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之下,數人在群山之間飛馳,頃刻間已經往西北逃出數里。
左賢王李锏作為四圣之一,底蘊相當驚人,被合圍擊傷后速度不減反增,快的只能看到一抹金色殘影。
平天教主錦抱著人追擊,雖然駱凝身輕體柔并不重,但再怎么也是個成年人,負重之下距離被越拉越遠,她也不能把夫人丟給后面的夜護法抱著,當下只能提氣猛追和左賢王拼耐力。
而后方,夜驚堂托著鳴龍槍崩騰如雷,在跑出數里后,發現蔣札虎速度有所減緩,回頭朗聲道:
「蔣幫主,你先回去護送韓先生。」
幾人從盆地里追出,而老巫師等人還在往山中轉移,左賢王的跟班雖說一直在后面追趕想要援助,但萬一有幾個腦子清醒的回頭圍魏救趙,可就出了大問題。
蔣札虎家小在背后,此時也只能說了聲:「窮寇莫追,盡快折返。」而后就落回地面,往盆地方向殺了回去。
夜驚堂本來還想提醒一聲別把曹阿寧打死了,但曹阿寧要是蠢到這種情況都不知道走為上策,那估計也沒啥大用,當下也沒多說。
朵蘭谷位于黃明山脈最狹窄處,山脈兩側僅五十余里寬,橫穿過去就到了西北大漠,南北兩朝稱之為‘不歸原,。
不歸原上古時期曾是大梁朝的后方糧倉,但大河改道后,黃明山阻擋水汽,致使千里地域都化為無盡黃沙,成了徹底的生靈禁區,雖然有膽大的淘金者造訪,但大都有去無回。
梵青禾一直緊緊跟著夜驚堂,眼見片刻間已經橫穿黃明山,能遙遙看到遠方的無邊沙海了,開口道:
「往北方繞,不歸原無路可走,南邊是梁王地盤他不敢去,肯定會沿著山脈往北跑…」
夜驚堂見此便開始往右側斜切,而前方的平天教主也開始往右側偏移,封死左賢王的逃遁方向。
夜驚堂只托著一桿七八斤重的長槍,速度完全能跟上抱著他媳婦跑的平天教主,甚至在緩慢拉近距離。
但跑出一截后,他忽然發現輕功不在他之下的梵青禾,竟然慢慢掉了隊。
回頭看去,身著紅紗長裙的梵青禾,手里提著卷長鞭,薄紗遮擋面容看不清表情細節,但眉梢微蹙,露出了白皙皮膚也微微泛紅,看起來并不好受。
夜驚堂見狀眉頭一皺,速度放慢些許:
「你受傷了?」
梵青禾一身武藝全練在身法上,善毒攻機關暗器,和夜驚堂、蔣札虎這些想學打人、先學挨打的傳統武人完全不是一個路子,用老師父的話講就是底子太虛,根本沒什么抗擊打能力。
而左賢王已經超凡入圣,一拳一腳皆威力驚人,方才她用鞭子去硬拽馬架,左賢王抖槍震擊直攻肺腑,確實受了內傷,加之長時間高速奔行,才有些掉隊。
眼見夜驚堂望過來,梵青禾咬牙提氣跟上:
「小傷罷了,我沒事。」
夜驚堂見平天教主一個轉身就跑到了視野盡頭,根本沒停步的意思,他怕凝兒出岔子,也不能讓梵青禾硬追,當下便一把摟住了梵青禾的后腰。
「埃?!」
梵青禾忽然貼到男人懷里,壓力驟減,顯然有點猝不及防,眼睛都睜大了幾分。
不過為了讓夜驚堂保持平衡,她還是把胳膊搭在夜驚堂肩膀上,從腰間取出傷藥拋入嘴里。
而前方半里開外,駱凝哪有心思管左賢王的死活,目光一直停留在夜驚堂身上。
發現夜驚堂跑著跑著,竟然也學著白錦,抱起身邊花枝招展的女人,連姿勢都一模一樣,她不禁紅唇微張。
而后駱凝眼神就出現了幾分變化,想了想抬手環住薛白錦的脖子,望向前方,一副想氣 夜驚堂的樣子。
后面的夜驚堂,瞧見此景自然沒覺得什么,而全力追殺的薛白錦,倒是莫名其妙道:
「凝兒,你抱我作甚?」
「沒什么,快追…」
颯颯颯——
前后追逐的五人,便如同三根破空羽箭,所過之處山河飛退,以驚人速度激射向萬里黃沙之間。
左賢王李锏本想往北方逃遁,但瞧見追兵都往北方斜切斷退路,便徑直朝沙漠中心地帶沖去,滿頭白發隨風飄舞哪怕是亡命奔逃,氣勢依舊沒落下,拉開距離后還開口來了句:
「薛白錦,你投了南朝?」
薛白錦死死咬住左賢王,沙啞開口道:「非也,就是碰巧撞見,看不得北梁蠻子欺凌我南朝武人。」
左賢王也不覺得薛家孤守南霄山一甲子,能在上升期忽然投降,而夜驚堂也確實不像知道背后有援兵的樣子,當下只當薛白錦是偶然撞見,又開口道:
「你薛家滿門忠烈,從不出忘恩負義之輩。當年南燕生死存亡之際,西北王庭率軍南下直入中原,若不是我父皇奇襲西北王都,解了燃眉之急,南燕還得早亡幾年。你如今不對付魏國亂臣賊子,反倒對本王窮追猛打…」
左賢王說的算史實,但薛白錦半個字都沒聽。
畢竟兩國交戰哪有恩義之說,北梁當年撕毀盟約奇襲西北王庭,是為了解決自身心腹大患,和救大燕沒半文錢關系。
左賢王說了半天廢話,發現這薛白錦一根筋,覺得他像軟柿子就是想把他往死的打,也沒有再多費口舌,悶頭往沙漠中心疾馳。
夜驚堂抱著梵青禾切向右路,速度必然有所減緩,和平天教主的距離逐漸拉遠。
五人就這么你追我趕,硬是追出去了幾百里路,跑到最后都是面紅耳赤氣喘如牛,而彼此距離也拉長到間隔兩里的程度,完全就是在比拼耐力,看誰先撐不住。
夜驚堂雖然底蘊不如左賢王,但沒受傷體能儲備充分,此時依舊沒掉隊,但抱著個人被甩出了很遠,在翻過一個山丘后,忽然發現視野盡頭出現了一片黃色云霧。
云霧漂浮在萬里黃沙之上,鋪天蓋地猶如千軍萬馬橫行,隱隱還能看到漫天沙塵中閃過光亮,帶著的動靜如同萬獸齊嚎,吞噬了所過之處的一切。
依舊開始陸續丟掉盔甲左賢王,瞧見此景便加速沖了過去,一頭扎進了漫天沙暴,身形當即變得模糊,直至完全被沙塵遮擋。
而平天教主沒有半分停留,緊隨其后沖入其中。
「凝兒?」
夜驚堂瞧見沙暴,就暗道不妙,想喊兩人止步別追了,但呼嘯強風響徹天地,話語傳出不過幾丈就被吹散,只能隱隱瞧見凝兒擺了擺手,讓他回去。
夜驚堂知道沙暴的厲害,怕兩人跑進沙海迷了路,便對天上揮了揮手。
一直在高空追逐的鳥鳥,瞧見手勢后,便俯沖而下飛到了駱凝跟前當向導,這樣只要沙暴過去,鳥鳥往高空一飛就能找到出路,不用擔心迷失方向。而夜驚堂則沒有再全速狂奔,落在了沙丘之上,順著幾人在風沙中留下的痕跡,頂著強風往沙暴深處追去…
呼呼——
飛沙遮天蔽日,往沙暴內部行出不過百丈,天空和光亮便全被遮蔽,四野昏暗如同無光拂曉,耳中也只剩下悶雷與疾風的呼嗦。
夜驚堂抬起胳膊遮擋鋪面而來的飛沙,右手緊緊摟住梵青禾的腰,擦身而過的黃沙,在身后帶起了一抹清晰尾跡。
而本就不怎么結實的沙丘,在此時也成了黃海中的浪濤,肉眼可見的隨狂風變幻遷移,整個人如同置身驚濤駭浪之間,若不是武藝夠高,恐怕不出片刻,就會倒地直至被葬入沙海。
梵青禾就在西海諸部長大,沙漠沒少來,連裝扮都是適合沙漠烈日下行走的裝扮,此時沒有半分慌亂,從身上扯下一截紅紗,幫忙綁在夜驚堂眼睛上,用以過濾沙子,同時大喊道:
「沙暴太大,別亂跑…」
夜驚堂沒戴面巾,張開就灌一嘴沙子,只能用胳膊擋住嘴,開口道:
「放心,我經常走鏢跑沙漠,迷不了路。你抓緊,別被吹跑了…」
「我知道。」
因為實在聽不清,梵青禾沒有再言語,只是抓住夜驚堂的腰帶,跟著一起在飛沙中艱難穿行。
夜驚堂本想跟著足跡追尋,但此地的沙暴遠強于沙洲,他前腳走過,后腳留下的腳印便隨風而散,哪怕距離只有百十米,也再難聽到半點動靜,當下只能放棄追蹤,護著梵青禾往風沙小的地方走,等待沙暴吹過去。
梵青禾雖然被抱著跑了一路不累,但受了點內傷,此時汗水已經浸透貼身黃衫,隔著衣袍都能感覺到濕熱。
而夜驚堂更是如此,渾身汗氣蒸騰,粗重呼吸聲甚至偶爾能壓住風聲。5p;
梵青禾見此反過來扶著夜驚堂的胳腮,盯著強風走了一截后,覺得有點頭暈目眩,就輕咬舌尖,又開口沒話找話道:
「聽族里老人說,這里以前繁華的很,有很多城池鄉鎮,遍地良田。瑯軒城因為經常遭天災,大梁朝就把國都遷到了這邊,結果后來一場大震,瑯軒城沒大礙,這邊直接千里陸沉,半個國家都消失了。
「每次沙暴過后,都能看到不少出土的破敗建筑,里面還能找到金銀瓷器,我以前都跑到這里來尋過寶…」
夜驚堂聽過沙洲遍地黃金的傳說,不過能挖到地方都被人挖完了,沒人去的地方定然有其風險,他并未干過淘金客的勾當。
在護著梵青禾走到一個龐大沙丘后方時,風沙稍微小了些,夜驚堂便在原地等著風沙過去。
而梵青禾左右打量幾眼,又指向沙丘斜坡上的一個小凸起:
「看那兒。那就有東西。」
夜驚堂抬眼看了下后,就以鳴龍槍當拐杖,拉著梵青禾爬上沙坡,慢慢來到了斜坡背風處的凸起旁。
凸起整體呈白色,走近老能看清,是白石雕刻的瑞獸。
雕像大概一人多高,下方埋入沙土中,雖然時隔千年,但常年埋在沙土中,沒什么風化痕跡,依舊能看出古樸而精絕的超凡雕功。
「這是什么東西?石獅子?」
夜驚堂走近打量幾眼,又摸了摸,覺得是件文物但這么大肯定搬不走。
梵青禾為了重振西北王庭,自幼都在了解這方面信息,此時如同考古的女博士,用手擋著風沙,站在石雕前仔細打量:
這是狻猊,龍之第五子,看這做工和尺寸,應該是放在宮殿上鎮宅的瑞獸…」
「哦…嗯?」
夜驚堂剛若有所思,馬上又覺得不對,低頭看向腳下如同山岳般的沙丘:
「這是房頂上?」
「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房子,應該只是建筑塌了,雕像被流沙慢慢裹挾到了這里。」
梵青禾說話間,拿起夜驚堂的鳴龍槍當洛陽鏟,刺入沙坡捅了捅。
結果剛插入三尺左右,就聽見一聲:
嘩啦啦…
「嘶!」
「我去…」與此同時,另一邊。
左賢王沖入沙暴之后,悶頭狂奔出數里,后面很快便沒了追兵的蹤跡。
因為風沙太大,左賢王體能消耗更是驚人,若是進入沙漠太遠又找不到補給的話,他可能都走不出 這千里黃沙,所以速度也放緩下來,從腰部取出了一個袖珍羅盤。
略微辨別方向后,左賢王收起羅盤,轉身往正東方走去,想要繞道回黃明山。
但他剛剛走出不過十余丈,一陣破風響動便從沙暴深處傳來:
颯——
左賢王目光一凝,當即停步,手中馬槊隨風橫掃。
轟隆——
馬槊掃出半圓,在漫天黃沙中攪出了一個空洞,也掃開了直擊而來兵刃。
但定睛一看,卻發現是一把三尺軟劍。
左賢王暗道不妙,當即回手抽向后方,但為時已晚。
薛白錦壓住所有氣息,好不容易才摸到跟前,沒有錯失機會在左賢王出手之時,身形已經躍起,雙手持重锏如同神人擂鼓,自上而下全力抽下:
「死!」
轟隆——
左賢王抽回馬槊橫在上方,雙銅落下瞬間,腳下松軟沙海便全數震散,如同千鈞鐵球墜入水面,形成一個巨大凹坑。
地下埋藏千年的石磚也同時被震碎,發出一聲脆裂爆響。
「喝——!」
左賢王硬撼平天教主全力一擊,雙臂如擎天玉柱,面甲卻在蠻橫氣勁下被震碎,露出了半張臉,可見左眼赤紅臉色漲紫,兇悍氣勢猶如白發修羅。
左賢王被砸入沙海之下,落入碎石廢墟瞬間,就卸力彈起,眼見薛白錦提锏再度殺來,不躲不避,直接把馬槊擲向漫天黃沙。
颯——
薛白錦臉色騾變,因為風沙干擾太大,她也沒法確定駱凝當前的精確位置,怕馬架誤傷駱凝,當即將寒鐵長锏擲出,同時飛撲抓向破空馬槊。
呼呼呼——
左賢王知道薛白錦必會救人,丟出馬槊同時已經轉身往反方向飛馳。
飛旋鐵锏正中后背,左賢王金甲當即粉碎,臉色發紫咳出了一口黑血,偶爾不管不顧借力往前飛撲,直接沖入了沙塵之間。
薛白錦一把抓住馬槊,被馬槊裹挾的強橫氣勁拖拽的橫飛十余丈才停下,結果落地才發現,駱凝相當聰明,丟出軟劍就換了地方,抱著大白雞,隱匿在沙丘后等待。
「走!」
薛白錦拉起駱凝,跑回被砸出來的坑洞,想要尋回丟出的寒鐵長锏,結果一眼掃去,卻微微一愣。
駱凝抱著被吹的站不穩的鳥鳥,低頭打量逐漸被風沙掩埋的大坑,可見下方全是老舊街磚。她左右看了看:
「這是什么地方?」
薛白錦想了想,從懷里拿出一張地圖仔細打量,又回憶她從黃明山跑出來的距離:
「瑯軒城被震垮后,大梁遷都到黃明山以西,朵蘭谷應該就是當年寓意收復失地的奪南關…大燕勘探說這里有座城池,按距離來看的話,可能是新京…」
「那現在怎么辦?挖寶還是追?」
薛白錦看向滿天風沙,這稍微耽擱,身受重傷的左賢王已經不知道亡命奔逃出多遠,很難再找到蹤跡;而她只要離開,等沙暴過去這些古跡肯定就被填平了,沒有任何地標的情況下,再碰到只能看運氣,當下便轉身順著街磚延伸的方向探索:
「算了,饒他條一小命,過段時間再取,先確認這是什么地方。」駱凝估計白錦把裹胸都汗濕了,自然沒說什么,轉眼看向后面,目光有些擔憂:
「夜驚堂沒追上來,不會出問題吧?」
「堂堂武魁,要是能被風沙吹死,那只能說他才不配位。可能是在某處避風,等沙暴過去就過來了,先忙自己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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