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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風雪夜歸人

  不知不覺間,天色大亮。

  外面的駐地里,馬匹已經找了回來,鳥鳥被蔣家的胖丫頭頂在頭上到處跑,因為小丫頭零食多,鳥鳥倒也沒不樂意,還「咕嘰咕嘰」陪著人家玩的不亦樂乎。

  帳蓬里悄聲無息,太后娘娘側躺在地鋪上,因為天氣確實有點冷,還是把薄被搭在了身上,和夜驚堂保持著兩尺距離,臉上的紅暈到此時都沒散去,腦子里已經不知把剛才的場景回想了多少遍。

  長這么大,太后娘娘自然幻想過和男子親密的場景,看過艷后秘史后,還時常做此類的夢境。

  但因為沒有實戰經驗,做夢也就那么回事兒。

  而剛才赤條條貼在男人身上,那觸感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結實胳膊寬厚胸膛的觸感,讓人根本沒法忘懷,到現在胸口都能感覺到異樣。

光貼一下就這樣,要是和書上那般傷風敗俗,怕是真要翻白眼哦  太后娘娘目光忽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發現思緒過于跑偏,就止住心念,回頭看了眼。

  夜驚堂平躺在背后的枕頭上,此時已經睡著了,臉頰一如既往的冷峻,但眼珠卻在微動,看起來是在做夢。

  太后娘娘有點好奇,翻了個身,面向夜驚堂抬眼打量,想看看夜驚堂在做什么夢,結果發現夜驚堂身上蓋著的薄被只蓋到胸口,脖子肩膀都漏在外面。

  后娘娘眨了眨眸子,可能是怕夜驚堂凍著,就抬手撩起被子,想給夜驚堂腋被褥。

  結果面前的夜驚堂,可能是把她誤認為了睡覺時調皮的身邊人,她剛把手伸過去,手腕就被握住了,而后就順勢把她摟在了懷里。

  太后娘娘措不及防貼在懷中,眸子瞪大了幾分,見夜驚堂只是睡夢中抱媳婦的自然反應,不是明目張膽冒犯,才暗暗松了口氣。

  她輕咬下唇,小心翼翼想要移開,但夜驚堂抱得還挺嚴實,嘗試幾次失敗后,只能用手指戳了戳夜驚堂胸口:

  「夜驚堂」

  「嗯」

  夜驚堂也不清楚何時睡著,正迷迷糊糊做春夢,發現身邊有貼心媳婦幫忙蓋被子,自然順勢抱住了。

  聽見呼喚,夜驚堂才反應過來,轉眼發現滿眼窘迫的太后娘娘,眼神微驚,手松開了些:

「呃我怎么睡著了,那什么  太后娘娘這幾天都被抱習慣了,倒也沒有太在意,只是繼續把被子給他蓋好,往外移了些:

  「你繼續睡吧,本宮就是看你冷,幫你把被子蓋上。」

  夜驚堂在人家營地里,哪好一直睡覺讓外面十幾號人等著,醒了便坐起身來,披上了外袍:

  「白天還得翻藏龍嶺回去,耽擱久了不好,等回去有的是時間休息。」

  太后娘娘聽到準備返程,眸子不知為何動了動,輕咬下唇也沒說話,只是坐起來幫夜驚堂穿袍子。

  夜驚堂稍微收拾下后,起身走出帳篷,來到了外面的駐地里。

  駐地之中,幾個帳篷已經收起,些許家眷正在收拾行禮,準備爬山翻藏龍嶺。

  蔣札虎換了身新的文袍,負手站在山崖之上,鳥瞰千山風雪;而小閨女則抱著大鳥鳥,在旁邊跑來跑去打鬧。

  夜驚堂稍微整理了下衣冠后,腰懸佩刀來到跟前,望向崖外的山嶺:

  「昨天多謝蔣幫主施以援手。蔣幫主為人不錯,才能更稱得上一騎絕塵,在洪山當個山大著實可惜了。如果有意,我可以代為向圣上請命,給蔣幫主一個正式身份。」

  蔣札虎知道夜驚堂是給他一條洗白上岸的路,他對此搖了搖頭道:

  「梁州太過貧瘠,洪山十八寨都靠著在南北倒騰貨物賺銀子,投靠官府放下老本行,他們找不到合規的財路填補空缺。」

  「就算十八寨轉行干起來正經生意,也會有新的馬幫填補私運商道的窟窿,只要有需求,就必然有供給,靠招安我一人,滅不掉洪山幫,我對功名利祿也沒什么興趣,謝大人好意了。」

  夜驚堂在梁州長大,知道這是實話,想滅掉梁州匪幫,首先得讓人吃飽飯,不然殺一批冒出來一批,管的越嚴只會讓馬幫集體轉為匪幫,并不會讓局勢好轉幾分,見此也只是輕聲一嘆。

  蔣札虎從袖子里取出來一個木盒,遞給夜驚堂:

  「上次在朵蘭谷已經說了,金鱗圖給夜大人,你我恩怨兩清。」

  夜驚堂接過木盒,想了想道:

  「朝廷既然承諾過,便會遵守諾言。蔣幫主隨時可以來京城學玉骨圖和龍象圖,也可以把閨女帶著一起,我可以確保蔣幫主來去自如,這算是還昨晚的人情。」

  蔣札虎挺想要玉骨圖,但不想欠朝廷和夜驚堂人情,為此從未把這承諾放在心里。

  但聽見夜驚堂口氣這么豪,筋骨皮全讓他練,還順道捎上閨女,蔣札虎風輕云淡的神色明顯變化了幾分,輕咳一聲道:

  「一張換兩張,加上閨女就是四張,似乎受之有愧了」

  說到此處,蔣札虎轉身來到了堆放行李的地方,從里面拿出了一桿馬槊,和一本書,遞給了夜驚堂:

  「這桿‘逐日,,是夜遲部的家傳兵器。此書為遲部的家傳武學,其法門特殊,和天瑯珠淬煉過的體魄配套,尋常人的氣脈根骨沒法支撐。」

  「夜大人是疸遲部的后人,這些本就該是你的。我保存這些二十余年,直至今日物歸原主,也算有點苦勞,夜大人如此慷慨,就當互相還人情了。」

  夜驚堂對馬槊興趣不大,但和天瑯珠配套的武學,不可能不要,當下把東西接過來,拱手笑道:

  「云水故交輕一別,暫時相失莫相違。還有朋友在山外等待,夜某也不在叨擾,等下次京城再會,定然請蔣幫主去金屏樓好好喝頓酒。」

  蔣札虎聽到京城知名的風月場金屏樓,余光下意識望了下遠處的夫人,拱手道: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京城再會。不過金屏樓就算了,有妻有女的,早已經不好這口。」

  「是嗎」

  于此同時,云安。

  西北已是千山掛雪,而地處中原的云州,卻正值秋涼好時節。

  皇城內樹冠遮天蔽日的千年銀杏樹,在宮閣之間灑下滿地金葉。

  秋日幽幽,數名身著彩衣的宮女,在御花園中亭亭玉立。

  身著黑紅相間龍袍的大魏女帝,臉頰恢復了往日的明媚色澤,站在畫案前手扶大袖,面向福壽宮的銀杏樹勾勒著秋景圖。

  而背后,幾個臣子躬身靜立,為首老臣恭敬說著:

  「昨日外使館的姜外使專門跑過來,質問我朝廷是何用意西北王庭曾經是南北兩朝的心腹大患,如今王族遺孤在我大魏,還成了圣上親封的‘武安侯,,北梁定然會認為,我朝是準備扶持在外王室,搶奪西海疆域的」

  女帝反應十分平淡:「吳愛卿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嗯....以老臣所見,可以暫時撤掉夜驚堂的爵位封賞,做出不想養虎為患之態,以免北梁反應過激」

  金筆丟在一邊話語頓時停住。

  女帝站直身體,拿起鬼畫符鑒賞,平淡道:

「朕沒記錯的話  ,吳愛卿家族傳承久遠,千年前還出過西北朝廷的皇后。朕要不要把你官帽也卸了,以免養虎為患、北梁忌憚」

  幾個老臣子頓時啞然。

  南北兩朝的世家大族,往上數祖上無一例外都是從紅河流域遷徙過來的,尋常百姓也一樣,按照女帝的算法,那滿朝文武全是西北王庭余孽,沒一個無辜的。

  為首的老臣子有點尷尬,想了想道:

  「老臣知罪。不過天瑯王一脈,二十年前才滅國,夜驚堂是太子,而且還當眾殺了勾陳大王,放言要給西海諸部當后盾」

  「西北王庭滅了就滅了,夜驚堂出生在大魏,便是我大魏子民,他無重建王庭之心,便是我大魏外使,左賢王暗殺我朝外使,他還不能以牙還牙放兩句狠話」

  「呃」

  女帝把畫卷遞給宮女,讓其裝裱,而后繼續拿起畫筆:

  「西北王庭已成過往,夜驚堂能力你們有目共睹。我朝若是因為北梁的態度虧待他,就等于自斷雙臂逼走賢臣良將;南北兩朝都抱有敵意,他除了回西海諸部重建王庭,還能做什么」

  「人在朕手底下,朕非但不能冷落,還得重賞,賞到夜驚堂不思念祖上的王位,珍惜在大魏的功名利祿,這樣才能讓他心在大魏,不會想著去染指北梁的西疆。眾愛卿說是不是」

  幾個老臣子思索了下,覺得這說法拿去搪塞北梁外使,應該是夠了,便開口道:

  「敢問圣上,該如何賞賜」

  「封武安公,賜澤州西一郡之地為封國,世襲罔替與國同壽。給了這封爵,夜驚堂肯定不會再掛念西北窮鄉僻壤,讓北梁安心即可。」

  幾個老臣子,聽見這話明顯震驚了下。

  畢竟自從開國后,皇族之外最高的封賞也就侯爺,頂多死后追封個國公;現存世襲罔替的國公,就那么幾個,都是開國時拿命換來的。

  而且封地畫在澤州富饒之地,待遇都堪比親王了,誰看了都得眼紅。

  不過先不說夜驚堂其他能力,大魏只要把人留住,往后要是開疆擴土,夜驚堂僅靠西北王庭余威,單槍匹馬就能在西北拉起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軍隊,大魏白撿這么大便宜,只給一郡之地,甚至有點委屈人家夜世子了。

  按理說就該直接封‘天瑯王,,把沙洲當封地,就蹲在西海諸部屁股后面,那才叫名正言順眾望所歸。

  不過這樣明目張膽的騎臉輸出,北梁鐵定炸鍋,只要夜驚堂就藩,西海諸部的控制權就自動轉移了,兩國肯定打起來。

  幾個臣子思量片刻,覺得這封賞,滿朝文武恐怕不會有傻子反對,便沒有再多過問,為首之人轉而道:

  「臣聽聞,靖王殿下,對夜驚堂頗為賞識。靖王已過婚配之齡,不能不擇婿;而夜驚堂也算是把雙刃劍,掌控不住,以后可能傷己,以老臣所見,不如」

  女帝畫筆一頓,稍微想了想:

  「此事等靖王回來,讓她自己定奪。你們先下去吧。」

  幾個老臣子,其實更想提議讓女帝把夜驚堂收入后宮封個夜貴妃。

  這樣兩人誕下龍子,就是大魏乃至西海諸部的唯一繼承人,從任何方面算都符合法統。

  不過女帝是女兒身,此事分歧很大,幾人也不敢亂開口,只是躬身一禮:

  「老臣告退」

  蹄噠蹄噠——

  轉眼已經入夜,白馬離開綿延山脈,再度踏上了無盡戈壁。

一場小雪,落在了草黃色的戈壁灘上,寒風鋪面而來,吹起了黑色披風和鳥鳥的白  毛毛。

  夜驚堂騎在馬上事前約定好在紅河鎮匯合,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就能抵達,眼底難免有點歸心似箭之感。

  太后娘娘依舊坐在前面,被夜驚堂雙臂環在懷里,目光望著前方,熟美臉蛋兒看似寧靜,但眼底卻帶著三分落寞,沒了過來之時的笑顏。

  在雪山上出事,太后娘娘十分自責,恨不得馬上就回到安穩太平的地方。

  但真走在回家的路上,太后娘娘卻開心不起來了,因為往后的路一目了然——回到一個人住福壽宮里,日日夜夜重復著相同的一天,沒有兇險也沒了溫馨,這終生難忘的幾天,徹底成為了過去,可能也會是此生最后的難忘記憶。

  太后娘娘在宮里憋了十年,早已過夠了那樣的日子,此時踏上歸塵,甚至覺得脊背發涼、神魂不寧,靠在男人懷中,竟然有一股沖動,想說一句:

  「驚堂,不要送我回去了好不好。」

  但身為太后,她顯然不能說這話。

夜驚堂注定要回去,而她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太后娘娘心亂如麻,緊緊咬著下唇,在馬速變快后,眼圈兒竟然紅了,任由寒風和雪花打著臉頰,想要保持清醒,卻憋不住心底近乎崩潰的情緒。

  夜驚堂驅馬前行,起初還沒發覺不對,但走了一截后,卻發現手上多了一點溫熱,他低頭瞧見是一顆淚珠,眉頭一皺,放慢馬速,偏頭打量:

  「娘娘」

  「崩宮」

  太后娘娘想說話,卻有點破音,就抿住了嘴唇。

  夜驚堂感覺太后娘娘身體在微微顫抖,略微轉念,便明白了太后娘娘為何如此。

  這就和自幼寄人籬下,長期遭受壓抑生活的小孩,出門體驗了幾天開心日子,忽然又要回到那個冰冷地獄一樣。

  自幼開開心心在父母呵護下的小孩,永遠體會不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助和絕望。

  夜驚堂未曾經歷,但能體會到那種心情,稍作沉默后,安慰道:

  「沒什么我回去又不是扔下娘娘不管了。在京城我每天都進宮,璇璣真人在,她每天帶你到處跑;璇璣真人不在,我也能帶娘娘出去跑,又不是和以前一樣,只要璇璣真人不在,你就不能出門了。」

  太后娘娘眼圈發紅,聽見耳邊的輕柔話語,嘴唇動了動,想要說很多話,但最后卻也只憋出來一句:

  「真的」

  夜驚堂從第一次進宮見到太后開始,其實就一直挺心疼。畢竟太后和所有姑娘都不一樣,看似擁有一切,卻唯獨沒有最簡單的自由,生活在五彩繽紛的世界里,自己卻注定是黑白的。

太后看起來有點幼稚,或者調皮,但她能有什么辦法  換位思考,如果夜驚堂十年如一日面對宮墻,那他某天遇見一直螞蟻,恐怕也會和傻子一樣圍著看半天,墻外的一句問候,他都能記好幾年。

  無論太后娘娘自己危不危險,在玉潭山莊跳起來給他擋暗器是真,事后把珍藏多年的浴火圖拿出來給他治傷也是真,可能對他沒有什么想法,但心底里必然把他當成了那個在墻外問候一句的人。

  夜驚堂這次出來,彼此朝夕相對,明白太后娘娘有多開心竊喜,為此不想因為自己的遲疑顧慮,讓什么都沒有的太后,再去承受那沒法承受的失落境地。

  夜驚堂把披風裹緊了幾分,抱著太后娘娘肯定道:

  「真的。娘娘能舍身給我擋暗器,那無論娘娘是什么身份,我都會像在乎心頭摯愛一樣在乎娘娘。」

  太后娘娘縮在結實的懷抱里,眼底的沒落消散,化為了復雜和古怪,囁嚅嘴唇憋了半天后,才小聲說了句:

  「你說話得算話,本宮浴火圖都給你了,沒別的東西了。」

  夜驚堂搖頭一笑,輕輕「駕——」了一聲,往東方飛馳而去。

  呼呼——

  刺骨寒風裹挾著雪花鋪面而來,太后娘娘卻感覺沒剛才冷了,甚至有點如沐春風之感。

  在沉默良久后,太后娘娘發現夜驚堂捏住披風的手凍的冰涼,想想便把披風捏住,握著大手又塞進了懷里暖手手。

  夜驚堂右手貼在暖烘烘的團兒下方,本來寧靜的神色,也變得古怪起來。

  冰天雪地、兩人一馬。

  不被打擾的環境,面對身前很貼心的暖手寶寶,想要恪守君子之道,真沒那么容易。

  夜驚堂沉默片刻后,手指下意識動了動,但又馬上停住了。

  太后娘娘輕咬紅唇,眺望無邊風雪,感覺到了夜驚堂的小動作,卻沒說什么。

  畢竟只有此時此刻此地,她才是秦懷雁,而回了宮,就變回了太后娘娘。

像這樣大膽放肆的舉措,一輩子又能又幾回呢  太后娘娘憋了半天后,悄悄又把懷里的手往上移了些:

  「你年輕火氣旺,本宮不怪你。就在這里可以,回去就不許了哈。」

夜驚堂握著熱乎乎的團團,想要說兩句,但醞釀半天硬沒想出合適話語,本來崩著的手,在馬匹顛簸和在溫暖懷抱中,慢慢放松了下來,最終還是五指張合,稍微活動了下筋骨蹄噠、蹄噠  日暮蒼山遠,風雪夜歸人。

  兩人一馬在無邊曠野上飛馳,男子目不斜視眼神專注,似乎在思考很大很大的事。

  女子縮在披風里面,漲紅著臉,眼神忽閃,做出一副看風景的樣子。

而忙活好幾天的鳥鳥,在馬側的行囊里,睡的生死不知  請:wap.ishuquge.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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