚堂讓鳥鳥去高處警戒,又翻開眼皮,觀察起璇璣真人的瞳孔。
璇璣真人并未昏厥,只是心跳過速頭暈胸悶,在閉目凝神放緩氣息,靠著白雪降溫。
夜驚堂扒開雪堆倒沒什么問題,畢竟這點雪起不到太大作用;而夜驚堂過來,她不用分心注意周邊風吹草動,可以全身心投入壓制摧心針,還比剛才輕松了點。
但夜驚堂扒開看也就罷了,還動手動腳到處摸,璇璣真人心浮氣躁之下,本想把毛毛糙糙的夜驚堂摁住,但眼睛被掰開,落入眼簾的場景,卻讓她愣了一瞬。
圓月當空,上方便是光禿禿的樹冠。
身著黑袍的年輕男子,跪坐在跟前用手扶著她的臉頰,額頭掛著汗珠、表情焦急,但雙手卻極盡溫柔,就好似捧著一朵風吹即散的蒲公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那雙原本鋒芒畢露從未有一刻動搖過的眸子,此時全是不知所措和焦急。
璇璣真人在山上修行多年,逛遍天南海北,自認早已看破紅塵,所行所作無非游戲人間。
但看到這雙匯集萬千情緒的眸子,她才忽然發現,這世上還真有她沒見過的東西。
這雙眸子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說是朋友之間的關心,這眼神的情緒未免太重了,更像是父母抱著幼年溺水的她一般,肉眼可見的彷徨無措、焦急擔憂到撕心裂肺。
但夜驚堂顯然不會把她當溺水的女兒看,那眼底這份讓她沒法承受的情緒,又是把她當什么才顯露出來的呢…
“陸仙子?水兒?”
璇璣真人愣愣望著近在咫尺的雙眼,直至臉頰被輕拍了兩下,才回過神來,桃花美眸微微一凝。
撲通——
夜驚堂正在嘗試喚醒愣愣出神的璇璣真人,忽然發現面前的眸子恢復了神采,繼而就反手扣住了他手腕,直接把他摁在了雪堆上。
“誒?是我是我!”
夜驚堂見璇璣真人醒了,連忙出言提醒,以免被誤傷,畢竟璇璣真人現在情況可不是虛弱,而是和吃了強效興奮劑一般,渾身氣血沸騰,直接變成了炸藥桶,控制不住一巴掌抽下來,他很可能飛出去七八丈遠。
璇璣真人呼吸粗重,把夜驚堂摁在雪地上:
“我又沒死…呼…你這么緊張作甚?”
夜驚堂被壓著,也不敢動,微微抬手道:
“你怎么回事?中了什么毒?怎么心跳越來越快?”
璇璣真人感覺到了夜驚堂的如釋重負,頭暈目眩之下,放松手臂直接趴在了寬厚胸口,閉著眸子道:
“中了千機門的摧心針…呼…此針強催心脈,讓人心脈失衡,尋常人很快就會心力衰竭而死,不過我沒事…呼…你幫我把針拔了…”
夜驚堂沒聽說過摧心針,但瞧見璇璣真人的異樣,便明白了此物的霸道,當下坐起來,低頭在身上尋找:
“毒針在什么地方?”
“背上。”
夜驚堂讓璇璣真人趴在腿上,仔細尋找沒找到,又捏住白裙的后衣領一扯:
雪色白裙當即撕裂,露出了線條完美的雪背和白色肚兜系繩。
璇璣真人背后一涼,眸子睜開了些許,偏頭道:
“伱就不能好好脫衣服?呼…撕了我待會穿什么?”
“呃…”
夜驚堂是怕璇璣真人介意,才把衣服撕開一條口子,聽見這話,他想恢復也晚了,便在背上尋找,很快在后腰上方發現了一個小點。
毒針并未完全貫入皮肉,但因為刺中背部主脈,貿然拔出必然損傷氣脈,夜驚堂看了看詢問道:
“該怎么拔?”
“把…把氣脈封住,拔掉就行了。”
夜驚堂見此右手作劍指,在雪白脊背之上連點穴位。
璇璣真人身體晃了下,繼而就脫了力,軟踏踏趴在了腿上。
夜驚堂按住雪膩肌膚,略微用力便拔出了黑針,皮膚上滲出一點黑色血珠。
“嘶”
璇璣真人抽了口涼氣,神色還算寧靜。
夜驚堂瞧見血珠顏色不對,知道有毒素殘留在體內,他買了火罐的,但過來沒帶,當下又托著璇璣真人,低頭吸出殘存毒血。
璇璣真人感覺背上傳來溫熱,眉梢微蹙,但也沒制止,而是略微回頭道:
“你倒是自覺…等這機會很久了吧?”
“呸…”
夜驚堂這種時候,哪有心思和璇璣真人開玩笑,迅速把毒血吸出,直至滲出的血珠化為鮮紅,脈搏心跳也開始減速后,才暗暗松了口氣,沉聲詢問:
“你被誰打傷的?”
璇璣真人肢體尚未恢復,聽聞此言,略微偏頭瞄向夜驚堂:
“什么叫我被打?我剛才怕你出事,過來尋找,撞上了斷聲寂和千機門護法沈霖,以一敵二把斷聲寂打的抱頭鼠竄,最后沈霖出招暗算,他倆才僥幸逃出生天。你要不來,我什么事都沒有,最多半個時辰就生龍活虎了…”
夜驚堂半點不信:“你都這樣了,還嘴硬逞強?我不來你指不定就埋這里了,還半個時辰生龍活虎…”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懷疑她的實力,倒也沒介意,畢竟她看得出夜驚堂話語間的后怕和關切。
璇璣真人稍作沉吟,在懷里翻了個身,因為衣服背面撕開,身前衣領滑落,顯出了繡著酒葫蘆的白色肚兜;她把衣襟往上拉了些,遮住身前春光,望著夜驚堂道:
“你不信也罷,下次遇見斷聲寂,我再打一次給你看便是。”
夜驚堂暗暗搖頭,繼續道:“武藝高也得謹小慎微,才能駛得萬年船。你這都第幾次了?光我救你都三次,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萬一哪天玩砸了…”
璇璣真人靠在胳膊上目不轉睛望著夜驚堂的側臉:
“你就這么在意我?”
夜驚堂話語一頓,低頭道:
“你和我相識已久,又是靖王師尊、凝兒好友,我肯定得在乎你安危…”
“就只因為這些?”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
“不然呢?”
璇璣真人半靠在肩頭,淡淡哼了一聲:
“山下凡夫俗子,總是被七情六欲所惑,你也一樣。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對本道動了情絲,懶得點破你罷了。”
夜驚堂沒料到璇璣真人如此直白,微微攤手道:
“有嗎?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璇璣真人確定有,可能剛剛萌生不自知,也可能是蓄謀已久,但剛才喚醒她時,能露出那般肝腸寸斷的揪心眼神,就一定有。
璇璣真人見夜驚堂不承認,正想詢問方才眼神的事兒,卻發現耳邊傳來:
撲通撲通 逐漸加劇的心跳聲,沒她這么嚴重,但還是比平時快了很多。
璇璣真人低頭看去,才發現說話時手放下,散開的衣襟又滑下去些,又露出了白色薄紗肚兜,從側面能看到半圓輪廓,和微凸。
而夜驚堂和她對視,顯然是發現了這些,眼神再正經,心跳也騙不了人。
璇璣真人微微瞇眼,把衣襟拉起來幾分:
“夜驚堂,你心跳怎么變快了?”
夜驚堂察覺到了身體有反應,想了想道:
“這摧心針著實霸道,我只是吸出毒血,竟然都被影響…”
璇璣真人淡淡哼了聲:“摧心針強行擴張血管,加劇氣血流動,又不催情。你只要心如止水,根本不會有反應;但受到男女之事刺激,反應就會非常大。”
璇璣真人說話間,往外稍微挪了挪,臀兒從堅硬如鐵的刀柄上移開:
“心跳加快是因為毒針,那這兒呢?你敢說你沒有對我心生邪念?”
夜驚堂感覺自己確實受到了藥物的影響,當下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端正盤坐: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圣人。你也知道我是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地方,受了刺激才如此,并非本意,我這就壓下雜念。”
璇璣真人微微頷首,而后把臉頰貼在夜驚堂胸口,聽著心跳的律動:
“動情第一步就是動心,不動心,又豈會心術不正?看吧,心跳的越來越快了,夜公子到底是在壓下雜念,還是在偷偷心猿意馬?嗯哼?”
最后一聲嗯哼,語調柔媚中帶著三分邪氣,聽起來就好似林中白狐,靠在趕考書生懷里,撩撥著凡夫俗子那本就不多的定力。
夜驚堂又不是神仙,睜開眼睛無奈道:
“陸仙子,你不要亂我道心,你這樣我怎么靜心凝神?”
璇璣真人聽見這話,嘴角勾了下,抬起眼簾:
“連正視本心都做不到,還道心,你一個十八九的小屁孩,哪兒來的道心…誒?”
話語戛然而止。
璇璣真人正說話間,忽然發現近在咫尺的俊朗臉頰微微一沉,繼而就直接低頭朝她湊了過來。
璇璣真人措不及防,迅速抬指攔住嘴唇,擺出冷艷仙子的架勢:
“夜驚堂,你想做什么?!”
夜驚堂理直氣壯:
“按照你說的,正視本心。我一大老爺們,又不是太監,懷里抱著衣衫半解的美人,除了想著摸摸親親,心里心還能想什么?你讓我正視本心,怎么又不樂意了?”
璇璣真人覺得這話有點道理,但不多,她認真道:
“我讓你正式內心,又沒說我會配合。世上求而不得之事十之八九,你正視你的,我拒絕我的,你求而不得便強行冒犯,屬于被欲念驅使,入了魔道…”
夜驚堂微微攤手:“意思是你騷里騷氣挑逗我,我不搭理是沒正視本心,搭理了你又不肯,我用強就是入了魔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才算正道?”
璇璣真人拉起滑下的衣領,做出師長姿態:
“所謂正視本心,就是讓你認清自己訴求。你看上了姑娘,坦坦蕩蕩說出來,我答應,你便水到渠成如愿;我不答應,你也可以就此該放下心中執念,不再去想。想要不敢說出口,是錯;想要便去強取,更是錯。發乎情止乎禮、敢爭取不強求,才是正道你明白嗎?”
夜驚堂覺得陸仙子這大道理簡直一套一套的,而且還真不好反駁,便順著話道:
“好,那我按你說的來。”
夜驚堂轉頭正視璇璣真人的眼睛,坦坦蕩蕩道:
“陸冰河我看上你了,你給我個痛快話,答應就答應,不答應我就把這事放下,你也不許再逗我。”
話語一出,松林里安靜下來。
夜驚堂本來是想為難璇璣真人,但話說出口,忽然發現不太對——這不表白了嗎?我怎么就三言兩語被繞進來了…
夜驚堂眼底閃過一絲遲疑,想改口把話收回去,但說都說了,再認慫改口,豈不是徒增笑料?
于是他繼續用灼灼眼神望著水兒姑娘,想把她弄的窘迫不好意思,把這事兒揭過去。
璇璣真人靠在肩頭,也沒料到夜驚堂這么勇,說正視內心就原形畢露,直接把話挑明了,逼她做選擇。
她答應吧,似乎有點草率,三言兩語把自己玩進去了…
但不答應,夜驚堂都坦坦蕩蕩開了口,她當做玩笑拒絕,怕真如方才所說的,夜驚堂‘明白’了她的意思,會放下執念,不再去想這些是亂七八糟…
璇璣真人望著近在咫尺的雙眸,眼底情緒變幻,出現了糾結遲疑。
雖然尚未說話,但面對男子求愛時,能出現猶豫遲疑,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彼此對視片刻后,夜驚堂發現事情走向不太對,目光動了動,先行轉開臉頰,掃視起昏暗雪林:
“嗯…那什么…”
璇璣真人臉頰一如既往的平靜,思量許久之后,抬手掰回夜驚堂的臉頰:
“夜驚堂,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開玩笑?”
夜驚堂說開玩笑好像有點過分,說真心話更不對勁,想了想望向近在咫尺的雙眸,詢問道:
“你覺得呢?”
璇璣真人眨了眨眸子,稍作沉默后,略微起身,緩緩湊近,在夜驚堂側臉輕點。
雪林中忽然寂靜下來,只剩下淡淡風聲。
夜驚堂雙手微抬,眼神滿是意外。
璇璣真人停頓片刻后,又慢慢分開,看著夜驚堂的臉頰:
“無論你怎么想,我反正是當真了。看在你對本道情根深種,又救援及時的份兒上,這下算是賞你的,讓你了結這段孽緣。以后記得收心,我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敢動歪心思,我便接的住,惹出事情我可不管,你自己去和身邊的姑娘們解釋。”
夜驚堂發現璇璣真人不是在逗他,心態自然變了,沉默片刻后,扶著她的胳膊起身:
“嗯…有陸仙子這話,我也就放心了,以后你再敢撩我試試…”
璇璣真人站起身來,抬手摁住滑落的裙子,隨意道:
“我不想讓你得逞,你連手指頭都摸不到,試試又如何。”
夜驚堂輕輕搖頭,有點心亂如麻,沒有再說話,把衣服脫下來,披在了璇璣真人背上,而后半蹲摟住腿彎背起來,順著積雪往外走去。
嚓嚓嚓 璇璣真人手里提著合歡劍,趴在男人背上,不再面對夜驚堂目光,神色間也出現了幾分異樣,想想從腰后取下朱紅酒葫蘆,湊到嘴邊抿了口。
“受傷了還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人生貴在及時行樂,想這么多作甚。”
璇璣真人喝了口烈酒后把酒葫蘆湊到夜驚堂嘴邊:
“你要不要?”
“唉…咕嚕咕嚕…”
“呵呵…”
兩人漸行漸遠,在雪面上留下一行腳印。
遠處枝頭放哨的鳥鳥,見狀也飛了過來,又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竹葉。
而東方的天空,也在此時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疫情過后第一個五一長假,祝大家玩的開心!
好想放假,不知不覺寫了七個月了or2
(本章完)
請:m.bada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