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尹長畫(6)

　　天色微明，綴滿白露的草地上空，天色淡了、青了。山谷間彌漫著霧氣、冷氣。在太陽驅散這些之前，對衣衫單薄的窮人而言，這個早晨絕不是好禁受的。

　　但是，千條條赤裸的臂膀卻在其中有力地擺動，戰馬厚重的嘶鳴，刀一樣把霧氣穿透，一支軍隊踐踏在這片本該寧靜的土地上。

　　這正是烈風部的軍隊。

　　萬目河大勝帶來的喜悅已經在士兵們臉上消褪，轉而顯露出些微困乏。他們是天生的掠奪者，卻還沒有攻入任何一座富饒的城池，這讓他們的神經久久得不到刺激，若說唯一夠格的戰利品，也就是隊伍前方的那顆人頭了。

　　割下廉洪野的頭顱以后，軍中工匠制作了簡易的戰車，在上面豎起高高的木樁，將廉洪野的頭綁在上面，隨軍行進。潘谷拉相信這樣能夠打擊北國人的士氣。可在漠云道展現出來的效果，無疑是令他不滿意的。

　　但在這時候，依然有一個精神抖擻的戰將，領走在軍隊的最前方，意氣風發，顧盼自雄。

　　蠻將，旭日干！

　　他目光兇悍地掃視著前方，偶爾也回頭一撇，望向綿長的隊伍，露出笑來。

　　在來到雷州之前，他在“十橙牛”里，并不是特別出眾的戰將。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蠻將朝魯、烏力吉、那欽都先后戰死，巴布在萬目河一戰中，執行保護眾薩滿的任務不力，被族長重罰，在如今的烈風部，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且，旭日干深知族長的志向，在此戰過后，族長就會前往石祖山，最后無論是如愿成為新一任馬王，還是死在試煉中，都不會再回到部族。

　　烈風部強者為尊，首領的選拔也是從幾個功勛血脈中選擇最強者。以如今這樣的情形，等回到乾州時，他旭日干將會毫無疑問地成為新一任烈風部族長！

　　這就由不得他不得意。

　　在族里的男人們還在為沒拿到戰利品苦惱的時候，他已經預定好了最完美的犒賞。

　　若說還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就是這一天還不能馬上到來。

　　他舉頭望天，恨不得天上的云都能飛得再快一點。

　　霧是不是變濃了？

　　“旭日干！”一聲呼喝，巴布策馬上前：“有點不對。”

　　“哼，你只管看好你的查干老頭吧。老太婆還沒跟上來，指不定是讓人給留在北邊了。你要是再失職，我們可就沒有一個像樣的薩滿了。”

　　“要是這樣，那更要小心。”

　　“疑神疑鬼。”

　　“什么人！”巴布突然一聲大喝。

　　旭日干聞聲一驚，急轉眼看去，只見前方的大霧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朦朧的人影，影子挺拔細瘦，當是個女子。

　　旭日干眉頭一皺，從背后拽出弓箭，控弦便射。箭消失在霧里，那影子卻一動不動。二將正疑惑間，風聲颼起，一支箭逆著方才的箭路飛射而來！

　　旭日干拔出馬刀，迎著來箭劈落，鐵箭落地，馬刀也顫抖不止。

　　巴布見狀，轉身疾呼：“敵襲！”

　　蠻族的軍隊登時停下腳步，唯有旭日干心中大怒，舉刀便向著霧中人影奔去。

　　巴布則縱馬返回，來到潘谷拉馬鞍前，報告方才的情形。

　　霧氣突然加重，如同一股海浪涌來，人人只能看清兩步之遠。各個軍官指揮著蠻族軍隊做出防御的陣型，以備不測。

　　巴布進言道：“族長，敵在暗處，我方不利。末將請求調風影衛，護衛眾薩滿施法，破了這迷霧陣！”

　　潘谷拉卻不答話，只是凝眸望著霧氣，兩把長刀都已被他握在手上。

　　正當這時，后軍中突然傳出連聲慘呼，此起彼伏。

　　巴布大驚，明明沒聽到有敵軍大舉進攻的呼聲，怎么會同時有這么多人被攻擊？

　　他回頭一望，心頭猛地一涼，先前看到的那個女人影子，正在他身后！隨著流動的霧氣，女人飄飄蕩蕩，他本能的舉起短矛，可潘谷拉卻出刀，把他的矛壓了下來。

　　巴布這才驚醒，那影子能無聲無息地接近自己，他卻沒有從中感受到強大的靈力，這不像真人。擺頭四顧，巴布又發現了另一個同樣的影子。

　　“是幻術！”巴布恍然大悟，進而向后大聲發令：“所有人穩住陣腳！不要輕易發起攻擊！”

　　他明白了為何軍中會突然有多人受傷，試想，三步之內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影子，誰能忍住不發起攻擊？可這些影子都是幻象，所有的傷害并不是來自敵人，而是敵人在誘導他們自相殘殺！

　　可盡管巴布大聲呼喊，但要在濃霧中傳達命令是何等困難？慘叫聲、喧嚷聲依然響個不停，巴布見狀大急：“敵人的真身應該是一開始我們遇到的那個，至少那把箭是真的，旭日干去追她了，只要旭日干能找出敵人的真身——”

　　“族長！”

　　正當巴布說著，一聲熟悉的呼喊傳來。巴布循聲一望，前方霧中突然浮現出一個騎馬奔來的健壯身影，那輪廓不是旭日干還是誰？

　　巴布心中略安，喊道：“旭日干！”

　　影子筆直地向他們靠近，巴布也笑著策馬迎去，他相信，這個兄弟沒有收獲是絕不會回來的。他收起短矛揮手，然后——

　　他的血都冷了。

　　一道血色的刀光，從他背后飛掠向前方，浩大兇煞，所過之處濃霧被筆直地切分，上下倒卷，宛若血魔睜目，一線清明。

　　而那刀光最后，準確無誤地——打在了“旭日干”身上！

　　巴布在霧破云開的瞬間看清了，那人影不是旭日干，而是一個女道士！

　　刀光攜裹著女道士飛出了百步之遠，一路破霧，落灑了百步的血點。而在那女道士終于落地倒下后，霧一下子就開始散了。

　　巴布心里震驚之于，亦萬分慶幸，回身喊道：“族長神武啊！敢問族長是如何認出敵人的？”

　　潘谷拉刀上血光漸熄，露出冷笑。

　　認出？

　　他沒有認出啊。

　　很簡單的事，這種超大規模的霧陣法術，不可能維持多久的。要在短暫的時間里發揮最大價值，就要暗殺最重要的目標。

　　自己就是那個目標。

　　所以他沒分閑心管別人，他只管把所有靠近的東西一刀砍掉就可以了。

　　如果剛才那真的是旭日干，那就算他倒霉。

　　還好，他賭對了。

　　霧氣漸散，族長破解了敵人法術的消息，很快在軍中傳開，士兵們紛紛歡呼，齊聲喝彩。

　　然后，大軍重整旗鼓，繼續前進。

　　可是。

　　那被刀光砍飛的女人的又站了起來。

　　道袍破裂，血跡斑斑，只身孤影，擋在了千軍萬馬之前。

　　尹長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