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碎葉被山風刮卷起來,把葉子啟和顧峰兩個人給堆掩成兩座葉子堆。
葉子啟的那一座,突然全部化作碎葉片片分散,被夜風纏繞著,在月色中回旋。
忽的,碎葉一齊沖向百城炅的臥帳,亂葉貼著地面前進,猛烈拍擊在帳篷布幔上,宛如夜鳥的翅膀輕觸著花樹。
守衛在雎王臥帳旁的衛兵,這時只覺是一陣林風襲來,給卷來的沙塵迷了眼睛。
待一陣忙亂后,重站穩腳跟,卻全不覺營帳門被風吹開,無數葉子悄無聲息地滑進了臥帳里。
待碎葉盡入帳中,重新堆起一人高的葉子堆,接著便似一件葉衣,全部剝落下來,露出蹲在地上的葉子啟。
葉子啟回頭望去,門簾這時剛好垂落下來,守衛還全無發覺。
“好個妖法!”葉子啟心中暗贊,這一晚上,老妖頭連續使出的法術,著實是讓他開了眼界,將來若真能按老妖頭所說,把這些都教給他,那行走江湖倒是容易了。可對方畢竟是個妖怪,他又不敢真作此希望。
事態緊急,葉子啟不作多想,向前打量起臥帳內部來:
幽藍的月光落在鋪滿獸皮的地面上,面前擋著一座小桌,桌上有酒器,桌子后面就是王榻。
王榻旁還立著一個高大影子,一動不動,也不知什么物事。
葉子啟摸著桌沿走近去看,先是看清了一身軍甲,當即便要拔劍,可定睛一看,穿著甲胄的竟是一個木頭人!
這才按下劍來,暗問道:“這個打緊嗎?”
內海老妖頭應道:“無妨。這是木儡人,只有機關主人操控,才能活動。百城炅去了議事大帳,把它留在這兒,就是一團死物。”
葉子啟這才心安,小心湊到床邊,伸手往枕頭下摸索。床上暖烘烘的,墊的絲綢經法術煉造過。不多時,他手中便摸到個盒子。
葉子啟努力壓抑住心跳,將盒子拿到月光下,輕開盒蓋,半只“雪雕”靜靜展露在盒子里。
“雪雕”材質青銅,形貌便似展翼欲飛時,被一把刀從中間豎劈為兩半,如今盒子里只躺著它的右半身。
葉子啟知道,左半兵符在地方將帥手里。只消把它帶去軍營左右兩符驗合,便可調兵。
兵符的背面有扣槽,凹點凸點,設計繁密。這讓人不禁想起了那個傳言:
當雎國最好的工匠,費盡足月之力,將兵符造好,送到雎國侯面前的時候,百城炅接過兵符,卻忽然拔劍揮下,砍斷了工匠的脖頸,從此,雎國再也沒有人能夠把兵符仿造。
這一刻,雎國至高無上的調兵大權,就握在他的手上。
葉子啟咽口唾沫,把兵符收起來,眼下,只要再偷偷離開營帳,幾乎就大功告成了。
可就在這個檔口,葉子啟心頭一跳,心中感到很是不對勁,眼神急遽一轉,視線緊緊貼在了地上。
就在他的影子上,多長出了一只手。
葉子啟霎時頭皮發麻,轉頭一看,木儡人的身體就緊緊貼在他的背后!葉子啟驚得還沒出聲,木儡人兩手從他腋下穿過,一下子鎖起他兩條肩膀!
劍摔落在地上,發出冰冷的回聲。
葉子啟掙扎不得,心中大急:“這離了譜的老妖頭!不是說沒有傀儡師在,這玩意兒就不會動的嗎?”
想到“傀儡師”,葉子啟眉角一抽,扭頭看向門口方向,桌子旁邊,月光黯淡的陰影里。
棋老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瞪著自己!
“啊!”葉子啟失聲呼叫。
一身灰袍的棋老突然出現在月夜微光下,深陷下去的眼睛瞪起來,明亮深邃,竟比任何時候都令葉子啟感到形象鮮明。
老人緩步走近,皺紋深刻的臉龐朝著葉子啟,神情卻并不嚴厲,
葉子啟與他直視著,心砰砰跳了很久,棋老忽然開口道:“老夫一直都跟著你,法術用的很不錯。”
葉子啟苦澀道:“大人不是去追霜將軍——啊,難道,去的那個‘大人’是傀儡?”
“嗯。”
“為什么?是我演的不像嗎?”
“在城里的時候,你沒有答應霜兒的招攬。年輕,大膽,講道義,像你這種人,老夫不相信你會出賣霜兒。
所以,你在帳篷里說的話,老夫都不信。不在國主面前戳破,是想跟著你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結果,你還真的是膽大包天。”
葉子啟心頭一震,以前只聽過傳言,寒葉城里發生的所有事,棋老都知道,如今看來,這也許不只是傳說。
“大人,想怎么樣?”
“盜竊兵符,是死罪。”
“呵。”葉子啟低下頭,盤算是該奮力一搏,還是先靜觀其變。老妖頭因為剛才用法力太多,似乎有些不便,一直在內海里提醒他忍一忍。
“廉洪野也老得不像話了。”棋老自顧自地說一句,在營帳里踱起步伐,口氣大有不屑:
“蠻族再逼迫,也不是多收幾個草莽能有用的事兒。反倒多了你們這些視軍紀如兒戲的野兵,成了大的隱患。
終究是在和平年月待得太久了,北國的鐵壁也畏懼洪流了么?要多找些野草把自己裹得暖和些了?最后不過是引火燒身罷了。
不過薛義是那副德行,帶出你們這樣的兵,也是難怪,這么多年還是沒有長進啊…”
“那副德行?”冷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帳篷里,棋老聞言一怔,回頭看去,葉子啟正咬著牙。
“難道不是嗎?”棋老寒聲道:“身為軍人,恪守軍規是底線。你們入軍籍不過兩個月,只憑著一腔無知蠻勇,就敢來偷盜兵符。說到底,不就是廉洪野察人不明,致令軍紀敗壞至此?”
“你給我閉嘴。”葉子啟這回目光卻狠狠直視著棋老蒼老眼眸,面目堅硬:
“你懂什么?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只有廉將軍給了我們一條生路。讓我們進入軍隊,有的吃,有的穿,建功立業。你這種只會藏在君王背后的人,懂我們這種人什么,又怎么能夠在我的面前侮辱廉將軍?
你沒有見過天水城下萬馬奔踏,群妖舞天,你大可以認為躲在你的寒葉城里,把百姓都關在城門外面,就永保了你們的一世太平——
可我只是個民間征上來的野兵,我只為雎國那些現在吃不上飯的流民而戰。我不能讓雎國的老百姓去面對那些東西!”
說到“那些東西”——天囂、羅剎、彎刀、火焰…恐懼一霎間浮上葉子啟的眼睛,轉瞬又化作決意,“只有廉將軍才有可能抵御住它們,無論是做什么,雎國都不能冒失去廉將軍的風險。”
“你——”棋老驚呼,看著眼前升起一團巨影,葉子啟竟然剎那間肌肉暴漲,將雙臂伸到背后,掐著身后木儡人的腰部,將木儡人舉了起來!
“這個國家的未來——”
八神落宮訣,值符落宮。
君子八技,翻滾石。
少年在黑夜最深處,發出怒吼。
“——叫作廉洪野!”
話聲落處,木儡人一同砸落,落在棋老先前站的地方,勢若萬鈞,獸皮毯被生生砸進了土里。