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竊符(4)
女人抬頭眺望，目似寒星。
月亮終于到達它行程的終點，悄然隱沒在曠野的邊沿，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際蕩漾。少頃，又見那神秘的魚白色開始從東方蔓延，像撒開一幅輕柔的紗幕，籠罩住整個大地。
黎明來了，而她等的人還沒有來。
百城霜輕輕把韁繩握緊了些。作為將軍，她從來不會在下達軍令以后，懷疑自己的命令。無論是怎樣的結果，她都會承擔起來。
然而此刻，她心底不得不承認，在得知廉洪野深陷危險以后，她的確不能保持以往的鎮靜了。
她剛剛親眼見證了尹長琴的隕落，無論是怎樣強大的人都會死，這一點還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里。
所以，當那個少年向她提出計策的時候，她馬上就同意了。她想在這種時候，該試著相信別人。
她按照計劃與追兵周旋了一夜，然后來到這片山坡上，等待著那膽大包天的少年們歸來。然而，天已破曉，視野中還空無一人。
如果，那少年真的遇險了，她該怎么辦呢？
百城霜冷淡的眼眸中漾起水波，自從元極仙翁走后，她第一次又涌起這樣哀涼的情緒。
雖然與兩個少年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也與他們經歷過并肩作戰、同生共死。百城霜覺得自己和他們有一種仿佛認識很久似的、說不出的默契。
以她的性情，大概一生中遇到的性情相合的人也不會很多吧。即使她是將軍，也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人，會為生命中失去的每個人難過。
就在這時，頸肩一暖，是晨曦落在肩上，百城霜隨之眉頭一挑，接著目光一凝。
熹微晨光下，葉子啟和顧峰滿臉快然笑容，沿山道策馬奔來，葉子啟更是手舉兵符，遙遙喊道：“將軍，成了！”
百城霜眼眶一濕，隨即整肅神色，驅馬迎上，問道：“來得晚了，路上是遇到了什么阻礙？”
葉子啟二人便把和棋老的糾纏說了一番，百城霜聽后點點頭：“無妨，棋老待我向來很好，回去我向他請罪。”
三人便計議起之后的行程，因兵符在手，都想應該無大問題，就很快再次出發。馳馬到附近雎江中飲水，又一路北進，正午時分，已至寒石鎮外。
此時的寒石鎮已經被改造成一座軍事堡壘。三人未到鎮前，便有哨兵發現他們的行跡，見是衛長親至，急忙打開營門。
百城霜向哨兵問出千夫長馬朝正在鎮上的衛所里辦公，就領葉顧兩人進了鎮里。
葉子啟入鎮后從馬上顧盼——寒石鎮成排的屋瓦院墻間，已經看不到一個平民，街上來往的都是士兵，還有四五輛來自山上松林的牛車，每輛車上都載著一整棵冷天御寒用的松樹。
百城霜冰麗絕俗的面容一出現，立刻便在鎮上引起震動。士兵們紛紛起身、行禮、讓道，百城霜面色威嚴地簡單回應，就急朝著衛所趕去。
葉子啟看三衛士兵們從左右投來敬畏目光，也忙擺出冷峻模樣，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合格的隨從。而顧峰這邊，不需要做作，他那副正經面孔，天生就像是擔負著什么緊急軍情。引得三衛的士兵們一個個緊張地私下議論起來。
百十步后，百城霜來到衛所前，下馬入門，千夫長馬朝已經在院中等候。
葉子啟打量過去，這位三衛名宿四十冒頭的年紀，鬢生白發，體格壯實有力，身側下屬甚多。
見了三人，馬朝便問道：“霜將軍，難道是國主那里出了變故？怎么沒個通報就來了？”
百城霜點點頭，說：“馬將軍，即刻把百夫長都召來府里，本將有要事說。”說完便走入正堂中，坐了主座。葉顧二人立侍左右。
馬朝便傳令下去，不多時，千夫長王贏和十多位百夫長都來到堂上。百城霜等人坐齊了，開門見山道：“本將軍今日回營，是有重大軍務在身。眾位將領，近日可曾發現馬賊的異常舉動？”
“將軍要說異樣，的確是有一些。”
千夫長王贏道：“雖說我們三衛只戍守寒葉城周邊，但也能察覺出，馬賊近日撤退得實在是過急了些。明明他們今年來勢最是兇猛，又沒有官軍與他們糾纏，正是該放開搶的時候。可如今雎國南方，已經很少能見到馬賊行跡。”
“這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撤退！”百城霜語出驚人，接著，就把蠻族炎流部大舉圍攻雷州會、覆滅于天水城下，和廉洪野以秘法向寒葉城千里告危、棋老夜闖營門訪王帳的事，一一告知給在場眾人。
三衛將領們一片嘩然，紛紛道：“難怪以往零散亂竄的乾州賊，今年來去如此迅疾齊整，原來是有部落族長親自調度！
他們利用北國的放任無視，偷偷潛入北國腹心，企圖一擊盡滅我北國群首，被尹長琴仙師舍命阻止，這就又打起廉洪野將軍的主意了！”
“這些賊人今年不是來搶劫的，是來滅國的啊。”
百城霜點頭稱是，接著舉出兵符，道：“因此，國主發出急令，讓我即刻收攏兵力，前往支援廉將軍，諸位且速做準備，不可怠慢。”
“啊——”眾軍官一聽，一齊望向千夫長馬朝，都知道他和王忠才是三衛的實權將領，而且他是由國主公開授兵權死守寒石，另一半兵符也在他的手上。
馬朝乃上前領了兵符，疾步回到自己住處，取另一半兵符合驗，兩個銅雕半身合二為一，嚴絲合縫。
馬朝見狀，卻不急著返回，反而坐下沉思：
“兵符是真的，可國主怎么會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關頭，調兵外派的人呢？
百城霜與廉洪野名雖同儕，情過父女，以她本領，為了救廉洪野，便是國主不給兵符，她要盜取也未必不行。
如今她匹馬前來取代我，身邊竟連一個可以作證的國主心腹都沒有帶。想國主讓我駐守此地時，那般囑咐我不可離開城周半步，如今改令，怎會如此隨便？疑點太多！
所幸國主已回寒葉城，距離不遠，便先穩住霜將軍，派人回城去確證一遍消息，再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