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
山坳內的兩千官兵,翻山越嶺過了伏龍洞,站在山巔之上,依稀能看到群山深處漫山遍野的火光。
無名山嶺之上,山洞里亮著昏黃燈光,裴湘君提著長槍在洞口外來回巡視,時而拿出望遠鏡,觀察山野深處的動靜。
駱凝則抱著胳膊站在洞口,仔細觀察著夜驚堂的氣色。
夜驚堂在地上盤坐,閉目凝神入定,已經個把時辰紋絲不動,上半身化為了淡紅色,額頭浮現絲絲縷縷白霧,整個山洞里都出現了幾分燥熱。
雖然體內氣血澎湃至極,以至于血管都鼓起了幾分,但雪湖花護脈的效果相當恐怖,氣脈被洶涌氣勁撐開,出現的細微裂紋眨眼就恢復,連痛感都感覺不到,后背的烏紅痕跡都恢復如初。
隨著全身氣脈被打通、擴充、夯實,夜驚堂感覺愈來愈特別——自身前中線到背后脊線的氣脈,本來互相連接卻有什么東西阻隔,而隨著氣脈逐漸穩固,當待到某個臨界點后,給人的感覺就好似穿過了一條縫隙,處境豁然開朗,耳清目明整個人都好似通透了幾分。
夜驚堂感覺自己應該是打通了全身經脈,其他暫且不論,僅是聽力就產生了飛躍,有種無時無刻都在運轉天合刀法門的感覺,連山洞外樹林里,鳥鳥和山雀瞎扯的咕咕嘰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不過問題顯然也有,夜驚堂明顯能感覺到體內旺盛氣血無處宣泄,憋的身體有點難受,從里到外都有一種莫名燥熱感,很想找個人干一頓,女人最好,男人也行…
山洞之內,隱隱出現燥熱輕風,夜驚堂的長發微微飄動,整個人異常安寧。
駱凝并不清楚夜驚堂的實際感受,只感覺到夜驚堂身體未動,氣勢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好似從一個坐著的人,忽然變成了一塊毫無波瀾的石頭,沒人展露任何鋒芒,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這感覺…
和打坐的白錦有點像…
駱凝眨了眨眼睛,正仔細觀察夜驚堂氣色之際,忽然聽見遠處傳來:
“咕咕”
駱凝目光微凝,聽出這是在樹林里放哨的鳥鳥,發現可疑目標靠近,從聲音判斷,處于正北方半里外。
駱凝目光并未朝目標所在的方向打量,而是瞄向了不遠處的裴湘君。
裴湘君也聽到了鳥鳥的暗號,不動聲色轉過身,回到了洞口附近,余光打量樹林中的細節,結果仔細檢查半天,都沒發現遠處的樹林里有異動。
察覺到對手武藝深不可測,裴湘君沒有貿然打草驚蛇,只是和駱凝一道在山洞外戒備,給夜驚堂調理氣息的時間…
此次鄔王之亂,聞著腥風過來分尸的勢力眾多,如今大半都冒了頭,有些甚至退了場,但最先抵達的燕州勢力,卻遲遲未動。
未曾展開行動的緣由,并非燕州那邊有什么驚天謀劃,單純是派過來的人,實力不大夠。
山野之間,截云宮的當家陸風,頭上戴著斗笠,順著地面上君山刀拖出來的痕跡,緩緩摸到了一片山坡的樹林里。
陸風此行過來,并非受命于燕王。燕王把鄔王當炮灰扔出去,確定女帝當前的情況后,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對鄔王的些許剩余價值根本不感興趣。
而截云宮則不然,陸風的兄長、燕州霸主陸截云,近些年不知是何緣由受了暗傷,各種靈丹妙藥都治不好,只能搜羅各種養經護體的名貴藥材維持身體的狀態。
陸截云倒了,截云宮就倒了,此事甚至不敢傳出去,只有陸風等親兄弟知曉。
氣脈是武人的根本,而養經護脈最頂級的藥材,莫過于雪湖花。為此在證實鄔王手中有‘雪湖散’后,陸風對此物志在必得。
陸風這些天一直在伏龍洞周邊游蕩,編造各種借口,想從白司命手中套出藥方;但白司命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嘴很硬,不見兔子不撒鷹。
陸風還沒等著鄔王等人熬不住松口,官府今日就已經殺來了。
方才奪寶沖突,陸風一直在遠處的山嶺上潛伏遠觀,可以確定來的人有北梁盜圣、君山臺兩大當家、紅花樓的葉四郎。
陸風輕功身法遠超常人,但正面戰斗力不如君山臺這些莽夫門派,從始至終連進場的機會都沒找到,只能一直暗中盯梢。
經過一番沖突后,藥譜最后落在紅花樓葉四郎手中,而葉四郎又用了‘風池逆血’這種自損八百的招式,現在戰力估計不到三成,正在山洞里養傷。
陸風‘審時度勢’良久后,覺得趁葉四郎養傷的時候下手,拿到藥方的可能性很大,說不定還能把那什么‘天瑯珠’帶回去研究下。
為此陸風壓低了氣息,無聲無息從樹林中緩步摸進,目光放在山洞外的兩個雜魚護衛身上。
兩個護衛都是女子,在陸風看來,應該是白天晚上都幫忙扛槍的隨行侍妾,戰斗力一般般。
陸風在距離尚有三十丈后,略微撩開披風,露出掛在腰后的飛刀、飛針,取出了兩根飛針,手指微動,繼而…
咻咻——
月下樹林間,傳出兩聲破風細響,動靜極小,稍有大意可能都沒法察覺。
但飛針剛穿過密集灌木,利刃出鞘的聲音便從夜色中響起:
嗆啷!
駱凝手腕輕抬,三尺軟劍已然出鞘,在半空帶起一抹銀色弧度,掃過銀針飛來的方向。
叮叮——
夜空中爆出兩點火星,繼而斷成兩截的飛針,就插在了地面上。
駱凝輕挽劍鋒斜指地面,望向遠處的陰暗樹林,冷聲道:
“什么人?出來!”
裴湘君察覺到潛藏的人武藝深不可測,先用余光瞄了下在山洞里打坐的夜驚堂,而后雙手持槍,站在了駱凝身側。
呼——
很快,前方樹林中傳來一聲破風輕響。
身披青色披風的陸風,輕飄飄自林間躍起,腳尖點在綠葉之上穩穩站定,斗笠微抬,露出線條剛硬的下巴:
“呵…沒想到身手還不錯。”
裴湘君和駱凝瞧見此景,雙眸皆是一瞇。
雖然沒看清來人長相,但這腳點樹葉便能站住的超凡輕功,除了燕山截云縱,幾乎找不到第二家。
即便放在燕山截云宮,能把輕功練到這一步的,也只有門派高層的幾個當家。
裴湘君正面戰力不俗,但截云宮門徒,一般不和人正面對抗。
截云縱的霸道之處,就是把輕功練到極致,能踩著對手的刀尖再度騰空。
為此截云宮的人打架,一般都是腳不沾地在天上迂回,沒有十全把握不出手,發現苗頭不對就遠遁而走,可謂進退自如。
裴湘君不擅長輕功,駱凝輕功也談不上出神入化,面對截云宮的當家,打起來很可能就是站在地上被動防守,直到被對方抓住機會,或者對方主動退去。
察覺不太好打,裴湘君并未主動進攻,開口詢問道:
“閣下是截云宮的人?”
陸風輕飄飄站在樹梢上,聲音淡然:
“我是誰不重要。冒然造訪,只求一樣東西,把雪湖散的方子抄一份交給我,我自會離開。”
駱凝冷聲道:“我們要是不給呢?”
“哼…”
陸風直接踩在樹冠上緩步上前:
“葉四郎用了風池逆血,強行動氣會傷了根基,僅憑你們兩人,奈何不了我。藥方是你紅花樓搶奪而來,抄一份給我,大家皆大歡喜,看不清形勢,當心人財兩空。”
裴湘君可能追不上截云宮的人,但提著大槍守門,還真沒什么忌憚,平淡道:
“無主之物,誰本事大歸誰,閣下想要,來取便是。”
陸風背負的雙手握了握,雖然看不到山洞里的情況下,但說了半天葉四郎不出來,說明正在療傷不便動氣。
念及此處,陸風不再多言,背后雙手微動,繼而…
嘭——
樹冠上方猛然一震,無數綠葉當空飛散。
陸風背負的雙手往前甩出,六枚雪花鏢在半空中畫出毫無規律的弧線,彼此交織,從六個方向激射向山洞前的兩人。
颯颯颯——
駱凝見狀身形直接騰空而起,手中泣水劍旋轉如風車,防住身前所有,當即斬落三枚雪花鏢。
裴湘君打法則要大開大合許多,手中霸王槍當空橫掃,拉起的勁風,瞬間帶偏激射而來的飛鏢和枝葉,繼而長槍猛然刺入地面近三寸。
嚓——
下一刻,裴湘君右腳猛踢槍桿,致使霸王槍瞬間崩彎,繼而彈出地面。
嘭——
爆響聲中,地面被崩出一條凹槽,無數泥土碎石飛濺而出,激射向樹冠。
裴湘君身形幾乎跟著無數泥土碎石沖出,眨眼已經拉近數丈距離,想要突襲近身。
但陸風礙于所學流派,就不可能和大槍剛正面,飛鏢出手身形直接沖天而起,雙手不停往前彈出,數十枚五花八門的暗器自夜空往地面激射。
啪啪啪啪——
不過剎那之間,地面就被打出無數凹坑。
裴湘君轉槍如龍卷,防死上方襲來的暗器,待到陸風騰空剩下下墜之時,雙腿猛然一震。
轟隆——
爆響聲中,裴湘君右手持槍尾沖天而起,當空一槍直刺陸風落點。
但截云縱也絕非徒有虛名。
陸風下落之時當空灑出兩把飛刀,雙腳并合準確無誤夾住刺來的長槍,未等駭人氣勁貫體而入,整個人便再度躍起至高空。
呼——
裴湘君在空中旋身幾圈躲開飛刀,意識到摸不到擅長截云縱的對手,便在地面騰挪尋找時機,等著陸風出現失誤掉下來。
而駱凝拿著軟劍,在輕功不如對方的情況下,近身風險很大,在動手的第一時間,就拿起了放在山洞入口的強弓,開弓搭箭。
咻咻——
數根羽箭破空而去,在夜空中帶出尖銳哨向,逼迫陸風的身位。
陸風輕功也算練到家了,踩踏甚至沾靠射來的羽箭,在空中大幅度移位,從地面看去,就好似一只在空中飛速亂竄的蒼蠅,不時丟下兩把飛刀。
颯颯颯…
雙方不停交換投擲物,看似是陸風游刃有余,裴湘君和駱凝束手無策。
但實際上陸風對地面兩人也沒太大辦法,他本想靠著超凡輕功找機會,但在天上飛了幾下,就發現下面這兩人似乎并不是尋常香主堂主。
無論是駱凝的九宮步,還是裴湘君起的槍架,明顯都是很上乘的武學,架子穩若磐石,暗器傷不到的情況下冒然硬沖,很可能吃虧。
為此陸風也只能靠著截云縱在空中來回飄,等著下方兩人先失誤給機會,途中為了擾亂對手,還擺出胸有成竹的氣態冷笑道:
“雕蟲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獻丑,再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別逼老夫動真格…”
轟——
話說一半,地面猝然傳來一身巨響,整個山嶺都好似晃了下。
駱凝正在開弓搭箭,忽然感覺背后的山洞里氣勁暴起,繼而山洞入口上方就直接炸開。
嘩啦——
繼而赤裸上半身的男子,就帶著漫天泥土碎石,斜著破空而去,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剎那到了陸風面前。
陸風冷眼望著地面兩人,余光只見山地炸開,尚未做出反應,身前就多了一張俊美而冷漠的臉龐,低頭看著他。
雖然短短一瞬間對方沒說話,但陸風還是感覺到了對方眼中的情緒——什么垃圾東西…
陸風飛鏢剛剛脫手,瞳孔便猛地一縮,還沒來得及收手拍出一掌,后背便傳來駭人氣勁!
夜驚堂身如鷹擊長空沖到半空,擦肩而過時,手肘往下便是一記肘擊。
雖然沒穿上衣,手臂衣袍沒有被氣勁震碎,但此招剛剛出手,半空中還是傳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悶響聲中,從始至終都沒能做出格擋動作的陸風,整個人如同被蒼蠅拍拍到地面的蒼蠅,在空中畫出一道豎線,直接在山地中砸出一個凹坑。
轟隆!
陸風摔入地面發出一聲悶哼,雖然只是交手一瞬,他還是明白撞上了武魁級的人物,心中駭然而迷茫,但動作絲毫不慢,落地瞬間強忍傷痛,就朝著山林瘋狂逃遁。
颯——
此景落在裴湘君和駱凝眼里,就是一道殘影從山洞里射出,而后在天上亂飄的陸風,以駭人速度墜地,再往山林猛沖,豎著劃出一個直角,快的只剩下影子。
陸風輕功極為不俗,搏命之下爆發速度更是提升到極致。
但剛沖出不過幾丈,就聽到后方傳來一聲重踏地面的悶響。
轟——
幾乎是爆響傳來的同一時刻,右腳踝就傳來劇痛,好似被龍蟒鉗住,繼而車裂般的恐怖拉扯力就從腿上傳來。
陸風心中毛骨悚然,當即揮手猛甩,右手夾著數根飛針想要灑向身后,結果毒針還沒撒出去,整個人就在巨大慣性下失去了平衡。
嘭嘭嘭——
夜驚堂追到陸風背后,單手抓住右腿,來回在地面猛砸了幾下,在左右泥地上砸出兩個凹坑,而后往回猛甩。
呼呼——
陸風整個人霎時間轉著圈兒飛出去,在山地上打了幾個水漂,最后頭朝下腳朝天倒著掛在了一片灌木叢里,當場沒了動靜。
荒山野嶺也在此刻驟然安靜下來。
裴湘君瞧見此景,張了張嘴,眼神震驚的無以復加。
駱凝則是瞪大眸子,還回頭看了眼山洞,似乎是確認外面那披頭散發的兇悍男子,是不是她男人。
“呼…”
夜驚堂渾身燥熱難言,在戰斗結束瞬間,眼底的淡漠就消失,化為了亂七八糟的各種情緒,還抬手搓了搓臉,而后快步走向陸風。
裴湘君本來還在發懵,瞧見夜驚堂呼吸粗重,咽著唾沫,滿眼‘欲火中燒’朝陸風走去,瞬間驚醒過來,連忙來到跟前,拉住夜驚堂的手腕:
“驚堂,伱…你沒事吧?”
夜驚堂感覺自己有事兒,藥勁兒還沒有消化完,體內氣血又旺盛至極,被三娘手兒一摸,心里就出現躁動,手不聽使喚的順勢摟住三娘,在月亮上捏了把:
“還好,就是體內氣血旺過頭了,感覺憋得慌…”
裴湘君被不知憐惜的手捏的一個激靈,但也沒躲開,只是扶著夜驚堂的腰查看脈搏:
“你憋得慌去找凝兒呀,怎么用這種眼神看個男人…”
夜驚堂感覺很燥,也不清楚自己是啥眼神,反正滿腦子想的都是凝兒一會哭哭啼啼求饒的樣子。他強壓心神,轉頭看向三娘:
“現在呢?眼神正常沒?”
駱凝瞧見夜驚堂望著三娘的眼神幾欲噴火,恨不得一口把三娘吃了似得,便明白小賊氣血過旺,待會估計得把她摁住弄個半死不活。
但這時候,駱凝這可憐媳婦除了無怨無悔還能如何,她快步來到跟前,摸了摸夜驚堂時而跳動一下的胸肌:
“你現在看著和公牛一樣…小賊你!”
一句話沒說完,駱凝便也被摟住了。
夜驚堂一手一個月亮,感覺自己腦子都有點不清醒,雙手完全不聽使喚。他強壓心神,盡力做出波瀾不驚之色,看向灌木叢:
“這是什么人?”
“不清楚,看起來是截云宮的人…腦子有水,真本事一點沒有,還跑來趁火打劫…”
夜驚堂松開兩個姑娘,來到灌木叢前,低頭打量。
灌木叢被砸出一條凹槽,陸風渾身青袍破破爛爛,倒掛在枝葉上,從身體扭曲的情況來看,小腿被摔斷了,牙都掉了幾顆,正歪歪斜斜咧著嘴,喉嚨里發出:
“呃呃”
夜驚堂想審問一下,并未沒下殺手,但仔細一看,卻見此人臉色烏青,出氣多近氣少,明顯活不長了,眉頭不由一皺:
“這是死士,自盡了?”
裴湘君感覺不像,仔細檢查,才發現此人的右手上,插著好幾根黑針,右手已經發紫…
裴湘君無語道:“不是死士,用暗器沒用好,戳自己手上中毒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別浪費白皇丹救了。”
夜驚堂本想問問此人來歷目的,但這些好像都是明的,浪費傷藥去救個咎由自取的雜魚完全沒必要,當下也懶得管了,轉身道:
“算了,快走吧,我感覺腦子不清醒,待會在荒郊野外對你們做出什么事兒,你們叫破喉嚨都拉不住我…”
駱凝感覺夜驚堂氣息燥的確實有點恐怖,稍微遲疑,冷艷美眸間竟是露出幾分委屈惱火:
“小賊,你吃藥弄成這樣,我…我怎么幫你?你把我累死算了…”
裴湘君撿起幾樣兵器,小聲道:
“俗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
駱凝聽見這混賬話,氣的不輕:
“你別光說風涼話,要不你自己試試,看他能不能把你弄死?”
裴湘君哪里好回答這種話,幫夜驚堂扛著大槍,快步走向山外:
“先去找個鎮子住下吧,就驚堂這模樣,沒個兩三天火肯定消不了…”
兩三天…
駱凝咬了咬下唇,滿腦子該如何調理,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多謝黑舌糖大佬的盟主打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