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風勢迅速擴大,甚至形成了連通天地的龍卷,而被狂風怒卷在其中的尹長畫傷口撕裂,巨大的悲鳴聲貫徹天地!
她的發簪破裂,長發被扯開,面色更是蒼白,那經法術強化過、堪比頂級武者的肉體,這時就像一片碎葉飄零在暴風中。
而蠻軍這里,那些虔誠的薩滿已經滿心感動地跪了下來,他們是烈風的部族,像信仰火一般信仰著風,眼前的龍卷,正是烈風部世代相傳的神術者,最具代表性的神跡。
飽受風刃攻擊后,尹長畫漸漸聽不到呼嘯的風聲——這樣討厭的、卷走了她的云霧的風——痛覺也隨之飛走,漸漸只剩下寒冷。
勉強看向地面上的敵人們,也從一個個點,模糊成一片影。
到頭了?
掌握著云霧之術的女道士這時想到——
自己果然不適合做個掌教呢,師父。
“云,漂泊物也。云出無心,然而經過漫漫長路,終究也有了靈氣。萃取這番靈氣為己用,這便是吾天云道法。修此道者,必也如云漂泊,方可精進,這勢必是一場孤獨的旅途,但是,孩子,你已經找到方向了吧?”
“那就出發吧——人生本當如此,去經歷,去跋涉,然后凝結出魂魄。為師在山中修道二十載,始悟云理,后來云游于世,鑄成云劍百柄,終歸故國。你天資卓然,當勝于藍,但須記著,獨行路遠,易迷于道。風停處,旅途終須有歸宿。”
風停處,云歸宿。
風中的女人輕輕露出笑來。
還真是又讓你說對了,師父。
抱歉,不能給你送終了。
但是,作為弟子,作為天云道法的修行者,弟子已找到歸宿。
“澎!”
巨聲爆響傳出了龍卷風,蠻兵們都以為這是己方薩滿又在施法,歡喜地欣賞這場盛大的處刑。
蠻將旭日干見狀,惱怒自己此戰無功,施展輕功一躍而上,直接撲近尹長畫,接著在半空向她擲出長刀!
這一刀穿透了風暴,卻在最后被尹長畫伸手接住。這一下子把蠻族們都看得一驚,這個人居然還能動?
尹長畫俯視著地面,突然間,凌空踏直了身體,不再隨烈風所搖擺。
旭日干大怒,他搶了兩把刀上來,既然一刀不中,便凌空蹬身,直接朝尹長畫攜刀飛斬過去,誓要借這個機會,在眾目睽睽下斬敵立威,以后方好在族中服眾。
“回來!”地面上響起一聲大喝,旭日干疑惑低頭,喊的人是巴布,他旁邊還有個查干老頭,此刻都面色急迫。
奇怪,查干不是已經把敵人壓制得死死的了嗎?
旭日干的攻勢已不能止,他也不打算停止,掃下一眼后,馬上又把兇光盯向了上空的尹長畫,可就在仰頭的一霎,他的心臟一下子哽住了。
是海。
云的海。
先前尹長畫用法寶遮蔽了天空,所以蠻族都沒有發現,這片土地上空的云氣原本就十分濃厚,所以她才會選在這里發動襲擊,助她的功力多發揮幾成。
而旭日干這時看到了真實的天空,并非是尹長畫收起了法寶,相反,她的法寶在此刻被催動到極致,以至于承受不住,畫卷燒了起來。從燒出的大洞里,云氣噴薄。
尹長畫張開雙臂,燃燒修為鎮住了颶風,她的背后云浪翻卷,波濤洶涌,在法力耗盡后,她再一次擺出了臨戰之姿。
靈力爆發。
她修行的每一分道行,都在此刻燃燒,走過的每一場旅途,都在鑄劍成鋒。
紅色的焰火在天穹四起,所有蠻軍都看到了由她點起的火焰,但不是她在燒,不是云在燒。
是天在燒。
烈焰熊熊的遮天巨畫中,云劍陣列,浩瀚如繁星。
“什么——”旭日干對著這場面發出驚呼,進退兩難。
尹長畫引頸觀云,神色岸然,像是回看自己的一生。
修行天云道法二十載,履地萬里,鑄云劍一千零四十二。
云海的主人俯下頭來,向著漫天翻騰的雪浪下令——
“浮云削玉劍陣,落。”
她聲音很輕,因為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但積累的修行成果用轟烈巨響回應了她的命令,澎湃的風鼓蕩著她的道袍,千柄云靈仙劍呼嘯而下!
旭日干首當其沖,只堪堪守下數劍,便長刀開裂,被大大小小的云劍擊落。
薩滿們撐起了風壁,可數息間便告破碎;蠻兵們迎頭撞上了這條飛流直下的天河,他們匆匆舉起盾和刀來抵抗,可白玉似的劍刃鋒銳非常,而且一柄接著一柄,將所有防御擊垮。
即使有兩道紅色的巨型刀光逆流而上,也終被連綿劍雨打消。
終于,混亂與哀嚎蔓延了軍陣,蠻人個個自顧不暇,而這時,軍陣的前方突然燒起了大火!沸騰的火焰灼熱逼人,靠近的蠻兵紛紛逃竄,偶有人在逃跑時張皇回望,赫然看到,那個女道士居然落在了火中。
她破舊的衣袍染上了火苗,發絲都在飛舞燃燒,卻置之不顧,拖著蹣跚步伐,她走向了那顆掛在戰車上、被綁緊的人頭。
在最后,停在了戰死的男人頭顱前。
對著男人已經失色的瞳孔,尹長畫恍然,原來,自己這一生真正想要完成的畫作,就是把自己的影子,畫入這一對眼中。
火焰驟然升騰,吞沒了里面的一切人影,一直遠遠地觀望著這里的蠻人依稀看到,在最后,似乎有兩顆頭顱,在烈焰中貼到了一起…
待火燒盡后,原地什么也沒有留下。
“噌!”一把刀砍進燒黑了的地面,刀的主人潘谷拉沒有說話,但親衛們都內心怯懼,他們知道,族長這是動了真怒。
云劍的雨停了。經過統計,為了這一個唐突出現的女道士,軍中傷亡了數百人,而且,由黃熊、綠鱷級別的精銳組成的風影衛因為頂在前面,更是損失大半。
“啊!”不遠處,巴布驚呼一聲,跪下身來,他終于從滿地尸體中找到了自己的同僚旭日干,可對方的身體已經被分成幾塊。
剩余的一些軍官,和來自其他部落的代表,緊張地圍到潘谷拉身邊,又都不敢先開口說話。
潘谷拉向四周瞥了一眼,然后,他的刀上亮起血光。
他重新握住插在地上的刀,說道:“本族長以此刀為誓,誓破敵城,不惜代價。凡有來幫忙的,烈風部愿意做前驅,給朋友們開路,也和朋友們分享財寶牛羊。烈風部只要復仇。”
安格扎等別部頭目聽了,忙不迭地點頭。潘谷拉早就給過他們類似的承諾,而此刻顯得更有誠意了。
軍隊經過原地修整,處理了尸體和傷員后,當天就重新開拔。
連續的戰斗,已經讓烈風部人數下降到不足五千人,但在前進路上,不斷有別部小股勢力前來加入,又補充了一千多人的兵員。
渴望劫掠的想法滲透了這支軍隊,財富,榮譽,殺戮,每個人都躍躍欲試,吹過的風中充滿了血腥味。
而他們的前方,寒瑟的樹葉正在枝頭展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